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欧洲债券市场来说,8月始终是个死气沉沉的月份,其原因纷杂繁多。如在发行欧洲债券的政府机构里工作的官僚们一样,欧洲大陆人都出外度假去了。巴林和吉达的夏季暑热甚至使最狂热的阿拉伯人的嗜赌本能都变得迟钝了,于是,许多人去伦敦、巴黎、蒙特卡洛旅游,往往是去玩筹码而不是玩债券。
当然,伦敦的许多交易员和推销员都没有结婚,或者至少没有孩子。在8月里,他们最不喜欢的事莫过于到海滩上去,混杂于那些妻儿老小在一起嬉戏欢闹的家庭之中。然而为主干,兼采道家思想。以“天地交,万物生”论点反对天通常,这种季节模式会使我烦躁不安,但这一次不同,我的心思别有所系,所以我对8月份带来的这种具有掩饰作用的表象感到欣然。
我脑子里具体所想的是戴比的死,还有乔。
事情在我看来似乎很明显,那天晚上乔打埋伏等戴比,然后把她扔进河里,他在现场,很显然他有能力杀人,然而,他为何要下毒手?即便是乔这样的人,也不至于漫游于伦敦街头,一时念起,谋杀他的昔日女友,他这样做一定是事出有因,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还有在我看见乔离船之后,他和他的两个朋友共乘出租车的事。虽然有可能是他的朋友在掩护他,但是警察却相信他们说的是实话。如果警察推断正确,戴比是怎么死的呢?
我不相信她仅仅是失足掉进河里的,而且我也难以相信她是自杀,我无法相信这一点,因此,别的会是谁想要置戴比于死地呢?
当我仔细琢磨这个问题时,我的思绪转向了派珀。戴比对布莱登哈姆山庄一案的了解是他真正的心病,从他的话里听上去,他不像是个最正直的公民。如果他被赌博管理委员会吊销了营业执照,那么他的塔希提计划将不得不搁浅。充其量他可以想办法卖掉塔希提饭店,但是那很难补偿他的大部分成本,又一个危险的敌人。
接着,我又想到了调查石膏公司的股票价格一事。这事有可能与戴比之死有关吗?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我翻阅了交易台上的一堆招股章程,想找到塔希提饭店的信息备忘录。在我找到备忘录之前,我发现了特里蒙恃资金公司的招股章程。我停止翻阅,拿起了这份招股章程,招股章程很薄,索然无味,上面没有标识,当然也没有图片,我开始看起来,看得很仔细。
内华达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是一家空壳投资公司①,设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是富人逃税的场所。该公司投资有价证券,但没有这方面的详细情况,该公司通过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发行了4千万美元私人配售债券。德琼股份有限公司买下了其中的2千万,这样一种没什么价值的离岸债券之所以能够吸引投资是因为得到了本州银行有限公司的担保,本州银行是日本最大的银行之一,享有信贷机构授予的最高级别3A信誉保证。投资人一旦拥有了这种担保,就不必担心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组织结构细节,或是它的投资项目。
①指已停业但仍在股票交易所报价的公司。
然而,戴比曾为那些细则问题担过心。
我仔细地看完了整个招股章程,虽然有很多冗长乏味的法律语言,但是我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空壳公司的独家股东是内华达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从这公司名字中我什么也看不出,我猜测根据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公司的保密法则,关于所有权组织结构方面的情况,我大概只能了解到这些。
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接着,我注意到在标题为“担保人说明”一节下面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的一个电话号码,我认出拨号代码是东京,这一定是本州银行的电话号码,我看看手表,东京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我仍有可能找到什么人。我拨了那个号码,不知道自己想问些什么。
开始拨了几次没拨通,最后,终于接通了一个会讲英语的人。
“我是博多。”
“下午好,博多先生。我是伦敦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保罗·默里。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帮我一个忙,我想查询一下你们为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担保的一种私人配售债券事宜。”
“非常抱歉,”博多先生说。
该死,我暗暗想道,现在正是我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博多先生,若蒙告知一些情况,在下将不胜感激。你知道,我们是这种私人配售债券的一个主要投资者。”
“我很愿意帮忙,默里先生,但是我们没有提供这个担保的记录。”
