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骂了几声娘,把那几篇文章拿到复印机上复印下来,再把几叠通讯放回到架上,然后离开了新闻处。
他走进电梯,卢伊恩也在电梯上。桑德斯招呼道:“你好,马克。”卢伊恩没答理他。桑德斯按了一下到底楼的电钮。
电梯门关上了。
“我真希望你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混帐事。”卢伊恩狠狠地说。
“我想我知道。”
“因为你会把这件事搞糟,弄得人人都倒霉的,你懂吗?”
“把什么事搞糟?”
“就为你给自己惹了麻烦,问题可不在我们。”
“没人说是你们的责任。”
“我不懂你是怎么了,”卢伊恩说,“你上班迟到,说好了给我打电话又不打……你是怎么回事?家里有麻烦了?同苏珊又不快活了?”
“这同苏珊没关系。”
“是吗?可我想有关系。你接连两天迟到,就算是在这儿的时候,你走起路来也是恍恍惚惚,像在做梦似的。你是呆在那该死的梦境里,汤姆。我说,你他妈的晚上跑到梅雷迪思的办公室里去,到底想干啥?”
“她要我上她的办公室去。她是头儿。你是说我不该去吗?”
卢伊恩鄙夷地摇摇头。“你做出这付清白无辜的姿态真是胡扯蛋。你难道不该对什么事负责吗?”
“什么——”
“听着,汤姆,公司里人人都知道梅雷迪思是条鲨鱼。大家叫她‘吃人精梅雷迪思’、‘大白鲨’。人人都知道她在加文的保护之下,可以为所欲为。她想干的事就是下班后同出现在她办公室里的漂亮伙计玩摸下身的游戏。她喝上两杯酒,脸有一点发红,就想要人家效劳。不管碰到的是送货员也好,实习生也好,年轻的会计也好,什么人都行。没人能说什么,因为加文认为她走路不沾地,脚底干净得很哩。所以说,这事公司里每个人都知道,怎么就你不知道?”
桑德斯听得目瞪口呆,无以作答。他两眼看着卢伊恩,卢伊恩站得离他很近,弓着背两手插在口袋里。桑德斯脸上能感觉到卢伊恩呼出的气息,但却几乎听不到卢伊恩在说什么,就好像他的话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
“嗨,汤姆,你在这同一座楼里走来走去,你和我们大家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你知道什么人在做什么,却偏要爬上楼,跑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你对会碰到什么样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梅雷迪思什么都做了,就差公开向世人宣布她想和你干那个了。整整一天,她都在碰你的胳膊,向你递那些别有用意的小眼神,捏捏你,‘噢,汤姆,又看到你真太好了。’现在你却对我说,你不知道在那办公室里会发生什么事吗?你真够浑的,汤姆,你是个饭桶。”
电梯门开了,他们面前是底楼大厅,大厅里空无一人。在6月黄昏消逝着的天光下,大厅里正变得越来越暗。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卢伊恩向出口走去,但随后又转回身来。大厅里回响起他的声音:
“你明白吗?”他说,“你在所有这些事情上的表现就像个娘们,就像她们惯常做的那样,‘谁,我吗?我可从来没打算那么做’,‘噢,这不是我的责任。我从来也没想到,如果我喝醉了,亲亲他,跑到他的房间去,躺在他床上,他就会对我干那种事,噢,天哪,不。’这都是屁话,汤姆,都是不负责任的屁话。你最好想想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因为我们当中许多人在这个公司里干得也同你一样卖力,我们不想看到你把这次合并弄砸锅,让我们大家都得不到子公司上市的股份。你装得好像不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是在讨好你,那行,你想把你自己的生活弄砸了,那是你自己的事。可现在你把我的生活也弄砸了,我他妈的可就不管你了。”
卢伊恩挺胸抬头地走掉了。电梯门开始关上。桑德斯向外伸出一只手,手被门夹住了,他急忙往回抽。门重又打开。他急忙跑出电梯,向卢伊恩追去。
他抓住卢伊恩的肩膀。“马克,等一等,听我说——”
“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我有孩子,我有责任。你是个饭桶。”
卢伊恩晃晃肩膀,甩掉了桑德斯的胳膊。他推开大门走出去,顺着马路很快走远了。
就在玻璃大门关上的时候,桑德斯看到玻璃上有金黄的颜色在闪动。他转过身去。
“我想这有点儿不公平。”梅雷迪思·约翰逊说。她正站在他身后20英尺远的地方,靠近电梯。她穿着体操服——海军蓝的紧身裤和短袖圆领紧身衫——手里提着体操袋。她看上去很美,身上明显地透出一种色迷迷的春意。桑德斯感到紧张。大厅里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没有别人了。
“是的,我想是不公平。”
