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猪大户”到“朱大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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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朱大户已多年,到现在,我都记不起是怎么和朱大户认识的,只记得他和我说过他老家在河北保定,大名叫朱德勤。叫大户,其实他起初是个名副其实的养猪大户,他勤奋踏实,一心一意伺候家里的上百头猪,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比伺候他老爹还尽心。村里的猪发瘟疫或是有其他的小灾小病,他都会全力以赴地出手帮助,方圆十里内杀猪的活也大多是由朱大户“主刀”,用现代语言来讲,他是村里的CSO(Chiefslaughterofficer,首席屠夫)。

    养猪、杀猪十多年后,80年代末,朱大户开始跑供销,贩卖牲猪到北京支援北京的菜篮子工程,为满足首都人民日益增长的猪肉需求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贩猪毕竟是辛苦活,满身猪粪臭、长期两地颠簸倒不算什么,沿路检查关卡要吃要喝、漫天收费以及当时常见的车匪路霸才是朱大户胸口永远的痛。加上90年代初的几次猪肉价格大滑坡,朱大户对贩猪这一平凡而又崇高的事业越来越丧失了信心,开始琢磨别的生财之道。

    1995年是朱大户告别猪肉,走向新纪元的一年,在同乡的鼓励下,朱德勤哆哆嗦嗦地委托别人开立了深圳与上海的股票帐户,帐户上只有朱德勤三个字是他的真迹,其他内容一概委托他历来仰慕的有高中学历的老乡代笔。入市初期,老朱把养猪的勤快劲全使在买卖股票上,多年养猪的经验居然使他在股市里游刃有余。老朱的投资理念很简单,但非常实用,几个好事的股友将老朱的投资理论总结为以下几条:

    1、从娃娃抓起。老朱认为高价股和刚刚暴涨过的股票是即将出栏的猪,而低价股和已经暴跌过的股票是刚出生的猪娃。成年老猪中途易主,习性难以把握,怎么喂料也长不了几两肉,而一旦发起猪瘟来亏损又大,因此是绝对赚不到钱的。而新出生的猪娃价格便宜,成长性好,一旦生病,恢复起来也容易,因而盈利丰厚。在这套理论的指引下,老朱对股票绝不采取行业歧视,也从不想什么是真正的高科技股票,他只买价格最低的股票或是暴跌后的股票,收益颇为丰厚。

    2、长大就杀,决不留情。老朱认为猪就是猪,长大了就应该杀掉吃肉,或是贩卖赚钱。因此不能将猪当宠物养,更不能把猪当成父母来孝敬,养老送终。只要有利可图,一定要见利忘义,绝不能和股票谈恋爱,更不能和庄家共存亡,一定要掌握好股票“出栏”的机会(这是朱大户口授秘诀时的原话)。

    3、不能盯着猪长肉。在老朱的眼里,做股票和种田、养猪实际上是一回事,绝不能拔苗助长或者盼望猪崽子一夜之间催肥出栏。老朱迷信而又执著地认为,一定不能天天盯盘,天天盯着股票就不好意思涨了。他认为这和盯着猪吃食一样,你老盯着、瞅着,猪就坐立不安,吃不好、睡不香,最后反而掉膘。后来我才明白,这一略带迷信色彩的观念实际上让老朱保持了良好的投资心态,从而有助于老朱在形形色色的庄家拉抬、打压股价时保持良好的心态。从这一点来讲,朱大户的投资心态丝毫不逊色于老巴菲特,想当年巴菲特在远离华尔街的小岛上办公,其目的不也就是为了免受市场信息噪音的干扰吗?

    就这样,老朱在惊涛骇浪的股市里年复一年地实践着他的养猪理论,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帐户上的数字已赫然超过7位数,被营业部老总亲自迎入了大户室,成为该营业部里学历最低的大户之一(小学肄业),而与他同时入市的几个学士、硕士大多已含恨离开了营业部,当年的猪大户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现今的朱大户。

    自从老朱变成为了朱大户之后,老朱的老婆就没有清闲过。她在家中“博览”港台的电视连续剧,目睹了形形色色的老公甩掉黄脸婆的案例,加上村里长舌婆娘的屡屡忠告,她决定防微杜渐,防止老公的“和平演变”。

    战略的第一步当然是逼着朱大户在京郊租了个两居室,自己和儿子跟着住过来,这相当于宣布了老朱在北京半单身汉时代的终结;

    其次,是煞费苦心地多次向朱大户做股票的朋友咨询,终于搞清楚了股票中存钱、取钱、电话查询资金余额的程序,控制了老朱股票帐户的资金进出,并对老朱的荷包实行计划经济,以调控老朱手中的自由现金流量;

