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头事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随便去拆电脑上面的器件,特意买了一个锃亮的钢杯和半斤茉莉花茶,试着过一杯茶一张报的生活。上班时我进入了冥想状态,对生活的认识更深刻也更沉重了。
康成好象没有一点儿想干一番事业的意思。他除了对电脑感兴趣就是对游戏感兴趣。对他来说,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我们很少看见他报怨什么,除了他在游戏和电脑方面的坎坷,这些对我们来说是不成问题的问题。难以想象康成在几个动画人面前有心灰意冷的绝望感,我怀疑这小子也经常高烧得不轻,尽说胡话。
李军在准恋爱状态下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最后准备撤离战场,他说太他妈累人了。有时候李军忧郁起来也蛮吓人,特别是他取下眼镜后,一双大而空的眼睛看着床头的书柜发起呆来,经常是好几分钟。然后没完没了地追忆大学时期的韶光年华。
肖汉一边翻阅他的《孙子兵法》,一边给李军开导。他说:“爱情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事业,当然是很累人的。但是你不要以为爱情是伟大的就不能用一点《孙子兵法》,完全从正面战场进攻”李军却说:“可是那不是爱情。”“不是爱情那你干嘛那么凄凄惨惨切切?”肖汉扭着头说。
李军抹了一把脸慢慢地说:“局外人,你不知道。”肖汉乐了
爱情的话题从理论到实践我们不知谈过多少遍。每个人都有发言权,但每个人都注定成不了权威,因为爱情里面没有权威。康成在这个时候却遇到了我们从未遇到的情况。
据康成第一次给我们交待,他最近调到厂里的调度处电脑室值班。电脑室里有四个女工倒三班,最近有一个女工因为产假回家休息,厂里决定让康成去顶一段时间。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故事的发生总有一些偶然性!”李国林在一旁补充道。
我们这些闲极无聊的人很快形成了一个爱情顾问团,像审问犯人一样将康成围在宿舍的床角。
据康成交待,他到电脑室后,就开始跟班倒休。单位里为了照顾他,只让他倒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的班。在参加倒班前,他跟班学习了一段时间。别的没有难度,主要是电脑室用的是王安机,汉字输入是三角码,所以他要学习三角码汉字输入,就是这个女工教康成三角码。
"难怪要出事,汉字输入都用三角码。"李军在一旁插嘴,我们轰笑起来。
"别插嘴!"李国林制止了李军。
康成继续交待:教他的一个女工对他特别好!李军猴急地问:“怎么个好法?”康成沉默了片刻说:“其实没什么,就是经常带好菜给我吃,还给我洗工作服。”李国林在一旁正色道:“小同志你太不纯洁,这有什么,同志间的关怀,还有人天天给我洗饭盆呢!”说完李国林自己笑了。
康成一急说:“我不是指这,是指那眼神让人受不了。”李国林将一支眉毛往上一挑,眼睛微眯,抛一个媚眼说:“是这个眼神么?”康成顿时脸绯红,对李国林说:“你好黄啊!”我们又轰笑起来。李军急忙问:“多大了?”康成说:“不知道,可能30左右吧。”“长得怎么样呢?”“还可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肖汉在一旁半开玩笑地说,“人家革命同志帮你洗个衣做个饭,很正常!”肖汉故意显得很严肃。
康成说:“我不跟你们说了,尽笑话我。”我们看问不出什么更精彩的,兴趣也大减,李国林总结陈词说:“这是一个新问题,叫新时期的伙伴关系。这里面你不能说没有感情的因素,但是前途如何,怎么发展,是没有人能遇料的,所以我劝康成同志要继续与你的三角码师傅保持紧密的联系,以观后效。”我们在一旁再次轰笑