“我是说对女性。”梅雷迪思说道。她把体操袋甩到肩上,这动作扯起了她身上的圆领紧身衫,露出紧身裤上端的腹部。她摇摇头,把脸上的头发往后撩撩,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想告诉你,我对这一切感到抱歉。”她不慌不忙、十分自信,几乎是昂首挺胸地向他走来。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我从来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汤姆。”她走近了一点。她慢慢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就好像桑德斯是一只可能会被吓跑的动物似的。“我对你只有最温柔的感情。”又走近了一点。“只有最温柔的感情。”走得更近了。“如果我仍旧想要你的话,汤姆,我就忍不住。”走得更近了。“要是我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的话,我表示道歉。”这时她已经走到非常近的地方,她的身体几乎碰到了桑德斯,她的乳房离他的胳臂只有几英寸远。“我真的很抱歉,汤姆。”她柔声柔气地说,好像动了感情。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两眼朦朦胧眬的,带着恳求的意味抬头望着他。“你能原谅我吗?求求你了。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桑德斯重又体验到那种曾经有过的感觉,那些曾经有过的骚动。他咬紧了牙关。“梅雷迪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别说了,好吧?”
梅雷迪思马上换了一种声调,指着街上说:“听着,我有辆车停在那儿。我可以捎你段路吗?”
“不,谢谢。”
“天在下雨,我想你也许会想要搭车的。”
“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仅仅是因为下雨。”
“这里是西雅图,”桑德斯道,“这里一直都下雨。”
梅雷迪思耸了耸肩膀,向大门走去。她趴在门上,撅起屁股,随后又回过头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提醒我,以后在你身边的时候再也不要穿紧身裤。真不好意思,你让我很兴奋。”
说完她转身推开门,快步走向等候着她的汽车,从后门钻了进去。她关上门,回过身来看看他,高高兴兴地挥了挥手。车开走了。
桑德斯放开了紧攥着的两只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它慢慢吐出来。他感到全身紧张。等到车子再也看不见踪影以后,他才走到外面。他感觉到脸上的雨水和凉爽的晚风。
他叫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吩咐道:“四季饭店。”
桑德斯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深深地吸着气。他感到透不过气来。同梅雷迪思的邂逅偏偏这么紧地跟在他和卢伊恩的谈话之后。
卢伊恩的话使桑德斯感到苦恼,不过对马克是什么时候也不能太当真的。他是个艺术型的人,性子很急,发脾气是他缓解自己创作紧张的方式,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为某件事情光火。他喜欢发脾气。桑德斯认识他已经很久了。从自己的角度看,他怎么也不理解马克的妻子阿黛尔怎么会受得了。阿黛尔属于那种差不多是粘液质的女人,她的安详平和令人惊叹。阿黛尔可以一边打电话,一边听任自己的两个娃娃在她身上到处爬,使劲拉她,问她问题。阿黛尔也能同样地听任卢伊恩发脾气,而自己接着做自己的事。实际上,公司里人人都听任卢伊恩发脾气,因为人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最后都不当真。
不过话说回来,卢伊恩也的确有察知公众意见和动态的天才。这是他作为一个设计员取得成功的秘密。卢伊恩会说:“颜色淡一点。”大家都发出哼哼的声音表示反对,说新设计的颜色看上去一团糟。可是等到两年以后,新产品从装配线上下来了,淡一点的颜色正好就是大家都想要的颜色。因此桑德斯不能不承认,卢伊恩说自己的这些话,别人很快也会说的。卢伊恩说出了公司里的想法,他桑德斯正在把每个人的机会给弄砸锅。
唔,滚他们的蛋吧,他想。
至于梅雷迪思——他明白地感觉到:刚才在底搂大厅里时她是向他调情、逗弄他、耍他。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信。桑德斯正在对她提出非常严肃的指控,而她却表现得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一样,身上带着一种满不在乎、无动于衷的神气,这使桑德斯深感不安。这种神气的意思只能是说:她有加文在给她撑腰呢。
出租车开上了饭店的回车道。他看到前方停着梅雷迪思的车。她正在对司机说话。她回头看了一下,看到了他。
除了钻出车门往入口处走以外,别无他法。
“你在跟着我吗?”她笑着问。
“不是。”
“肯定吗?”