“不,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面前摆着一份招股章程,上个星期,贵行的某人曾和我的同事蔡特小姐谈过此事。”
“就是我和蔡特小姐谈的,而且,在几个月以前,我还和一个名叫肖夫曼的先生谈过这事,我们非常肯定没有对这个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提供过担保,我们确实没有这样一笔交易的记录。如果你有这家公司的资料,我们倒愿意追查一下,我们不喜欢别人滥用本州银行的名称。”
“博多先生,非常感谢。如果我能办到的话,我将寄一些资料给你,再见。”
这个电话没有任何意义,本州银行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作出的担保?显然,博多已经非常仔细地查阅了手头的档案。再说,本州银行是个非常大的银行,也许担保书不知怎么弄丢了。我心中暗忖,这虽然站不住脚,但是没准儿也许有这种可能。
如果本州银行没有听说过这种债券的话,那么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应该知晓此事,我决定给他们打电话,我没有打电话给卡什。如果戴比的推测正确,这种债券确实有什么不对头之处,我不想在这个阶段就惊动卡什。于是,我往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资料室打了个电话,那儿会有他们管理过的所有发行债券的完整资料。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资料室。”
“早上好。我是德琼公司的保罗·默里。请问,你能把你们为内华达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担保的一种私人配售债券的所有详细资料寄给我吗?那大约是在一年以前发行的债券。”
“恐怕我们没有那种债券的详细资料,”资料室管理员立即答道,根本就没有停下来去查阅档案或登录卡。
“但是,你们一定有的,你不能查一下吗?”
“我查过了。你的同事蔡特小姐上星期来过电话,我们没有关于那种债券的详细资料,原因是那种债券根本就不存在。”
“你一定是弄错了,话不要说得这么死,请再查一下。”
“默里先生,我非常彻底仔细地查过了。”那资料室管理员抬高了嗓门儿,她这种女人显然是不愿意别人对她的职业自豪感有任何怀疑。“蔡特小姐也和你一样固执己见,这种债券真的不存在,不是我们的记录有误,就是你们的错了。我们在现代化的相关数据库检索系统上花了几万英镑哩,根本就没有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这个名称,你要是找到了你们持有的那种债券的正确名称,请打电话来,我们将非常乐于帮忙。”说完这话,资料室管理员便挂断了电话,听起来毫无乐于帮助之意。
我靠在椅子上,茫然不知所措,主要管理者和担保人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债券呢?它真的存在吗?我思考了一会儿,由于它是一种私人配售债券,所以不一定要被列在任何股票交易所的名册上,不过,这种交易总会牵涉到一些律师。我抓起招股章程一页一页翻阅着,寻找撮合这笔交易的律师事务所的名称,我很快就找到了它。“库拉索岛①海尔伦,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真怪,我原以为会是伦敦或者纽约的哪家律师事务所,我又仔细查阅了几分钟,终于在招股章程里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本协议应根据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的法律予以解释。”丝毫没有人们惯常提到的英国或纽约法律。
①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的主岛。
为什么以前没有看见这份招股章程?我想如果大家都很忙的话,该文件虽然应该仔细阅读,但恐怕谁也没有认真看过。毕竟是本州银行作保,可能使之看起来似乎没有必要去核查其附属细则。
然而,本州银行并没有为此担保,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将2千万美元借给了一家我们对其一无所知的空壳公司。我们不知道老板是谁,我们不知道我们的钱被派了什么用场,我们当然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收回这笔钱,那份法律文件也许漏洞百出。
我连忙打电话到楼上,查询一下我们是否收到过第一笔息票付款,收到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损失一个儿子。无论这家公司是谁开办的,他至少会支付一些利息,以免引起怀疑,看起来我们极有可能成了一桩精心策划的欺诈案的受害者。
这事我不能直接问卡什。如果他与此事有什么牵连的话,那可能会向他漏了口风,我不能冒这个险。但是,我又需要了解更多有关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卷入此事的情况,我想出了一个主意,我拿起电话,按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我是洛桑-日内瓦银行。”
“卡莱尔,我是保罗。今天你有空出来吃午饭吗?”
