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成的不顺源自一次和刘总下围棋。德高望重的刘总很久没有和康成下围棋了。有一天,刘总给康成挂了一个电话,电话中刘总非常和蔼地说:"小康,我们很久没有下围棋了,今天好好切磋一下。"
地点是刘总家中的书房。书房用一些红木家具布置得古色古香,书桌是雕刻花纹的仿明清案几,案上摆着一本已经翻松了的《资治通鉴》。
开棋时刘总执白,康成执黑。两人下得都不是很仔细,相互都有大意失荆州的棋局。下到一半,刘总摁下一颗棋子后说:"小康,歇一会儿吧,我们泡一壶茶。"康成没有说话,跟刘总到旁边的沙发上。
刘总拿起用锃亮的漆盒装的乌龙茶说:"茶千变万化,采下来都是绿叶子,早上采和晚上采不一样,晴天采和雨天采不一样,春末采和夏初采又不一样,发酵的程度不同也不一样。"
康成接过刘总的茶叶盒看了看,他真不懂品茶。
刘总接着说:"我比较喜欢乌龙茶,它既有绿茶的清香,又有红茶的醇厚。"
一会儿茶已泡好,刘总端起酒盅大的茶杯,闻了一下茶香,将茶慢慢饮尽。康成也将茶喝尽。刘总又邀康成到围棋桌旁说:"康成,你是梦想公司的人才,需要全面培养自己,在领导水平上再上一个层次。自己勤奋是一个方面,跟同事交流,多倾听多交流是另一个方面,也要注重培养手下的能力,多给下面人成长的机会。"
几句好象随意说的话,却句句击中康成的要害,使康成心里略紧。
平时周围人不经意传给自己一些话,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也有所耳闻,大致意思也是不算带人,独断专行。如果这些缺点是刘总观察出来的,说明刘总非常有领导才能,但是如果这几点是周围的人传给刘总的,这里面就有些可怕。
接下来的棋康成下得心不在焉,最后输得非常惨。刘总用关切的眼光看了看康成说:"小康,你的棋艺还需深练。"
康成觉得刘总从谈茶道开始,每一句话都含义深奥,让人犯琢磨。
距离这次下棋没有多久,梦想公司提升了两个副总裁,一个是康成,一个是做渠道的魏明。康成调到了集团总部,主要负责企业的组织发展和管理,PC的业务由系统集成部调过来的总经理负责。魏明继续负责渠道的经营,同时辅助刘总进行公司财务制度的改革和人力资源开发工作。按照梦想公司的一贯做法,一两年内轮岗是很普通的事,但是康成发现情况非常微妙,自己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工作,开始负责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工作,他感到有些如坠云雾,一丝丝疑虑爬上了康成的心头。
一个周末,肖汉、李军和我到康成的住所去了。大家开开心心喝了一瓶二锅头,话题最后转到了康成这里。
"康成,你现在叫什么?提前退休。我给你分析一下,你现在虽是个常务副总裁,和办公室常务主任有什么区别。搞组织发展和管理,一个很虚的工作。现在PC部的业务由别人代,还会让你回去不回去两说。这叫捋其实权,给其俸禄。另一个副总裁的工作就跟你不一样,辅助总裁进行财务改组和人力资源开发。这是什么概念,人事和财务是一个公司的重中之重。所以你要好好考虑,自己在梦想还有没有前途?"