“是的,梅雷迪思,我很肯定。”
他们踏上从路边通往饭店大厅的自动扶梯。桑德斯站在她身后。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我真希望你是在跟着我。”
“是啊,唔,我并不希望。”
“那样会很好的。”她诱人地笑着说。
桑德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摇头。剩下的一段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到了高大宽敞、装饰华丽的饭店大厅以后,梅雷迪思说:“我在423房间,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看我。”说完她便朝电梯间走去。
等到梅雷迪思的身影消失以后,桑德斯才穿过大厅,拐到左边的餐厅去。他站在餐厅门口,看到多尔夫曼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上同加文和斯蒂芬尼·卡普兰一道用餐。马克斯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边说边做着有力的手势。加文和卡普兰都欠着身子在听。桑德斯回想起多尔夫曼曾经是公司的总管——根据流传的说法,是个权力非常大的总管。早在还没人能看到电脑和电话之间有什么关系的日子里,是多尔夫曼说服了加文,把产品从调制解调器扩展到无线电话和无线通讯的范围内。现在,电脑和电话之间的关系是一目了然了,可是在80年代初的时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却是不太看得出来的。那时候,多尔夫曼就说过:“你的生意不是搞硬件。你的生意是搞通讯,是进入信息业。”
多尔夫曼还为公司的人事安排定了形。据称,卡普兰升到现在的职位,就是归因于他的大力支持。桑德斯来西雅图是靠了多尔夫曼的举荐。马克·卢伊恩受到雇用也是因为多尔夫曼。多年来,有好几个副总经理都销声匿迹了,因为多尔夫曼觉得他们缺乏眼光和勇气。他是一个有力的盟友,也是一个致命的对手。
在这公司合并的关头,多尔夫曼的地位仍然很有份量。虽然他多年前就已从总管的位置上退休了,但他仍握有数字通讯公司大量的股份,加文还是听他的话的。他在商界和金融界仍然有关系,有威望,他的关系和威望使眼前这样的合并要容易许多。如果多尔夫曼认可合并的条件,戈德曼萨克斯和第一波士顿等银行里服他的人就会轻而易举地筹集到款子。可要是多尔夫曼不满意,要是他暗示说这两个公司的合并不明智,那么合并的事就黄了。人人都知道这一点,人人都很清楚他握有权力——尤其是多尔夫曼他自己。
桑德斯在餐厅门口犹豫地站住了,不太想往前走。过了一会,马克斯抬头望见了他,嘴里仍旧说着话,短促地摇了摇头,不,然后又边说话边用手拍拍表,对桑德斯做了个不显眼的手势。桑德斯点点头,回到大厅里坐下来,把那叠从《通讯线》上复印下来的材料放在膝盖上。他翻看着这些材料,重又开始琢磨梅雷迪思是用什么办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几分钟后,多尔夫曼滚着轮椅出来了。“啊,托马斯,我很高兴你还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厌烦。”
“那是什么意思?”
多尔夫曼大笑起来,指着餐厅那头说:“他们在那儿别的什么事都不说,今晚唯一的话题就是你和梅雷迪思。大家都是这么激动,这么发愁。”
“也包括鲍勃吗?”