“噢,一个多么美好的惊喜,当然,我非常喜欢与你共进午餐。”
“好极了,咱们于12点1刻在卢卡餐馆见。”
卡莱尔以前一直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工作,直到6个月前才离开。她一定能够告诉我一些关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情况,还有卡什与此事的瓜葛。此外,能有个藉口邀请她吃午饭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我早早地来到了卢卡餐馆,侍者将我引领到一张临窗的餐桌前,这家餐馆位于莱顿霍尔市场中心一幢大楼的二楼上,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流泻而入,随之也带来了楼下购物者的喧闹声。此刻,餐馆里只坐满了一半;往往1点钟左右,附近劳埃德银行的证券包销者会把饭店挤得满满的。
我只等了两三分钟,卡莱尔就到了。她的高跟皮鞋踏在黑白相间的地板上发出的咯咯脆响,裹着她大腿的紧身短裙,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阵阵昂贵而幽淡的香水味吸引住了屋里的每一个男人。她来到我的桌前,与我握手问候,面露微笑,在我对面坐下。这时,我对朝着我的方向投来的妒忌眼光禁不住感到些许骄傲。卡莱尔不是那种标准的大美人,但是她极富性感。
我们点了饭菜,对冷清的市场发了一通议论和牢骚,几分钟之后,我便直插正题。“卡莱尔,我找你来是有些具体事情想和你谈谈。但是,这事非常微妙,要是你不向任何人提及,我将不胜感激。”
卡莱尔大笑起来。“噢,保罗!多么激动人心哪!一个秘密!别担心,我谁也不告诉。”
“是关于卡什的事。”
她脸上的笑意消隐殆尽。“噢,卡什,那个狗杂种!”
“你为什么骂他狗杂种?他干了什么事?”我问。
“也许我应该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眼睛看着桌子,拿起一把刀子,开始无意识地摆弄起来。“如你所知,我到洛桑-日内瓦银行之前,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工作了两年。”她开始说道。“嗯,过了一年左右,我就与一批很不错的客户建立了联系。我的生意很红火,我高兴,客户高兴,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也高兴,皆大欢喜。这时,卡什·卡拉汉从纽约来了,他名气很大,还有与名气相等的高薪,但当时他在欧洲没有任何客户。所以他便挖墙脚,把别人的客户拉了过来。”
“他怎么挖得动的?”
“一开始是巧取。他先弄清楚哪些大帐户客户的推销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有效地购入补进,他便‘帮他们一把’。到后来,客户便愿意和卡什谈买卖,而不是与原先的推销员谈。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这也不能算太坏,因为客户得到了较多的保证金,公司的生意也增加了。但是,接着卡什便开始使用更加厉害的手段。”
“以我为例吧,他盯上了我的两三个最大的客户。只要我不在办公室,他就给他们打电话。但是,他们很忠实,他们想和我做生意。于是,他便开始散布我和一个客户的谣言,我恐怕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诉你。”
“什么谣言?”