肖汉这么一分析,康成脸上阴沉得很,我们就不能再往深里说了,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避开了表面现象,开始谈一些更长远的话题。
李军对康成说:"梦想公司不可能这样用人。你在管理上暴露一些问题,现在的这些调整可能对你以后担当重任有很大的作用。如果刘总真想培养你为接班人,恐怕他也不会直接告诉你。他可能对谁都需要更深一步的考察,不光是能力,甚至是性格里层的东西。所以这些变化并不能完全说明你在梦想没有前途。"
"如果刘总觉得你是一个人才,但是又觉得你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现在将你放到一个相对不引人的地方,接受一些挫折感的考验,会是一件好事。你现年纪不大,有许多发挥自己的机会。如果这么早让你担当重任,你未必能够担当得起。"我发表了康成企业仕途受阻的看法。
康成脸上很不愿意的样子说:"我们换个话题,没想到你们比我还紧张。能上能下才是平常心,我们来点轻松的。"
但是康成还是没有平常心,不停地在一旁抽闷烟。
肖汉将康成家的31寸SONY大彩电打开了,说我们来卡拉OK一下。大家情绪一下振作起来,都要OK一下。卡拉OK非常好,有时候唱着唱着真把烦恼唱没了,当然有时候唱着唱着真把烦恼唱来了。
肖汉最先来了一首《用心良苦》,他很用心,唱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喝倒彩,将他的话筒夺过来了。画面上出现了《沉默是金》,我点的曲子,大家都拍手叫好,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将舌头紧贴下牙床,憋着粤语唱起来了。效果还不错,大家让我再来一首,我不客气又来一首《偏偏喜欢你》,大家就不耐烦了,说怎么全是老歌。
李军从我手里接过话筒,嘴里还不停地说五音不全,学沙哑声唱了一首<,这跟他的美国主义很相符。
康成谁唱就跟着谁哼,最后也来了一曲,他用略带气声的嗓音唱道:"记忆力,在记忆的湖里,曾经有灿烂的春天,却在模糊的泪和无数个心动的日子里,拾起了生活和自己的悲哀。年轻的希望里,从来不曾放纵自己……"歌声一完,大家都仿佛回到青少年时代,变得多愁起来,肖汉说:"太煽情,下面禁止唱煽情歌曲。"
……
那一晚我们玩得非常开心,仿佛回到从前,那时候我们怀抱一腔热血毕业分配到北京,心中充满了比其他同学幸运的感慨。我们那时候吃什么都是希望,玩什么都是希望,干什么都是希望。那时候我们最不缺的是希望。时光过得真快,回首往昔,大脑里全是忙乱的景象,琐细得不行,希望往往很难战胜琐细。现在希望变得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了,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能够在一起唱一次卡拉OK是最美好的希望。
接下来康成头有些发疼,自从大学毕业以后,他很少有过这种毛病。他是这么认识自己的:在梦想公司除了自己负责的工作不同,一切很正常,工作需要,换一个工作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周围人的一些看法,以前自己和魏明是刘总的左膀右臂,两人不分上下,现在的调整看上去似乎自己下了一层。不管你比不比,总有人会这么比,到这个位置上,许多感觉不光是自己的了,别人给自己的压力可能比自己给自己的压力都大。
自己需要一个正确的心态,康成想。
自己的思想问题解决得差不多,康成想找刘总谈一谈,或者下下棋也好,于是给刘总挂了一个电话,但是刘总出差到香港去了,估计还需两个星期才回来。
让康成始料不及的是,在梦想公司居然有一种谣言开始流传,说长虹出来挖康成去做常务副总裁,目的是开拓家电向信息产业的发展。从哪种角度来说,康成都认为这种谣言一拆就破,但是谣言的生命力比野草都强,像散播在空气中的花粉,来无踪去无影。就这一件事,刘总从香港回来还找康成聊了一次。地点在八达岭长城,初秋的季节,风很大,满山遍野的红叶和黄叶,色彩极其斑斓芜杂。刘总和康成爬的南坡,南坡人少。秋天的阳光像绸缎一样看得见颜色和质感。
上到第二个烽火台时,刘总说歇一歇,看了看四周的风景,好象记起了什么,说:"我们还没有单独合过影,来,康成,我们合一下影。"
刘总在前,康成在刘总的右侧后方,像许多工作会议后留影一样,康成摆好了架式。刘总笑着说:"康成,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一边说一边将康成往前扶了一下。