“当然,也包括鲍勃。”他把轮椅滚到离桑德斯更近一些的地方。“我现在不能跟你细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桑德斯边说边把复印材料递给多尔夫曼。他想多尔夫曼可以把这些照片拿给加文看。多尔夫曼会让加文明白实情的。
多尔夫曼一言不发地仔细看了一会。“这么可爱的女人,”他说,“这么美……”
“看一下有什么不同,马克斯。看看她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多尔夫曼耸耸肩膀。“她头发变了,很讨人喜欢。这又怎么呢?”
“我想她还做了整容手术。”
“对这个我不会感到意外,”多尔夫曼道,“做整容手术的女人有的是。这年头,对她们来说,那就像刷牙一样。”
“这事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多尔夫曼问。
“因为这是狡猾的做法,原因就在这儿。”
“什么地方狡猾呢?”多尔夫曼耸耸肩膀。“她善于随机应变,这对她有好处。”
“我敢打赌,加文一点儿也不知道梅雷迪思在对他搞什么名堂。”桑德斯说。
多尔夫曼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加文,”他说道,“我担心的是你,托马斯,还有你的怒气——呣?”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发怒,”桑德斯道,“我发怒是因为这种鬼把戏只有女人能玩,男的不行。她改头换面,穿着举止都装得像加文的女儿,这么做使她占到了便宜。我发怒是因为我他妈的肯定没法装得像他的女儿。”
多尔夫曼摇摇头,叹了口气。“托马斯,托马斯。”
“瞧,我没法装,是不是?”
“你是不是欣赏自己这副样子?你好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怒气啊。”
“我不是。”
“那么别再这个样子了,”多尔夫曼说着把轮椅转过来,面对着桑德斯。“别再这么胡说八道,还是面对现实吧。各种机构里的年轻人是通过和有权有势的老人结盟来得到提拔的,是这样的吧?”
“不错。”
“事情历来如此。这种结盟一度是正式的,比如徒弟与师傅、学生和老师。那是安排好的事,对吧?可是今天的结盟不是正式的。今天,我们说恩师。企业里的年轻人有恩师,是这样的吧?”
“算是吧……”
“好,那么年轻人怎样才能建立起对恩师的依附关系呢?通过什么样的过程?首先,是做到讨喜,能帮上老人的忙,做需要做的工作。其次,是吸引老人——模仿他们为人处事的态度,模仿他们的趣味。再其次,是站在他们一边——采纳他们对工作日程的安排。”
“这些都没错,”桑德斯说,“可这同整容手术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你在库珀蒂诺加入数字通讯公司的时候吗?”
“记得。”
“你从数字设备公司转来,那是1980年吧?”
“是的。”
“在数字设备公司的时候,你每天穿套装,打领带。可是来到数字通讯公司以后,你看到加文只穿牛仔裤,于是很快你也就穿牛仔裤了。”
“的确如此,这是本公司的风格。”
“加文喜欢巨人队,你也开始到蜡烛架公园去看他们的比赛了。”
“他是老板啊,看在基督的份上。”
“加文喜欢打高尔夫球,所以你也打起了高尔夫球,尽管你对这种球很讨厌。我记得你对我抱怨过,说你如何如何地恨它,如何如何地恨透了追那个愚蠢的小白球。”
“听着,我并没有去做整容手术,让自己像他的孩子。”
“因为你用不着去,托马斯。”多尔夫曼恼怒地扬起两只胳膊。“这点你看不出来吗?加文喜欢自以为是、积极进取的小伙子,他们喝啤酒、骂人、追女人。那些日子里这些事你全做过。”
“那时我年轻。这些都是年轻人做的事。”
“不对,托马斯,这些都是加文喜欢年轻人做的事。”多尔夫曼摇摇头。“这其中有很多东西都是无意识的。融洽的关系是无意识的,托马斯。不过建立融洽关系的具体任务却视要与其建立关系的那个人的性别的不同而不同。如果你的恩师是男人,你可以扮演他的儿子、兄弟,或者父亲。你也可以扮演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让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是这样吧?是的,你看得出这一点。很好。”
“可是如果你是女的,事情就不一样了。这时你就必须是你恩师的女儿、情人或者太太。或者也许是姐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事情都会非常不一样。”