“他说我和这个客户睡觉,说因为这个,该客户把他的所有生意全给我做,”她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荒谬之极,完全是一派胡言,我的客户把大部分生意给我做是因为我替他出了好主意,他从中赚了大钱。我决不会与哪个客户发生什么风流事,永远不会,那样做完全违背职业道德。”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怒火。然后她放声大笑。“噢,保罗,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能感到脸上窘得发红,她所宣称的在与客户打交道时要信守职业道德的誓言打破了我心灵深处存有的幻想,我没意识到自己流露出了失望之情。
她又继续讲述她的遭遇。“我对此事一无所知,我的客户也蒙在鼓里,但是,别人个个都在议论此事,或者说我听说是这样。这就像那种越传越广的谣言一样,一两个月里,人们就会听到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说法,不由得你不信。我肯定我的老板一定听说了此事,但也许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当然是有口难辩,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否认的。”
“有一天,卡什找到我的老板,数说我的‘风流韵事’使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成了伦敦城里众人的笑柄。他手里掌握了一些数据,说是来自我的一个客户公司的内部渠道,数据表明我的客户95%的业务是通过我做的,那些数据一定是卡什捏造的。我知道我的这个客户和其他经纪人也做过很多生意。”
“于是,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我要么辞职,要么他将不得不命令我停职,并开始进行正式调查。他说这样做对我的客户的伤害可能会和对我的伤害一样严重,甚至更严重。闻此,我震惊不已。当时,我恐怕是发了脾气。我对他大喊大叫,用我凡是能想到的脏话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并且对他说,至于我的工作随他怎么办。洛桑-日内瓦银行几个月来一直想雇佣我,所以,不到一个星期,我便加入了他们,开始了我的新工作。”
“但是,如果你当时冷静点不是更好吗?你本来可以洗清你的名声的,卡什什么也证明不了。”
“伤害已经造成了,我不愿仅仅为了能继续与那种社会渣滓一道工作而使自己的人格受到公众的责难,使自己的私生活受到别人的审视。”
“我明白了,”我说,感到自己心中也升起一股怒火。“你做得对,真是个狗杂种,这个行当腐败透顶,那么多人奔波忙碌,赚了那么多钱。他们认为自己是天才人物,但是,可以说有一半时间他们无异于是在偷窃。如果他们都能以正直的,遵守原则的方法从事他们的工作,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仍然大有赚头。”我无法控制声音中的怒气,而且清楚地感到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
卡莱尔笑了起来。“噢,保罗!你多么可爱,如此关心体贴人,又是如此理想主义。但是世事并不会按照你的理想去发展,你必须意志坚强才能生存下去,最坏的狗杂种挣的钱最多。我一切都不错,我现在干的还是老工作,但合作者比以前的好,薪水也比以前多。”她那双长睫毛下水灵灵的大眼睛微笑着看着我。“你刚才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的。”
我克制着冷静下来。“我恐怕暂时还不能把确切的细节告诉你,原因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它很重要,因为没有一个人发现我一直在询问的事,”我压低了声音。“去年德琼公司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买进了一种私人配售债券,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发行的,就是卡什卖给我们的,你知道任何有关此事的情况吗?”
“特里蒙特。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卡莱尔轻声说道,眉头紧蹙思考着。“这名字听起来耳熟,但我不……对了!我知道了,是不是由日本兴业银行担保的那笔交易?”
“不完全对,是本州银行。不过,你说的已经很接近了。”我答道。
“是的,我的确模模糊糊记得这回事,那只是笔小交易,是不是?”
“4千万美元。”我点点头答道。“你卖没卖过?”
“没有。那是卡什的一笔‘特殊交易’,我想这是他为自己揽的一笔生意,我们其他人谁也没有过问是怎么卖的,所有佣金都流进了他的腰包。”
特殊交易,特殊客户,卡什做了许多笔特殊业务。“关于这个公司的情况,你知道点什么吗?”
“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一无所知,在那之前和那之后,我都没听说过任何有关这家公司的情况。”
“有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不可能。卡什做生意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切严守秘密,等到生意做成功了,他才会洋洋得意地对外宣布。”
“他肯定得到了公司里其他人的帮助,比如编制文件,或者制定交易构架等,”我启发道。“他过去常与公司融资部里什么人打交道吗?”
“我想在伦敦没有。不过,他确实与纽约的什么人谈过他的一些特殊交易。那人来伦敦时我见过他一面,一个矮胖子,韦杰尔,迪克·韦杰尔。我想他是叫这个名字。”
“你记得是谁买了其余的债券吗?”
“是的,我记得。我记得听说卡什把它卖给德琼了,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做成了,而且接着他又打了一个电话,一下子就把这笔生意做成了,我记得自己当时还想过,只消两个电话就能把一批债券全部售出,简直令人惊叹。我憎恶卡什,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优秀的推销员。”
“另一个买主是谁?”
“我知道你会问这话的,”她说。“让我想一想……我知道了!是哈尔兹韦格银行。”
“哈尔兹韦格银行?那不是瑞士的一家小银行吗?”
“也不太小,当然形象不佳,但是他们非常秘密地管理着大笔大笔的资金,卡什常和他们打交道。”
“他与那儿的准联系?”我问道。
“一个名叫汉斯·迪特韦勒的人,那人不怎么样,我和他谈过几次话。”
我从卡莱尔口中了解到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情况,至少了解到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情况。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什么问题?”