司机帮他们照了像,刘总掏出烟来,给了康成一支,慢慢地划火柴边说:"康成,梦想公司是一个大公司,以后会成为更大的公司,非常缺人才,特别是能够把握企业方向的人才。这样的企业领导,几乎不能有什么私心杂念,将这个企业作为终身的理想,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将这个企业往高处带,往国际舞台上带。做管理做到了一定的高度,有些人就有点像官场的做法了,拉帮结派,换位置跑官,换一个企业就希望升一个职位。从国际大环境看,这也没有什么错,因为经理人成了职业化,他的使命应该是到哪里就完成自己的使命,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但我认为那是外国企业,在企业管理非常成熟的情况下,整个企业的社会环境非常成熟的情况下,出现的活跃现象。而像梦想这样的公司,虽然是中国了不起的企业,但是许多方面没有形成制度,没有完全成熟的现代企业制度,可以说还处在创业的阶段,还有许多人不按游戏规则做事,如果没有人对其有一种殉道的精神,无法将这个企业带起来。"
刘总的一席话让康成心里不安,他的话很有针对性。康成清楚,最近的人事变动自己没有做很大的反应,但是各种议论不能说没有左右他的想法。从这件事开始,康成的头脑开始混乱,他觉得人事的纠纷比把PC做到中国第一还困难,他左右的东西越来越少。
从另一个方面,八达岭的交谈让康成摸到一些感觉,刘总对康成寄予了一些更高的希望。
不料过了两天,公司常务副总裁魏明给康成来电话,说要出去聊一聊。康成感到蹊跷,如果是公司的事情,可以在公司里谈,为什么要出来聊一聊?康成意识到自己工作之外很少约同事出来聊聊,在公司的领导层中是一个游离分子,对谁都不是很了解。
约见的地点是九华山庄,一个集娱乐会议于一体的场所。
康成开车去后,发现公司有10多个副总都来了,但是没有刘总。
会议没有打任何标语,气氛与平时的管理例会完全不同,大家好象连闲聊的心情都没有。
副总裁魏明在,不是魏明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康成都认识,有香港分公司,全国几个大区的分公司的头,还有总部的几个常务副总裁,显然是一个工作会议。
魏明主持的会议,他表情严峻地说:今天这个会议由我主持,这个会议是由许多董事要求召开的。梦想公司的经营现在出现一些问题,主要是在战略上出现了失误,最直接的反应来自股市。我们在香港的股票已经下跌了50%,有许多股东对公司的领导层有看法,今天的会议主要针对这个召开。
康成觉得味道不对,刘总是董事会主席,公司重大事情如果没有刘总参加就不合公司法。
接下来来自香港分公司的总经理发言。总经理先将整个公司的股市报告宣读了一遍,然后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提案:请董事会决定免除刘总董事会主席和梦想公司集团总裁的职务。
大家对这个提案居然反应平平,唯独康成听后诧异得失去了判断,看来免除刘总职务并不是魏明一个人的主意。魏明现在在公司正是青云直上,他为什么要倒刘?康成被弄得一头雾水。
让刘总离开管理位置的理由是:一、刘总身为香港公司懂事会主席,对香港公司的业务管理不善,导致股价下滑;二、刘总身兼许多社会职务,没有充足的精力来管理公司的经营,导致公司出现2亿元人民币的巨额投资失误;三、刘总对整个集团的战略管理缺乏能力,使公司的整体业务出现停滞状态;四、刘总……共有六条让刘总脱离最高管理位置的理由。这些理由是否成立,康成心里没有太大的底,而直觉告诉康成,这个会议有许多不当之处。
很快大家就开始在提案上签名,从魏明开始,一张签满名字的纸慢慢向康成靠近,康成心里开始吃紧,他如坐针毡,慢慢起身离开座位,想去一趟洗手间。在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然后不停地在那里洗手。从情感上他不能接受对刘总的微词,但是从公司的前途着想,这些股东的意见或许是正确的。如果这是大风大浪,自己又该如何取舍?
水管在不停地哗哗流水,康成在不停地洗手,眼睛盯着旁边的干手器。这时魏明进来了,康成给他打招呼,魏明笑笑说:康成,签完名了,这件事要慎重对待!
康成从话里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今天的签名等于站队,如果签了名,等刘总下了台,康成在梦想的前途无虞。而反过来,如果刘总依旧是梦想的总裁,那么康成就辜负了刘总的厚爱。
康成不置可否地一笑,从洗手间出来。八达岭长城一幕出现在康成眼前,刘总那天的一席话,包括照相,是简单的管理对话,还是刘总从感情上对康成的拉拢?康成觉得这些全是似似而非,无从判断。难道刘总早就预感到他在梦想公司的领导危机?