桑德斯蹙起了眉头。
“我经常看到这种情况,因为现在男人为女人工作的事已经有了。很多时候,男人处不好同女性上司的关系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扮演女人的下属,不知道如何自在地扮演这种角色。男人是孝子、替补情人或者丈夫。如果他们把这些角色扮好的话,单位里的女人就会恼火,因为她们觉得自己不可能作为上司的儿子、情人或者丈夫参加竞争。于是她们便觉得男人占了便宜。”
桑德斯默默无言。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多尔夫曼问道。
“你是说,事情的发生分两个方面。”
“对了,托马斯。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的过程就是如此。”
“好了,马克斯,这件事上没有什么不可避免的东西。加文的女儿死了,这是个人的悲剧。他心烦意乱,而梅雷迪思利用了——”
“闭嘴,”多尔夫曼恼火了,“你难道要改变人性吗?世上总会有悲剧,人们也总会加以利用。这不是新鲜事。梅雷迪思很有灵性。看到这样一个富有灵性、随机应变,同时又很美丽的女人是很让人高兴的。她是上帝送来的礼物。你的问题就在这里,托马斯,而且由来已久了。”
“此话怎——”
“你不是去对付自己的问题,反而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他把照片递还给桑德斯。“这些并不重要,托马斯。”
“马克斯,你是不是——”
“在公司的赛场上,你从来就不是个好玩家,托马斯。你的长处不在这里。你的长处在于,你能接过一个技术上的问题,下苦功夫把它攻克下来,你能连哄带逼地赶着技术人员们去干活,最后把问题解决掉。不是这样吗?”
桑德斯点点头。
“可现在你却丢开了自己的长处,去参加一项不适合你的比赛。”
“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以为威胁着要打官司,就能对梅雷迪思和公司施加压力。但事实上你却是让她占了便宜,是让她来确定如何比赛了,托马斯。”
“我得有所行动,是她犯了法。”
“是她犯了法,”多尔夫曼憋着嗓子,用挖苦的哭腔学着他的话,“噢,天哪,噢,地呀!你是这样的无助。你的苦处使我难过极了。”
“我采取行动并不容易。她有很多的关系和强有力的支持者。”
“是吗?有强有力的支持者的人也有强有力的诋毁者。梅雷迪思也有她自己的诋毁者。”
“我跟你说,马克斯,”桑德斯道,“她很危险,她属于那些得过工商管理学硕士的门面人,他们专门下门面功夫,他们的一切都是门面,而从来不是实质。”
“是的,”多尔夫曼点头表示赞同,“就像今天这么多年轻的经理人员一样,对门面上的事很精通,对操纵现实很感兴趣。时髦的潮流。”
“我不认为她有能力管理这个部门。”
“就是没有又怎么样呢?”多尔夫曼厉声问道,“这对你来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她如果没有能力,加文最终会看到这一点,把她撤换下来。不过到那时你早就不在了,因为你在这盘比赛中输给了她,托马斯。她比你会耍手腕,她一贯如此。”
桑德斯点头道:“她很无情。”
“无情,还胡琴呢。她有技巧,有直觉力,你没有。你如果这样一意孤行,准会输个精光。等到厄运落到你头上时,你就是活该,因为你的行为就像是个傻瓜。”
桑德斯沉默了。“你建议我怎么做呢?”
“啊,就是说,你想要我的建议?”
“是的。”
“当真?”多尔夫曼笑道,“我表示怀疑。”
“是的,马克斯,我是当真的。”
“那好。我的建议是这样:回去,向梅雷迪思道歉,向加文道歉,重新把工作捡起来。”
“我不能。”
“那么你并不想要什么建议。”
“我不能这样做,马克斯。”
“是自尊心太强?”
“不是,但——”
“你是迷恋上了自己的怒气。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做?她犯了法,得对她绳之以法。她很危险,得制止她。你心里充满了那有滋有味的义愤,是这样吧?”
“噢,见鬼,马克斯,我只是不能这么做,仅此而已。”
“你当然不能这么做,你其实是说你不准备这么做。”
“好吧,我不准备这么做。”
多尔夫曼耸了耸肩。“那么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难道你跑来问我有什么建议,为的就是不接受我的建议吗?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他咧嘴一笑。“我有很多其他的建议你也不会接受的。”
“比如说呢?”