后来康成显得越来越沉重,他说自己感到被威胁。康成觉得她的关心有些过头,当他听说女同事已经结婚时,他更加为这种关心忧心忡忡。有一次他看报看到一篇关于现代职业女性遭受性骚扰的文章,藩然醒悟似的,觉得自己受到了性骚扰。但仅从现在洗衣带饭菜和类似李国林的眼神无法判断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据说有些女人有对人抛媚眼的习惯。康成怕误会别人,这也是对人的伤害。这样虽然有些让康成惴惴不安,但也并无什么危险。
好在歇产假的女工3个月后回来了,康成离开了电脑室,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有一次赶上天气骤变,女同事和康成都被大雨堵在办公楼里。他觉得她对自己也很好,突然有一种想报答她的想法,于是决定打车送他回去。一路上他们聊得很好,车到了她楼下,康成说不送了,就准备让出租车司机往回拉。她用琢磨不透的眼神看着康成,略带责备地说:“到都到了,还不到家里喝口水?”康成感到盛情难却,跟着她上了三楼,为了不至于冷场,他还找出许多话来,和不太熟的异性交往,说话比沉默要好。进到她的家,康成被这个家显现出来的温情感染。他觉得这屋子的主人是非常热爱生活的。
她叫吴琼,说话的时候总有些拖腔,这不是她的特点,所有北京土生土长的女孩都是用这样的腔调和人说话,在康成耳朵中,这个拖腔拖得太长。康成以一个男人的本性,努力捕捉又尽力排除着她话语中存在的某种可能。
吴琼给康成沏了一杯极其普通的花茶,所有北京老百姓都要喝的10元钱一袋500克的花茶,茶在一只苹果绿的瓷杯里晃荡。康成从吴琼手里接过热茶,触到嘴边,却感到耳跟发热,突然觉得拘谨起来。他感到自己像一只完全失去了翅膀的小鸟,开始从高空直线坠落,他意识到自己是孤独得厉害,对这种心与心之间充满温度的东西能够感觉出来了,他感到自己的生活原来一片苍白,白到从来没有喝过有茶叶的水。他决定马上就离开,就草草喝了几口水起身要走。
吴琼送康成到门口,康成道别时下意识和她握手,他感到这个动作多么多余,但他还是握了,而且感到了她的体温。吴琼却将手抽出来后握住了康成的手腕。康成耳根猛热,心脏狂跳,面带歉意地说:“我要回去了。”然后望了她一眼,转身飞快下楼,她热辣的眼神一直在康成的眼前跳动。
那一个飘雨的下午发生的事情,使康成陷入了莫名紧张之中。我经常看见康成带着一副爱与哀愁的面孔,拿着饭盆走在食堂和宿舍的路上。消瘦使他不算高的颧骨突兀出来,他略带羞涩的眼神已不再羞涩,而是坚定迷茫地看着前方,目中空落,仿佛陷入哲学的迷思中。
在工厂办公室的走廊上,康成偶尔会遇见吴琼。吴琼还是原来的吴琼,她带着微笑,嘴角微翘,仿佛是在嘲笑康成,又像是在关心康成。康成只是在很远的地方非常短暂地正视她一下,然后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像胆小的人走过最黑暗的地方时的感受,头脑一片空白和恐慌。吴琼却是一副平静、自信的神态,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认真地瞟康成一眼。
一天之中,康成会多次在走廊里遇见她,每一次康成都如临深渊一样紧张,他慢慢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总是盼望着下班或吴琼上夜班,这样可以减少不期而遇的次数。
有一天下班后,康成换了工作服匆匆骑车回宿舍,在厂门外的路上康成偶遇吴琼。康成觉得这绝不是一次偶遇,因为吴琼看上去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纹过的眼线又重重画过,显得那双桃花眼大而迷离。括弧眉也经过修饰,和白皙的皮肤形成很强烈的对比,使她的神气脱现出来,那双厚而微敲的双唇夸张地红着。一见康成,吴琼的脸上漾出迷人的微笑,推着车慢慢迎上去,好象他们好了很久一样的亲密。康成的心成了悬在空中的羽毛,一时不知飘向何方。