康成没有回到会场,他犹豫了一会儿,找一个楼梯角,想起要给刘总拨一个电话。他给刘总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夫人,说刘总不在家。康成又给刘总打手机,但是手机关机,他才想起来刘总去了香港。康成心里茫茫然,他觉得自己遇到一个很难决定的问题。
康成往会场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径直向山庄门外走去,然后来到停车厂,启动自己的车,离开了九华山庄。
两天以后,梦想公司传出一条惊人的消息,说众多董事会成员给公司董事会联盟签名上书,要求集团总裁刘总离任谢职,董事会开始考虑领导层的重新安排。消息通过《北京青年报》和《南方周末》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孰是孰非众说纷纭。康成几乎看见这场斗争开始,可是他不知道这场斗争为什么开始。
我们在康成家里闲聊此事,有几种分析,一种认为刘总在公司领导中比较独裁,所以会让这些新任的经理们共怒。另一种认为从企业的前途计,弹劾刘总的那几条理也有可能是正确的,这些人只是反对对创业者终身制。在国企混得比较成功的李国林有新的观点,他从官场规律分析了一下,认为这场政变的主谋是魏明,而最有前途接任刘总的康成不小心卷入,导致康成和刘总之间产生隔膜。从官场的规律来说,曲线比直线来得快,而且几乎有一个规律,从副科长当到科长比从普通科员当成处长还难,副科长与科长之间绝不是半级之差。看魏明似乎就是接刘总位置的人,而魏明最清楚,他是一个明靶,他当副总已经成为公众认识,当副手的人不能够像正职那样任意发挥,所以缺乏领导魅力。相反,从下面一个事业部调一个业绩非常好的正职经理,他的个人魅力会在总裁的位置树立起来。要当大官,绝对是跳级,在每一次机遇来临时往上跳,而且要在外围作战,将自己负责的那一摊事做得响当当。在选接班人时大家往往很少从一把手身边选,而是往外围看,发现谁的个性品质和能力正好是大家需要的。而且每一个新人上来,他周围的人肯定都变了,因为领导需要一个默契的团队。魏明别看离刘总最近,他一点希望都没有。
李国林的分析非常有说服力,我们觉得康成身上有明显的缺陷,就是不会搞人际关系,但是康成的优势是没有私心。
两个星期后传闻开始平息,刘总依旧是公司的总裁、董事会主席。关于刘总是否继续留任下一届董事会主席和集团总裁之事,将在董事会年会上决定。
情况似乎对康成有利,但是刘总的一个电话让康成陷入难言之苦。
一天,刘总给康成打过来一个电话,刘总的声音虽然像以前一样平和,康成却感到句句都意味深长。
“小康,有个星期六你找过我,有什么事吗?我刚好去了一趟香港。”
“没什么,我想找你下棋。”康成无法直说那天九华山庄的经过,只好撒了一个谎。这是他第一次向刘总撒谎,这使他感到非常难受,他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怪圈。
“下棋方面,我们算上是棋逢对手,人生幸事!”刘总用开玩笑的语气跟康成说,康成觉得这话里的意思让他害怕。他对刘总一直很深的信赖开始发生动摇,这是一个可怕的开始。他心里清楚,自己在梦想有今天的成就,与刘总的重用有直接关心,从某种程度上,刘总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这也是康成对刘总深表敬重的地方。
刘总让康成去他那里一趟,康成想自己应该鼓起勇气,将九华山庄那天的事原本说给刘总听,他怀不怀疑是他的事,自己必需做到对自己诚实,在梦想公司的前途已经不是他能够左右了。
进了刘总的办公室,刘总正在看报,报上正刊登刘总被弹劾的内容。康成的心唰地往下坠,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敢正视刘总的眼神。等到他近到刘总的桌子前面,发现了一张签名复印件,上面赫然有自己的签名,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并不是那张联盟签名的名单,而是那天到会人在会议签到单上的签名。康成心里稍感平静,然而他刚才在电话中说星期六找刘总下围棋的事不攻自破,无论他的谎言是出于什么原因,康成已经非常清楚刘总知道了他在撒谎。
康成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故意装没有看见那张签名单。而刘总将签名单放在桌面上是什么用意呢?他的手心有些发汗。
刘总慢慢从桌后面走过来,表情依旧,笑着问康成最近的情况。