“你既然不准备接受,那还管它们干吗?”
“好了,马克斯。”
“我是说真的。你不会接受的。我们是在这儿浪费时间,走吧。”
“还是告诉我,行吗?”
多尔夫曼叹了口气。“好吧,看在我认识你时你还有头脑的份上。第一。你在听吗?”
“是的,马克斯,我在听。”
“第一,关于梅雷迪思·约翰逊,需要知道的你已经全知道了。所以现在把她忘掉,她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
“你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别打断我。第二,打你自己的比赛,不要打她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解决问题。”
“解决什么问题?打官司吗?”
多尔夫曼鼻子里哼了一声,两手往上一挥说:“你真是不可理喻,我是在浪费时问。”
“你的意思是说放下官司别打了?”
“你听得懂英语吗?解决问题。做你做得好的事。做你的工作。现在你走吧。”
“可是马克斯——”
“啊,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多尔夫曼说,“你的命是你自个儿的。你要犯错误也是你自个儿的事。我得回到客人那里去了。不过尽量留神,托马斯,不要掉以轻心。要记住,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有原因。一切行动都是在解决某个问题,你的行动也不例外,托马斯。”
说完,他让轮椅转了个圈,回餐厅去了。
混蛋的马克斯,桑德斯在傍晚潮湿的第三大街上边走边想。马克斯说话从来词不达意,真让人恼火透顶。
你的问题就在这里,托马斯,而且由来已久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混蛋的马克斯,让人恼火,让人泄气,还让人精疲力尽。这就是马克斯在数字通讯公司管理层时,管理会议给桑德斯留下印象最深的几点。每次开完会,桑德斯都感到精疲力尽。在库珀蒂诺的那些日子里,年轻的经理们都把多尔夫曼叫做“出谜题的人”。
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是在解决某个问题,托马斯。
桑德斯摇摇头。这话毫无意义,况且他还有事情要做。沿街走到头时,他跨进一间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加里·博萨克的号码。时间是8点,博萨克会在家里。他应该刚从床上爬起来,正在喝咖啡,开始他一天的工作。此刻,他应该正打着呵欠坐在六七只调制解调器和电脑屏幕前面,开始拨通各种数据库的号码。
电话铃响了,一台机器回话说:“你现在拨打的是NE专业服务公司。请留言。”然后是“嘟”的一声响。
“加里,我是汤姆·桑德斯。我知道你在那儿,把听筒提起来。”
“咔哒”一声,博萨克说话了:“嗨,我最没想到的是你打电话来。你从哪儿打的?”
“公用电话亭。”
“好。你怎么样,汤姆?”
“加里,我需要处理某件事情,要查一些数据。”
“呃……是公司里的事,还是私事?”
“是私事。”
“呃……汤姆,这两天我很忙。我们能下星期再谈吗?”
“太晚了。”
“但问题是,我现在很忙。”
“加里,这是怎么回事?”
“好了,汤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帮助,加里。”
“嗨,我想帮助你,可是我刚刚接到布莱克本的电话。他告诉我说,如果我同你打任何交道,不管是什么交道,那就等着联邦调查局早晨6点钟来搜查我的住宅好了,就在明天早晨。”
“天哪,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大概两小时以前。”
两小时以前。布莱克本赶到了他前面。“加里……”
“嗨,你知道我一直对你不错,汤姆。不过这次不行,好吧?我得挂了。”
咔哒。
“坦白地说,这些情况当中没有一样让我感到意外。”弗尔南德斯说着把一个纸餐盘推到一边。她正和桑德斯在她的办公室里吃三明治。现在时间是晚上9点钟,周围的办公室里黑灯瞎火,不过她的电话仍频频作响,不时地打断他们的谈话。外面天又开始下雨,雷声隆隆,桑德斯能看到窗外夏日的闪电。
坐在四周无人的律师办公室里,桑德斯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弗尔南德斯和正在步步逼近的黑暗以外再没有别的了。事情发生得非常快,这个在今天以前从未见过面的人正在很快地成为他的某种生命线。他觉得自己在紧紧抓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在我们继续往下谈以前,我想强调一件事情,”弗尔南德斯道,“你不和约翰逊上一辆车是对的。你再也不能单独同她呆在一起了,哪怕是片刻也不行。再也不能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这点清楚了吗?”
