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天的心情很好。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阳光下的马路;马路上一串黑亮黑亮的轿车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缓缓滑行——他认为这恰如他此刻的心情,从容且有光彩,远不是前些日子的那种惶惑不安与灰暗了。洪友运到底是孩提朋友,没有让他失望,他不去选择更大些的诱惑,这充分说明他憨厚的本性没变,市场经济情况下,这点尤为显得可贵。
他请来总公司的两个老板,方今天和宋过把他们安排进了三星饭店,和谷豆一起陪着吃喝玩乐,当爷一样供着。北方佬性格痛快,不隐自己的好恶欲望,高兴起来老想沾沾谷豆的光,弄得宋过直鼓眼方今天也尴尬,却只有忍着,还不大好将谷豆撤走,了不起暗示一下洪友运,或者很为难地做做谷豆的工作。后来几次实在没办法,干脆找个借口不让谷豆参加,由宋过当桌呼小姐来作陪,倒也快活了喜欢痛痛快快直来直去的北方佬。临走,又去友谊商店为他们的老婆各挑了一件价值不菲的首饰。
协议已草签。
前天下午去吃饭前,他和宋过在北方星办事处看了洪友运的办事员提供的全套项目资料,开发区、建设银行、规划局、市政府的各种批文及全套图纸装订得齐齐整整,不容置疑。这当然是“验明正身”的过场。后来去饭店吃饭,吃完就包了间客房谈协议。
垫资不能再少,需一百六十万。垫资完成后一周,甲方开始打进第一批款,以后依进度分期付;
垫资抵押不列入条款。垫资息亦不列入,适当的时候在补充协议里写进去;
甲方需回扣三点。
三点是惯例,根本不算多,另外交挂靠的建筑公司两点,总共也才五点。方今天的物理脑袋简单转了一下,这八百万工程的利润就明明白白了,垫资利息也就没什么咬住不放的必要。另外先要垫资一百六十万,虽然自己的实力还达不到,但仔细算算也就有谱了:材料商那里很多材料可以赊购。如此,所谓垫资一百六十万实则有个八九十万也就很够了。这他能想办法筹到。
问题是条款中没有垫资抵押——倘若作为乙方的一百六十万投入后出现任何毁约的变故,乙方的权益以什么来保护?
他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宋过也在琢磨。洪总,宋过说,甲方的垫资抵押不注上吗?
洪友运笑了笑,没说什么。办事员说,你们很过细啊——可是有十个以上的施工单位愿意倒给抵押北方星。
方今天脸红了一下,摘下眼镜擦着,有几分不自然道:毕竟是合同,尽量全面是不是更好些啊。
一心一意在看动物世界的老刘转脸说,方总,洪总这里是办事处,他拿什么给你抵押?你是存心难为他。再说,你们是娃娃朋友,这不是最好的资信?就是你不信他,北方星是三两个人的皮包公司吗?你方总的一贯的大气派哪去了呀?说着哈哈哈笑起来。
这下方今天脸更红了,感觉到老刘简直是在转弯抹角地说他的方达不过是个皮包公司。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尴尬得直咳嗽,只是望着洪友运笑,心里骂自己生意场上的应变能力太差了。宋过也在心里骂,他妈的书呆子一个——作为一个“曾经的书呆子”,他太了解方今天这类人了:常常会为自己的利益抹不开情面。他觉得无论怎样,这条不写上总是不大妥当,但老板不坚持,他还有什么咬住的必要?转而又一想,老刘和办事员他们说的也是实话,多少施工单位在等饭吃啊。弄一个像样的工程不容易,而且洪友运看上去也不是坑人的人。
方今天也反过来想,自己过迂了吧,有肉嫌毛,杞人忧天了吧。
甚至直到现在,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那一幢幢高楼大厦,他还在心里嘲笑自己文人的斤斤计较和优柔寡断。思想者顾虑多,所以干成惊天动地大事的多是行动者。协议昨天已经草签了,因这层关系,也没必要作公证。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重要的是快些动起来,金钱在远处闪光。
宋过推门进来,坐在他的老板椅上转来转去。明天设备准备进工地,都安排好了,他说。协议的事总还是有点不踏实,你呢方老板?
方今天看他一会,似笑非笑说,文化人是不是干稍大点的事就会犹犹豫豫?友运那儿我昨晚又打了电话,叫他快些把款从他总公司划过来,大家都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后来宋过问,我们几时去深圳?
方今天说,我跟那边说好是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