康成简单说了一下情况,然后说身体不太好。刘总语气重起来,说一定要注重身体,干事业要有一个好身体,然后建议康成一些健身的娱乐。康成更加感到无地自容,他不是心中有愧,因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对不起刘总的事,而且从心里上他赞同着刘总。问题是他不能放下自己的尊严,像一个小孩那样在刘总面前表忠心,他希望刘总能够真正信任他,看出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凭他和刘总这么久时间在事业上的默契配合,他想刘总不会误解自己。他认为许多事情不能解释,解释只能更加增进彼此的防备。怀疑可以从莫须有开始,但是斩除却非常困难,他感到更大的悲哀是他和刘总的沟通出现了障碍,而他对刘总依旧充满敬意。
刘总提出和康成下棋,康成没有任何兴趣,他在刘总办公室已经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托辞说身体不太好,从刘总屋里出来了。康成感到和刘总的缘分开始减少,这种痛苦前所未有,眼泪几乎在他眼里晃动。
这件事一直像空气一样在康成周围流动,使他经常处在矛盾痛苦中,他想不出任何与刘总修复信任的办法,深厚的友谊有时候和深沉的爱情一样难以修复。
或许刘总根本没有对他产生怀疑,只是康成自我折磨,但是谁也不敢冒这种人际风险去试探对方的真实想法。
康成头疼的毛病继续加深,接着是耳鸣,短小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到医院里作了检查,脑波没有问题,血压正常,CT扫描正常,核磁共振正常,大小便正常,一切都非常正常。自己的紧张情绪影响到妻子,两人莫名其妙地为饭锅用完后没有上水难洗吵了一架,他们以前几乎不吵架,只是在请不请保姆的问题上有过很大的分歧,妻子认为不请保姆好,他同意了妻子的决定。
面临这样的身体状况,康成打算请一段时间的假休养一下,自己20天的年假还没休。康成去找刘总请病假,刘总非常关心地问了康成的症状,认为是工作太紧张,给康成批了一个月的假。康成在离开刘总办公室的最后一刻,想鼓气勇气对刘总全盘托出九华山庄事件的经过,但是他还是将话咽下去了,因为如果刘总根本就没有怀疑自己,自己就是越描越黑了。如果刘总认为康成的行为只是因为他没有被弹劾掉,康成又来拉拢刘总,会让康成更加觉得人格被曲解。他非常轻地关掉了刘总的门,长舒一口气说:先休个假再说。
车开到郊外的马路边,康成停下车,从车里钻出来对着天空大声嘶嚎着:啊啊啊!不禁泪流满面。
康成离开梦想公司休假的日子,也是公司董事会决定下一任领导的日子,康成心里还是惦着这件事。
在家里呆了一星期,每天早上六点半起来跑步,白天钓鱼看小说,一些症状开始减退,康成给我挂了一个电话,刚好我也从美森公司辞职赋闲在家,准备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找一家公司。两人想小聚一下,约好了在丑鸟酒吧。
晚上康成开的车来,是一辆陆地巡洋舰吉普车。
"怎么,借别人的车?"
"哪里,换了一辆,那辆给卖了。"
"人家成功了换老婆,你换车,这也是一个比较好的解决方案。"
康成拍我的肩笑了。两人进了丑鸟。
"还说呢,前天跟老婆吵了一架,心里别扭。最近我没事老找她麻烦。"康成重重抽了一口烟说。
"这样可不好,不像大男人的做法,不过你这人不太有情绪,所以也不会发泄自己,到头来谁离你最近谁倒霉。"我调侃着说。
小姐一定要推荐我们喝一种德国的黑啤酒。
"那就来吧。"康成对小姐点点头。
"怎么哪?比高仓健还深沉。"我往后一仰,吹了一口烟说,"人在江湖,何必那么认真,都是挣口饭吃。"
"有点烦!"康成很认真地来了一句。
"烦也是流行病一种。今天不谈烦的,我们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你可真干脆,说辞就辞了。"康成笑着望着我。
"想通了,别老那么给自己别扭着,钱挣不完,够花就行。"我说。
"你有一个好老婆,不逼你挣钱。"
"你也一样。最近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怎么,别跟叶利钦似的,身体不好有别的原因吗?”
“有。我和刘总有些误会,比误会甚至还难消除,因为误会变成了怀疑。”康成一脸难过的样子。
“你担心你在梦想的前途了?”
“前途不是我能担心的,人承受不住的是委屈。”
“要做大事别说委屈,连屈辱都应该能承受。”我笑着说。
“那我还是不做大事吧。”
“你有这个潜质,何必浪费。你和刘总有什么误会,你应该跟他谈,如果不交流,误会会像吹气球似的。”
“终有一天会破?”
“不,是越吹越大!”