“加斯顿是谁?”
“加斯顿?我不认识任何叫加斯顿的人。”然后她抿嘴轻声笑起来。“噢,你是说我那位巴黎的男朋友加斯顿?我恐怕得说这全是为了搪塞罗布而编造的故事。”
“这太残酷了,他非常苦恼。”
“他很固执,我不得不使用某种方法使他摆脱痛苦。这看起来似乎是最佳方法,而且他那个人奇里古怪的。”
“奇里古怪的?”
“是的。他这人有点怪,他爱紧张,情绪似乎不稳定,你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噢,罗布就是这么个人,”我说,“但他不会伤害别人的。”
“那我可不知道,”卡莱尔说。“我很高兴摆脱了他的纠缠。”她战栗了一下。“此外,我告诉过你,我从来不和我的客户睡觉。”
说完,她呷了一口葡萄酒,两眼越过杯沿看着我。她似乎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双唇鲜红,两眼乌黑,我的喉头一时干涩了。
“从来不?”我说。
她盯着我的眼睛注视了好一会儿,我无法准确读懂她目光中所传递信息的确切含意。
“几乎从来不。”她说。
那顿午饭之后,我难以集中精力工作,我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和克莱尔巫山云雨一番会是什么情景,尽管这种念头不时地会重新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必须打电话给迪特韦勒先生。
我在国际债券经纪人协会手册中查寻哈尔兹韦格银行,找到了电话号码,其区号是苏黎世区号。
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我可以与迪特韦勒先生通话吗?”我问。
“对不起,他现在不在,我能帮你忙吗?”答话者讲一口纯正的英语。
“是的,也许你能帮忙,”我说。“我的名字叫保罗·默里,我为伦敦的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工作。我们持有一种私人配售债券,我相信你们银行也买了。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发行的8年期债券,2001年到期,我们打算再买一些,不知贵行是否有兴趣出售。”
“噢,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我们终于找到想做这笔交易的人了。我不知道我们当初为什么买它,虽然本州银行的担保非常可信,收益也不错,但是却无人交易它。我们这儿做的应该是短期有价证券交易,而不是这种无价值的债券,你们开什么价?”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再买下一些这种倒霉的债券是我最不情愿做的事情。听这女人的口气,好像出什么价她都肯卖;
“不是我要买,是为我们的一个客户买的,”我撒谎道。“他对买进我们的债券很感兴趣,但是我们的债券不出售。在我与他商谈他愿意以什么价格从你们手里买进这些债券之前,我需要确证一下你们愿意出售。”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我们最好等迪特韦勒先生回来再说。当初,这些债券是他亲手买的,他在一小时左右就会回来的,你不如到那时再打个电话来。”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告诉他等我的电话。”
妙哉,我想找的人就是迪特韦勒。
整整一小时之后,我再次拨通了苏黎世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粗哑的声音:“迪特韦勒。”
“迪特韦勒先生,下午好。我是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保罗·默里。早些时候,我打电话给你的同事,是关于你们手头的2001年到期的8年期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的递盘事宜,我不知道你对出售是否有兴趣?”
“默里先生,恐怕你是弄错了。”一口浓重的瑞士口音听起来不太友好。“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到的信息,眼下我们手头没有那种债券,而且从来就没有过。”
“但是,我刚才和你的同事谈的正是那种债券,”我说。“她说你们的有价证券组合中有那种债券。”
“她一定是弄错了,她大概把它与另一种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搞混淆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把我行有价证券组合中的内容都视为绝密信息,从不向外透露。这一点,我刚才已经提醒过我的同事,好了,再见,默里先生。”
当我放下电话时,我为那友善的瑞士姑娘感到内疚。我相信当迪特韦勒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职责时,她不会把那当作一种快事的。这事办得真窝囊,一个蹩脚的撒谎者,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根本就没有发行过其他债券,哈尔兹韦格银行和我们拥有的是同一种特里蒙特债券。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承认呢?