吴琼问康成回宿舍后如何吃晚饭,康成说到食堂吃饭,吴琼看了康成一眼说:“食堂的饭菜很差,你能吃得惯吗?”康成礼貌地看着她说还行!吴琼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康成说:“多谢你那天送我回家,我请你吃晚饭吧!”康成停下来看着吴琼说:“小事一桩,不用了吧!”吴琼的一双桃花眼具备说话的能力,她用带问的眼神看着康成,叹口气说:“你是不是在躲着我?”康成立即感到自己非常狭隘,脸也红了,非常抱歉地望了吴琼一眼说:“不是、不是,我晚上有点事!”“有约会!”吴琼带着调侃的口吻说。
康成忙解释说:“没有,没有,为了解除你的怀疑,我就蹭你一顿吧。”说完,康成望着吴琼笑。吴琼也咯咯地笑出几声。
晚餐是在一家很小的酒吧中进行的,他们在一间单格里吃了一些炒饭和沙拉、烤肉之类的东西,还有3年的法国红酒。康成和她聊得非常开心,她关心的是康成的大学生活,康成就讲了许多大学的往事,有趣的、无趣但印象深刻的,吴琼都听得津津有味。她对康成的欣赏从那双一直盯着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
晚饭后,康成认为不送她是不礼貌的,很自然就送了她。这一次在她家里喝咖啡他感到平静了许多,可以从容地欣赏和评论她们家的摆设。他认为自己如果不能保持平静,别人也无法保持平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搏斗。
他们这一次改喝咖啡,吴琼家的咖啡壶简直是一件工艺品,吴琼是从崭新的包装盒里拿出来的,她说放了很久一直没有用。康成心里想或许是昨天刚买回的。
吴琼在煮咖啡的同时,康成就走到一排书架面前。书架里没有多少现代一点的书,有些医疗保健常识的书,出版日期是1964年或更早,还有整套的毛泽东选集和列宁选集,康成实在找不出比琼瑶更好看的书,就拿出一本翻得很旧的《几度夕阳红》。
吴琼见康成拿着那本书,很兴奋的样子说,我也爱看这本书。康成嗯了一声,其实他连一本琼瑶的小说都没有读。
等咖啡煮好,两人就坐在沙发上闲聊起来,康成聊起了书架上的列宁选集,吴琼的情绪就急转直下,突然变得哀宛起来,眼睛低垂着说:“我觉得自己没能上大学是一个遗憾。我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可是在临近高考的时候我父亲突然去逝。我父亲去逝对我的打击非常大。我母亲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平时很少有时间管我,从送幼儿园到我能自己上学,一直都是父亲一个人管我。后来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差,父亲找了别人,和母亲离婚了,我那时已经有12岁了,法院判的时候我决定跟着父亲,我母亲居然对我没有一点留恋,我怀疑我不是她的女儿。后妈有一个5岁的孩子,我和这个孩子成为后妈和父亲争吵的焦点,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心里很苦,所以我在高中时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他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后对我非常关心。父亲也想像以前那样对我关心,但毕竟不如从前,他感觉我们父女的关系越来越不如从前,又和后妈离婚了,我当时非常责怪他,我说我都长大了,已经不需要你管了,你能好好过就行了。父亲却说,人老了,亲情反而最重要,我们夫妻之间真是很难有亲情,这还有什么意义,我宁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离婚不到三个月后,父亲就脑溢血去了。我心里非常难过,觉得世界上没有亲人了,考大学还有什么意义。这时候我丈夫一直在陪着我,很自然我们成为了恋人,后来结婚后觉得我们之间有许多差距。我这一生总是在被迫着往前走,很少有自己主动需要的东西。”“夫妻间还有什么意义,考大学还有什么意义”康成被吴琼的往事击打得愁肠百转,耳边一直重复这两句话,看着吴琼在沙发中垂泪,心中翻滚着莫名的巨浪,他抑制着自己将要说出的话,久久握着手中微凉的咖啡杯。时钟在墙上滴答滴答地响着。
