怪老头反而觉得梦如骄傲是应该的,解释却是多余的。续说:“梦
如,接着猜另一个好吗?士子说‘人树立岸影沉水’又是谁呢?”
梦如察觉怪老头对她的称呼已悄悄地改了,他们之间的藩篱已经拆
除。她继续沉思,反复念叨着:两株柳树一个人,三条影子水底沉,三
竖……她边念叨边比划,冲口而出:“川字。”
“嗬,嗬,”怪老头笑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差一点,差一点,
喔,不!应该是差三点。”他伸出三只指头,洋洋得意地作出提示。
“怎么会差三点呢?”
“刚才叙述的时候,你没留意到斗笠、鱼篓和士子的右手,这三样
东西倒映在水中不是三点吗?”
“三点配上川字,应当是州字。”“对,对,你真聪明!”怪老头
高兴得直嚷,“还有呢?”怪老头接着问。
梦如沉思了半晌,摇着头表示猜不出。
怪老头揭开谜底:“两株柳树立于岸上,不是柳柳吗?加上州字,
士子的名字就叫做“柳柳州”,也就是与澄观大师同时代,为文雅健雄
深,议论踔厉风发,曾被贬为永州司马,终柳州刺史,唐宋八大家之一
,世称‘柳柳州’的柳宗元喽!”
说完这番话,怪老头如释重负,十分惬意。他竖起拇指夸奖梦如道
:“你天资聪敏,绝非池中之物。”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声:“梦如,
你等一等。”兀自走向里屋。过了好一会,他捧来一大堆古玩字画,摆
在花梨木长桌上。梦如一看,这里边有:王维的山水、唐伯虎的真迹,
康熙、乾隆的御笔,扬州八怪郑板桥的墨竹,玲珑剔透的鼻烟壶,清代
纹银彩石耳环,还有更稀珍罕贵的是,一对西晋青陶双鱼碗……粗略点
算一下,足有三十多件珍贵的中国文物。
“老朽无甚积蓄,只有这些祖上留下的古董,你都拿了去,变卖了
,价值不菲,当是老朽助你事业成功一臂之力。”
怪老头的慷慨之举,令梦如大吃一惊:“世伯,这怎么可以?”
“老朽风烛残年,行将就木,正发愁一旦到阎王爷那儿报到,这些
文物如何处置?如今交予你,算得其所哉。”“世伯,谢谢你,我真不
知如何报答你。”
“何必言谢?钞票不过是花花绿绿的纸张,这些文物,本不应该成
为我的陪葬品,物尽其用,各得其所,乃天道恒理。”怪老头又拿出一
只箱箧,将那三十几件文物妥善安放,再送李梦如到门口。
挥别怪老头,李梦如拎着沉甸甸的箱箧走到路口拦截的士。她回首
瞥见紫庐的铁门已经关上,一切又都回复旧观,剥落的锈漆一如既往,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刚才一幕恍如一场梦。李若龙把怪老头馈赠的文
物,送到苏富比拍卖行。初步估价是一千二百万至一千五百万港元,这
是李若龙掘到的第一桶金。
此外,在与怪老头打交道的过程中,他还悟出一个道理:世事无绝
对,在不可能中存在着可能,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掘到第一桶金
,并没有令李若龙沾沾自喜,他知道这离目标还十分遥远。
其实李若龙很孤独,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人生的风雨途中踽
踽而行,被风沙瓦砾打得遍体鳞伤时,便躲在角落里,像狼一样地舐自
己的伤口,然后再挣扎着继续跋涉。
他长得十分俊俏,是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的皮肤白皙,如女
性般幼细光滑,眉宇间流露出一股英气,又蕴含着淡淡的柔情。明亮的
双眸,常有忧郁的阴霾飘过,反显得楚楚动人。他爱整洁,几乎成癖,
每天出门,头发总是梳理得一根不乱,雪白的衬衣领没有半点垢渍。领
带要熨得像浆洗过般笔挺才肯系在脖子上,衣服有一点汗味就送进干洗
店。他走在街上,像磁石一般总是吸引了许多少男少女的目光。
但是他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在人生旅途中,至今已度过了
二十六个春秋,也从未谈过一次恋爱。他注定要孤独走完一生。这种痛
苦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分忧,惟有他自
己默默地承受。
他一出生就背负罪孽重轭,在屈辱中成长。
1973年仲夏,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闽西北一条只有十几户人家的
小山村,农户李星庚家的婆姨正在分娩。产妇阵痛的叫声和着雷鸣电闪
,摇撼着山村屋后的树林。婴儿的脚先出来,接生婆五婶一看就头皮发
怵,她只是业余接生的半熟手,她知道今天遇上了难题。
产妇大出血,床上垫了几层草纸,都被血浸透了。五婶慌得手忙脚
乱,如果拖得久了,婴儿还出不来,就可能憋死。五婶急得想哭,大声
地喊着:“星庚婆姨下崽啦,使劲呀!”喊声很快被隆隆的雷声盖过吞
没,利剑般的闪电劈在屋顶上“嘎嘎”作响。星庚婆姨已经精疲力竭,
嘴唇都咬出血来,软塌塌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星庚则跪在厅堂的祖宗灵位牌前,不断地磕头祷告。
五婶已束手无策,放弃努力。星庚的婆姨和婴儿就要死在这仲夏的
雷雨之夜了。五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祈祷奇迹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