“这个时候我不能跟他谈。现在正是他的敏感时期,如果我跟他接触过密,人家会认为我是两面三刀,我康成真还不是那种人。”康成说得有些激动,反而莫名其妙生起气来,只是他找不到一个承受的对象,只好猛喝一口酒。
"想没想辞职后干什么?"康成问我。
"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睡一个月的觉。"
“goodidea,我也请了一个月的假。你有什么地方可以推荐我去渡个假?"康成问道。
"我倒是一直有一个想法,别处都去过,就西部很少去。要不到西藏去?"我随口嚷道。
"飞来飞去,看看风景没什么意思,要能够有一个团到野外走一走就好。"康成吐了一个烟圈。
"这主意够生猛的。你不是有吉普车吗?我们亲自驾车去,怎么样?"我附和道,心想只是说说而已。
康成的眼里却闪过一道闪电,拍了我一下,说:"好想法,好想法,让我仔细想想。"康成坐起来了,显得浑身不舒服似的。
我有些无所谓,因为这个主意八成无法实现。康成猛吸了一口烟,想做商业计划似的一五一十说起了他临时想出的计划。我似听非听,许多时候我们只是这样过过嘴瘾,要是句句都兑现,我们不知娶了多少老婆。
康成在下面的谈话里就没有离开西藏,什么玛旁雍措,什么岗仁波钦,什么玛尼堆,我没想到康成对西藏有些研究。
当天晚上我们聊到深夜2点,各自回家,我就将西藏抛到九霄云外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康成打我的手机,问我去不去西藏。我说我不去。他说那他就自己去,我问怎么去,他说自己驾车。我说我想想吧。
本来我打算休息一个星期,有一家搞管理咨询的公司想和我见面谈一谈,有可能我就那里上班了。算了吧,自己驾车去西藏还是非常有意思的,至少对这一生都是非常有意思的。
"好了,我去!"我对康成说。
两天后,康成将他的陆地巡洋舰开到了我的家门口。他的车已是全副武装,后背加了一个备用胎,车里还装了一个,而且带了两床被子。他说他老婆说已经是秋天,如果遇到汽车发动机出了问题,没有空调,人会冻死。还有4箱矿泉水,两箱方便面,一箱火腿肠,各种药……当然还少不了大量CD,四块手机电池。
各种想到的问题和应对的策略都装在车上。
我调侃说:"你带这么多东西捐给贫困山区呀,现在还哪里有荒郊野外,到处都是人,你信不信在青臧公路上还交通堵塞。"
"出门在外,能准备充分最好。"康成催我快准备一下出发。
“那带这么多手机电池干嘛?开电话会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康成说道。
没辙了,我只好匆匆打点行装,和他一起上路。我这么匆忙已经让我老婆忍我可忍,但是她还是忍了。
我在车上给康成开玩笑说:“等我回来不知道她还是不是我的,如果不是,你得赔我一个老婆。”康成狠拍我的肩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车出了北京就是山路,以前很少走山路,康成开得很谨慎,花了近6个小时才到张家口。在张家口我们找一家小饭馆吃了莜面,喝了一些水,然后上路。不一会儿,康成喊肚子涨,我说一定是莜面吃多了,赶紧给他两颗酵母片,然后换我来开,两人开车倒是不累。
车走了两个小时,夕阳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我换上康成开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车来很郑重地问我:"你说刘总会不会被董事会选上连任?"