很长一段时间,康成和吴琼都没有说话。空气变得异常沉重,紧紧压迫着康成的胸口,为了打破难熬的沉默,康成想起身道别,但话像油壶中冻粘的油一样难以外流。他不明白自己是想走还是再坐一会儿,更不明白吴琼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还有吴琼此时的心情。
几分钟的沉默有几年长。
“我给你换一杯咖啡吧!”吴琼好象从催眠中醒来一样,突然缓过神来,脸上的哀宛之气顿无,笑着从康成手中拿走咖啡杯。康成看着吴琼的背影迟迟没有移开,他越来越琢磨,她丈夫在哪里呢?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么多?她有多大年纪?她……
接下来的对话显得很艰难,吴琼想着办法问康成一些生活琐事,这是吴琼一再关注的焦点,这使康成有些感动。康成有问必答,显得木然,好象思维一直悬在空中的某个地方。大约是晚上11点钟,康成起身告别,吴琼给他开门灯,只到康成下到一楼才关掉。
回到宿舍,康成倒头便睡,耳边一直反复出现吴琼讲叙她身世的情形,恍惚中看见她在读高中的样子、她的父亲和后妈吵架、后妈带来的胖胖的弟弟现在的吴琼和过去的吴琼不能画等号,他心里对过去的那个吴琼有一种痛心的关怀。
在办公楼的走廊里,康成经常见到吴琼。吴琼脸上带着像是嘲笑又像是关心的微笑,从容地从康成身边走过,还会开一两句不够幽默的玩笑。康成总觉得吴琼好象在隐藏什么,一有空思维就转到吴琼的身上。几个晚上,康成都梦见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梳着长辫的女孩在他座位旁边哀怨地望着窗外,课堂上老师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康成被这种关怀的冲动折磨得茶饭不香,但又找不到关怀的对象,长夜难眠之苦,使黯淡之气笼罩了他的面部。他越这样,吴琼越是笑容灿烂地望着他,大方自然地关心着他。康成被梦中的女孩和眼前的吴琼搅和得思维混乱,身心疲惫。他不想再见到她,因为他有一种死亡邻近的感觉,他告诉自己不能持久地爱一个人,就一点爱也不要给。
好在机修班有一名工人违反操作规程,被皮带绞断了胳膊,需要一个人顶替。在早调会上,康成主动提出要顶替这个工人。生产厂长当场赞扬了康成不怕吃苦的精神,同意了康成的要求,单调沉闷例行公事的早调会出现了很少听见的掌声。
掌声落去康成奋起。他多次希望到车间锻炼的要求一直没有得到批准,这一次机会使康成终于能穿上厚厚的劳保服、大大的劳保皮鞋和钢盔一样的黄色安全帽子到车间去了。
康成喜欢和机器打交道,因为他喜欢简单。
大功率马达和抽风机发出的轰鸣声将吴琼的身影赶得无影无踪,只有每星期交一次报表时康成才回到办公楼,而且碰到吴琼的机会相当少,他几乎不记得吴琼长像的细节了,他感谢自己的好忘品性。
在康成看守的皮带线上,黑黑的烧结矿总是源源不断地流向高高的烧结车间,康成望着那些闪着亮光的烧结矿,抽着烟,看工人们在一起吹牛,甩扑克,心里觉得倍儿踏实。现在的康成也是三点式的面容:眼睛、鼻子和嘴是白的,其他地方全是黑的。他也参与到工人师傅们乐此不疲的甩扑克运动中,跟人急了也骂上一句牛B,最爱吃的是蒜瓣、炒饼和卤煮火烧,上衣扣子永远没有扣对眼,裤口上的拉链总是忘了拉。很少有女人到车间里来,工人同胞们一见到女职工总要油腔滑调、黄色下流地来两句荤话,女职工总是默不作声,总是笑。如果有哪个女职工搭腔,引来的只能是更多工人更露骨的玩笑。
康成刚开始并不能全明白这些黑话的含义,后来也慢慢明白了,所以只要工人在开玩笑时,康成总是在一旁笑得肠胃发疼。