“清楚了。”
“如果你再同她单独呆在一块儿,你的案子就完了。”
“我不会的。”
“那好,”她说,“我同布莱克本作了一次长谈。你大概也猜得到,他受到极大的压力,要把这件事解决掉。我试着想把调停改到下午,但他暗示说,公司已经做好了如何应付的准备,很想马上就开始。他对谈判要花多少时间这点很关心。所以我们明天上午9点钟开始。”
“行。”
“赫布和艾伦有进展。我想明天他们能帮上我们的忙。关于约翰逊的这些文章可能也会有用。”她边说边看了一眼《通讯线》的复印件。
“为什么?多尔夫曼说它们不相干呢。”
“是不相干,不过它们记录了她在公司的历史,这将给我们提供线索。这些文章是我们要下功夫研究的对象,你的朋友给你发的电子信函也是如此。”她皱着眉头看了一下那张打印纸。“这是国际网络的地址。”
“是的。”桑德斯答道。他很惊讶她竟然懂这个。
“我们和高技术公司打交道很多,我去找人查一下。”她把打印纸放到一边。“现在我们来看看自己所处的境地。你没法再清理自己的办公桌,因为他们已经到过那里了。”
“对。”
“你本来可以清理你电脑上的文件,可是现在你已经被关在系统外面了。”
“是的。”
“这意味着你无法再修改任何东西。”
“对,我没法再做任何事情,我现在的地位就像一个助手。”
弗尔南德斯说:“你曾经打算过要修改什么文件吗?”
桑德斯迟疑了一下,“没有,不过你知道,我本来可以全面检查一下。”
“没有什么你特别想到的东西吗?”
“没有。”
“桑德斯先生,”她说,“我想强调一下,在这个问题上我并没有做什么判断,我只是尽量为明天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他们可能会让我们措手不及的事情。”
桑德斯摇摇头。“文件里没有什么会让我感到难堪的东西。”
“你仔细想过吗?”
“是的。”
“那好,”她说,“考虑到明天一早就要开始,我想你最好睡会儿觉。我希望你明天能精神饱满。你能睡着吗?”
“天哪,我不知道。”
“需要的话服一片安眠药。”
“我能行的。”
“那就回去睡觉吧,桑德斯先生。明早见。要穿上外衣,结好领带。你有什么蓝色的外套吗?”
“有件便服上装。”
“很好,结条保守点的领带,穿白衬衫。剃过胡须后不要搽剃须霜。”
“我在办公室时从来不这样穿着。”
“这不是办公室,桑德斯先生,问题就在这儿。”她站起来同他握手。“睡点觉,不要担忧。我想一切都会好的。”
“我想你对所有的当事人都这么说。”
“是这样,”她说,“不过我一般都是对的。睡点觉,汤姆。明天见。”
桑德斯回到家里。屋子里空空荡荡,一片乌黑。伊莱扎的巴比娃娃扔在厨房长条台面上的一个邋遢堆里。儿子的一条围嘴躺在洗碗槽旁,上面左一道右一道地沾满了婴儿的绿色食品。他把早上煮咖啡的壶准备好后便走上楼梯。他走过录音电话机,但忘记了看它一下,因此没有注意到上面的信号灯正在闪亮。
在楼上卫生间脱衣服时,他看到苏珊贴在镜子上的一张纸条:“午饭时很对不起。我相信你。爱你。苏。”
这太像苏珊了:先发脾气,然后再道歉。不过看到纸条他还是很高兴,想着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不过现在菲尼克斯已是午夜,太迟了。她已经入睡了。
就在这么思忖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给她打电话。就像她在餐馆里说的那样,这事同她没关系。他是一个人处身事中,他该一个人呆着。
他只穿着短裤,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小办公室。没有传真。他打开计算机开关,等着它启动。
电子邮件的图标在闪亮。他打开了它。
什么人也不要相信。
艾弗兰德
桑德斯关上计算机,上床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