"你真是不知享福,现在还惦着梦想公司的事,现在梦想公司倒闭都跟你没关系,车翻不翻跟你休戚相关。"我给了康成一拳。
"我是认真的,你好好给我分析分析。"康成还停着车不走。
"你怎么跟祥林嫂似的,如果你老纠缠这个问题,你、就、是、被、梦、想、公、司、给、毁、了。"我非常不耐心,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世界上最俗的俗人。”
“你是世界上最雅的雅人,但是和我混在一起,这不就结了!”康成应一句,掏出烟来,我们各来一只,各自没有说话,看夕阳下金色大地。
烟抽完后,我对康成说:"如果你将个人的这点挫折带到拉萨去,那你是有违神灵。早知如此,我也就不会陪你去拉萨了。"
"没那么严重,我再不提了,操,开路!"康成拍了一下车喇叭,汽车发出短促尖利的声音,在旷野中有些怪异。
"我来开吧!"我对康成说。
"还不至于,我不会拿生命开玩笑的。"康成执意要开。
我们的计划是沿109国道,经山西大同、内蒙古东胜、宁夏银川、甘肃兰州,到达青海西宁,然后好好休整一下,目的是向剩下的近2000公里的茫茫西路进军,到那曲可以做大的补给,最后达到圣地拉萨。
一路上康成经常会拿出手机来给北京打电话,他说公司董事会的会议正在召开,他非常关心刘总的去留。
车在山西境内的干坼土塬上行驶,道路还算平坦,但不能信马游缰地开,因为经常有丘陵和很深的沟壑。那些干裂的黄土裸露在日光下,几乎能闻出烤焦的气味。我们经常会看见从沟壑旁的窑洞里出没的人们,甚至还有一面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那些地方一定是学校,有些学校用的还是古老的钟,发出悠扬的当当声。在一些加油站旁边,会有小男孩卖麻籽――一种比绿豆还小的褐色籽实。小孩满脸是陈年的煤灰积垢,津津有味地给我们示范如何吃香脆的麻籽,看那个脏样,我毫无兴趣,说小孩你先把脸洗干劲再说。康成说你小时候也这样,然后一气买了三袋,他在路上边开车边说还有这么苦的地方,没有看见他们的庄稼,真不知他们吃什么。
我说那一定是吃黄土了。
康成骂我有些幸灾乐祸。
两天后我们进入了内蒙古荒原。康成又给北京打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后他显得情绪非常低落,将车停在路边,抽烟。
我问康成是否家里出事,康成摇了摇头,说刘总继续做董事会常务董事,但是脱离了实际管理职位。说完我看见他眼睛红润,远眺东方。
车在路上晃晃悠悠,我两只眼皮只打架,康成挑出一张CD让我放上,音乐很快流出来了,男人臧天朔的歌:
"西玛拉雅,长城万里,辽阔的草原,绿色的森林;大千世界,人来人往,五湖四海,儿女情长。是不是大地,托起了我们,还有那太阳,使万物生长;是不是朋友,带来了欢乐,还有那妈妈,给我们安慰。为了大家……"
音乐使我更快进入梦乡,我在车后座上躺下很快就神游西藏了。我梦见康成和我爬在白雪皑皑的西玛拉雅山半山坡上,白雪非常白,刺得我们双目流泪,岩石非常冷,像冰刀扎得我们双腿印血,我们非常高兴,大声唱着我是一只小小鸟,此时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红鸟,展着不知几千里的大翅从我们面前飞过,顿时风转大雪,日月昏暗,天旋地转,我们无法在地上固定自己,这时一阵更大的狂风袭击过来,将我们抛入空中,我们变成两只巨大的红鸟,才发现有两个人正在通往珠峰的道路上艰难地攀爬,一个叫康成一个叫徐伟明,鸟人我和康成嘲笑着向两个人拉出一串鸟屎,然后我们看鸟屎如何落到康成和徐伟民身上,事实上鸟屎非常准地落到了他们两个人身上,鸟人我和康成高兴地一声长啾,没想到撞到迎面而来的青黑色巨大磐石上,我们双双折冀快速下坠……
等我从被子里爬出来,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恶梦,再摸摸手臂,潮潮的是血,我才发现车已经倒过来了。我慢慢从后座挣扎起来看康成,康成在前面的驾座上扭成一团,头部殷红的血像一张网罩在他头上,嘴里有混浊的呻吟。我赶紧从座位后爬到前面,用坐垫上的布把他的头捆住,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来。
手机这个让我深恶痛绝的科技玩具现在是最可爱的玩具,我们两的性命开始维系在这个300克的电话上。
平时我们将手机关着,为了省电。等我打开手机时,发现信号只有一节,而且这一节信号还像信号灯一样闪烁不停,我意识到我们游得太远了,几乎快要脱离人们想知道的地方,因为手机信号快没有了,没有人再关心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
我脑袋里一片混乱,紧张得几次将手机弄停,电池接触不良的毛病一直就有,但是我还是能够将电话号码拨出去。我不知道谁能够救我们,因为四周非常荒凉,拨打120、122都没有反应,此时我们几个酒肉朋友的音容笑貌像拉画片一样在我脑里拉过。我最先拨的是肖汉的手机,电脑小姐告诉我他没有开机,我心里骂着去你妈的又拨了李国林单位的电话,而他的电话嘟嘟着一直没人接,我又拨通了李军的电话,他的手机艰难地嘟了两声就回到了"中国电信"这一屏,我的心咚咚咚跳得更欢了,我执着地又拨了李军的电话,电话沉默了3秒钟,电脑小姐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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