康成在生产第一线的黑脸生涯并没有经过多久就结束了,原因是康成被别人或者说和别人打了一架。打架的原因很简单。康成每次洗干净后放在换衣间的工作服第二天总有人给他换了。一开始他还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因为工作服全一样,只到他洗工作服洗得非常勤,也不见自己的工作服能保持两天干净,康成才注意到他这样帮别人洗工作服有一段时间了。康成不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但他不喜欢干损人利己的事,也不喜欢干损人利己之事的人,所以他一定要将这个自做聪明的人抓住。
一天康成很早就来到车间,将挂在自己换衣柜里的干净工作服做了记号,故意穿一件很脏的工作服在换衣间外面的一间小房里磨蹭,眼睛却注意着换衣间。不久来了一个黑面工人,此人到底是哪个车间的康成并不清楚。很快那个工人换完工作服出来,显然身上穿的是康成的工作服。
康成上去拍了那人的肩说,喂!这工作服是你的吗?黑脸非常横地竖着眉毛说,是我的又怎么着?不是我的又怎么着?你管得着吗?康成翻起黑脸的衣领发现了自己做的记号,很客气地说,对不起,这工作服是我的,你穿错了,请脱下来。
黑脸气势汹汹地翘着嘴不屑地说,你有完没完?我穿了就是我的。说完转身要走,康成抓住他的袖子。黑脸反手一轮,拳击中了康成的左脸颊,康成顿时头嗡嗡作响,但他忘不了奋起反击,拿起走道上的一个垃圾桶扔过去
斗殴的结果是康成住进了职工医院,头上像缝皮球一样缝了七针。受伤后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情况,几天内他从我们之中消失了。刚开始我们以为他出差在外,后来他单位的人到他的宿舍取洗漱品我们才知道他出彩了。
他一直不愿向我们完全袒露打架的前因后果,我们想办法从厂里派来看护他的同事那里才知道事件的前因后果。康成所受的苦难使我们感到如同亲受,决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给康成挂彩的黑脸。这件事处理得也不公平,康成和那个黑脸都填了表,每人都扣除当月一半的奖金,黑脸附带赔偿康成住院期间的营养费。但是几天已经过去了,那小子跟本没有在医院露过脸。只是在一个下雨的傍晚我们见到了曾经在康成的世界里风起云涌的那个吴琼,她拎着沉甸甸的水果和各种罐装的营养品,她发髻高盘,步履徐雅,仪态大方,我们都非常认真地看了这个让康成决意离开厂部到生产第一线去的吴琼。是的,一切或许因她而起,但一切并不会因她而落了,我们几个一致认为要给黑脸一点红色看看。
这次报复行动的总策划人是东北人肖汉。他在这件事中活学活用了《孙子兵法》中的若干篇章,并摸清了对方的情况,尽量做到知己知彼。通过各种关系,我们掌握了黑脸的第一手资料:刘富贵,男,现年28岁,未婚,北京房山人,曾在生产中右腿受伤,有脚气,现住五一剧场我们像科学家了解小白鼠一样了解刘富贵,对黑脸刘富贵的生活习性掌握得一清二楚,甚至知道他一晚上出来上几次厕所。肖汉还制定了详细的作战方案,大家一致认为要体现大学生的斗殴水平。这次报复行动巧妙地设计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交通事故纠纷,情景设计为在一个月光昏花的夜晚,路上人烟稀少,工人我骑的自行车不小心撞到刘富贵左厕,刘富贵往右倾倒,不可避免地撞到骑车带人的工人肖汉身上。(肖汉车上带的是李军,我和肖汉等人素不相识。)在简单的争执或者没有争执过后,李军和肖汉一起群殴刘富贵,并将破坏部位锁定在右腿,这样出现伤残还有推卸责任的余地。我在一旁胆怯地观战,如若肖汉、李军两人还制服不了刘富贵,我再相机行事。
正在我们准备行动的时候,我们制定完备的报复计划不知怎么走露了风声,风声悄悄走到康成那里去了。我们在办这件事之前去看过康成,但并不想将这个计划告诉他,一是怕影响他养伤,二是我们会将这件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必要现在告诉他。现在他在我们行动前的夜晚知道了这件事,他要过问这件事,派人把我们叫到病房。在病房里康成表情非常严肃,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和我们之间的默契,好象完全不认识我们了。康成硬硬地说,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你们的好意我清楚了就行。