    最后,当然是加强日常监管,对老朱实施“盯、跟”的战略,要求朱大户早请示、晚汇报。久而久之,营业部的朋友都知道朱大户家里有一套严密的“实时监控系统”,朱大户脾气好,朋友提起这事,他一概只是嘿嘿傻笑两声。

    据朱大户的老乡提供的可靠资料,朱大户当年的确是对营业部的一位保洁员有过一点意思。朱大户经常从自己处心积虑节余的小金库中拨专款给这位河南籍的女子买冰棍,甚至在同乡的陪同下别有用心地请这个保洁员看过几场电影。

    然而,实时监控系统的灵敏度实在太高,在长期的跟踪下,朱大嫂终于发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朱大户越是辩解,她就越认为他心中有鬼,在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朱大户被惹急了,干脆不再理她,朱大嫂于是想到了去找组织反映问题。在她眼里,老朱既然在营业部里开户,营业部老总就应当是老朱的领导,应该调解“职工”的家庭矛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之后,没想到营业部老总说:“老朱只是我们营业部的客户,只要他合法投资,其它事情我们管不着,况且,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也不能表明老朱就有生活作风问题呀。”

    朱大嫂愤怒地认为营业部老总有意护着老朱,同时心有不甘地问:“那到底谁是老朱的领导,谁能管着他,我一定要把这个事整个明白,没王法了不成?”

    这问题把老总难住了,想了半天说“老朱是自由职业者,谁也管不着他。”

    于是朱大嫂只好自力更生,每天去营业部守着朱大户,以防进一步腐化变质,老朱在短暂的春天后度过了苦闷的1998年。

    营业部桃色事件使朱大户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也促使朱大户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股市中去。多年的投机生涯使朱大户明白了更多的窍门,他逐步明白了什么是MACD、RSI、KDJ指标,什么是顶背离和底背离,如何向营业部申请高比例透支等等。在1999年的5.19井喷行情里,朱大户将透支炒股做得淋漓尽致,以至于一度成为营业部里的风向标,这是他投机生涯最风光的时刻,也是他走向覆灭的开端。

    朱大户是个死心眼的人,只要被他用过并被证明曾经有效的东西,他就会乐此不疲地反复玩下去。2000年是20世纪的最后一年,也是结束朱大户投机生涯的一年。据营业部老总事后透露,2000年末,朱大户看到亿安科技已连续跌了半年,股价由120元跌为50余元,满以为要回稳反弹,于是故伎重演,高比例透支满仓杀入。但是亿安科技在短短的一个月里从50元再次跌到20余元,营业部为保障自身资金的安全,将朱大户的透支盘通通强行平仓,但由于平仓时机过晚,朱大户赔尽了老本还欠了营业部一百多万,为躲避债务,朱大户含恨和朱大嫂逃离了北京。

    回到保定之后,朱大户一度和侥幸逃过2000年末股灾的同乡通过几个电话,自我解嘲准备重操贩猪旧业,以实际行动来还2000年的投机债。营业部也很快找到了朱大户老家的地址,派专人驻扎在保定村里向朱大户催债。

    毕竟贩猪是还不起上百万的债务的,在冰冷的初春清晨,朱大户绝望地走向保定通向北京的公路,让汽车活活压死了,死后验尸时发现了他的双排扣西装口袋里还装着他1995年开立的深沪两市的股票帐户,压死他的竟是邻村进京贩猪的大货车。

    “哎,喝吧!尽聊这些丧气的话没有意思。”北京的朋友说完朱大户的悲惨遭遇后重重地喝了口酒。

    “老朱也真是的,还不起帐也没有必要去寻死路,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他老婆以后怎么办?老朱不像是那种不负责的人呀?”我不解地问北京的朋友。

    “你不知道,当年那个和老朱要好的河南妹子的姐姐在北京做人寿保险,她拼命向老朱推销寿险,老朱当时也不知从哪里借了笔钱买了份保险,他本来想让一辆本田撞死自己来获得更高的赔偿,没想到本田车性能好绕过了他,却被接下来的贩猪的大货车给撞死了。”

    “那最后老朱家里的人获得赔偿没有?”我急忙追问一句。

    “现在可能还在扯皮罢,保险公司觉得自寻死路似乎不应该获得赔偿,而贩猪的车主肯定是赔不了几个钱的。”朋友一边说一边拿筷子在狼藉的盘子里翻腾,试图寻找一、两块吃剩的鱼肉。

    走出餐馆,已是子夜,朋友们做鸟兽散各自回自己的住所,毕竟他们不完全算是无业游民,明天早上还要参加开盘的集合竞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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