靠在房门上的肖汉换了个站姿动之以情地说:"这个我们清楚,你尽管放心,我们决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康成垂着眼说,我不是怕麻烦,我觉得这样没有意思。跟他叫劲我们和他还有什么区别?李军在一旁很生气,骂骂咧咧地说说:"本来就没有区别,工厂将大学生当小学生对待。操他妈,不能便宜了这小子,要让他知道大学生也能文能武。""不是这样武。"康成说。
我和李国林在一旁不出声。我觉得还是尊重当事人的意见比较好。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李国林说给康成听的。虽然大家热烈地争执了一阵,该骂的统统骂了一遍,最后我们决定听康成的,行动取消。
但是回到宿舍肖汉拖住了我,他将李军和我带到走廊里,先问李军:你没问题吧?李军挺着不小的肚子说:"妈的,早就想打架,我没问题。"肖汉又问我,我望了望天花板说:"要不要再征求一下康成的意见?"李军说:"刚才已经征求了,这件事与他无关了。"我只好不置可否。一场战争往往也是这样,与参战的一方无关,甚至参战的双方都忘掉了为什么开战,但是打赢战争成为最重要的事情。为了打赢这场大学生和小学生之间的仗,我们花费了许多心机。
第二天我们按原计划行动。在昏昏的月光下我们骑车轻快地往厂门口赶,我们设定的出事地点是离厂东门300米处的一片树丛旁。到了那里我们下车小便后各就各位,等刘富贵12点下夜班。北方冬夜的寒气非常刺鼻,我们都穿了厚厚的棉衣蹲在树丛下边,望着远处闪着冷冷的光晕的寂静马路,很少有人影像醉鬼一样从马路上晃过去。几颗稀疏的星星在薄薄的云层中隐现,快要昏死过去的样子,远处工厂的机车发出粗重的叹息。我们每人手中夹着一支烟,见远处有人影过来就将烟掐掉,但多半是虚惊。很快一包烟完了,我们没有见到骑山地车的刘富贵。大家开始忍受不了寒冷的侵袭,鼻孔里刺得咝咝做响。大晚上蹲在异乡的马路上,干着一件并非有趣的事,我突然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远方父母的音容像利箭一样穿入心中,我想这样的夜晚我除了思乡真的什么也干不了。我理解了古代戍边的士兵为什么缺乏战斗力,这样的月光对人心的消磨胜过了女人的柔情,她牵动了人内心未知的一种渴望,使我相信人还有一种归附安宁的本能。我站起来说:"肖汉,我们回宿舍吧,今天估计他不会来了。"李军和肖汉看着我一言不发,正在我说话的时候,远处一个酷似刘富贵的身影过来了。大家马上进入角色,肖汉让我骑车迎上去,他和李军骑一辆车在马路另一边等候,对刘富贵成夹击之势。离刘富贵越来越近,我的心咚咚跳个不停,我不具备伏击别人的心里素质,一直怀疑自己驱车到刘富贵面前能不能制造交通事故。说话间刘富贵已经就在对面,我想等到他车身旁边猛一拐龙头,将他别一下,但是手已经不听使换,龙头别过了头,砰咚一下,我自己重重地摔在马路左侧,这时候刘富贵居然下车来扶我,我立刻意识到此人一定不是刘富贵。这时肖汉和李军像两只饿狼一样已经扑上来了。我赶紧喊:他不是刘富贵!肖汉和李军并不听我的话,一边说撞人了想跑,一边就向那人身上拳脚相加。我从地上爬起来扯住肖汉,李军也就推推搡搡,没有对那人再施以拳脚。那人显然被突然袭击弄蒙,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就站在马路边既不走也不说话,肖汉大声斥道:还不滚?那人才扶起车慌慌忙忙走了。这时一辆黄色面的停在我们面前,里面出来了满头裹着白纱的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