这个情况很严重,很有可能德琼公司损失了2干万美元。除非我们能找到这笔钱,否则这个损失能使整个公司陷入瘫痪状态。我认为从法律上讲,我们虽然不需赔偿那些钱给我们受损失的客户,但是我敢肯定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不再是我们的客户了。我必须把我的发现告诉汉密尔顿,他不在交易台上,卡伦说他一下午都不在,而且要到第二天上午很晚才会到办公室来。
第二天午餐时他来上班了,我看着他走到他的交易台前,脱下外套,打开一个个屏幕,然后坐下来,凝神细看。
我大步走到他的交易台旁。“对不起,汉密尔顿,”我说,“你有空吗?”
“现在是1点27分。失业数字1点30分出来,我有3分钟时间,够了吗?”他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我必须告诉他的事情很重要,但我不想草草了事。如果汉密尔顿说他只有3分钟,那就只有3分钟。“不够,恐怕会要稍微长一点。”我说。
“既然是这样的话,坐下吧,你也许能学到点什么。”
我强忍着不耐烦的心情,坐了下来。
“好,跟我讲讲这一阵子国库券市场的情况。”汉密尔顿指的是美国政府债券市场,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流动性也最大的债券市场,而且也是大多数投资者借以发表有关长期利率见解的市场。
“上个月一直在跌,”我说,“人们盼望着收益率能涨得更高些。”当国库券价格下降时,它们的收益率会升高,表明将来有望获得较高的利率。
“为什么它一直在跌?”
“人人都担心美国可能已经达到了100%的就业率,上个月的失业数字是5.2%。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失业率大大低于5%将是不可能的,一旦失业率降到那个水平,国家的通货膨胀压力就会增加。各行各业招工将更加困难,这样他们将不得不支付较高的工资,较高的工资意味着更严重的通货膨胀,也就意味着更高的利率。所以,国库券价格便跌下来了。”
“出现这个数字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汉密尔顿问道。
“这个嘛,市场希望失业人数降低到5%,如果发生那种情况,较低的失业率将意味着较高的通货膨胀率,市场将再一次售出国库券。”
对就业有利的因素对债券市场却不利,我始终觉得这似乎是一种极大的讽刺。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我在一个大经纪人的交易室里发生的情景。当宣布失业人数比预期的多出几千人时,房间里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国库券市场的行情直线猛涨。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空谈!
“你说得对,几乎人人都认为失业数字将为5%,而且市场将会低价售出国库券。那么,对此我们应该做什么?”汉密尔顿问道。
“嗯,如果我们有任何剩余国库券的话,可以卖掉它们。”我说。“不过,既然一个月前我们就卖掉了所拥有的国库券,我想我们只好坐观形势了。”
“错了。”汉密尔顿说。“或者说,至少你可以坐观形势。”
我们面前的绿色电视屏幕显示出那一刻市场的交易情况,当债券买进卖出,价格随之变化时,那绿色小数字组成的密集阵列便闪烁不已。我们正在注视的主要国库券是30年期的债券,又称作“长期债券”。其时价是99.16,意为99.16/32,又可读作99.5。
在数字发布前一分钟,绿色数字停止了闪烁,没有交易在进行,每个人都在等待。
这一分钟似乎要持续到永远,在世界各地,在伦敦、纽约、法兰克福、巴黎、柏林,甚至东京,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正弓身坐在他们的屏幕前静待苦等。贸易委员会设在芝加哥的期货交易所里的债券期货室将静静地等待着。
我们的路透社和电汇率屏幕上传来低沉的嘟嘟声。不一会儿,一则绿色的短小电文闪烁出现在屏幕上:美国6月份的失业率为5.2%,7月份降低到5.0%。
两秒钟之后,长期债券旁边的数字99.16闪烁了一下,被99.08取代了,即99.8/32,或99.1/4。我判断正确,这是个不祥的数字,行情正在下跌。
又过了两秒钟,我们的电话板上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起来。虽然推销员们不知道汉密尔顿具体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们知道他一定在思考着。
汉密尔顿拿起一个电话听筒,我在另一条线上监听,是戴维·巴勒特打来的电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想法,关于……”他开始说道。
“给我2干万美元长期债券。”汉密尔顿打断说。
“但是,我们的经济师认为……”
“我很高兴你们有一个有头脑的经济师,给我报价吧!”
戴维住口,放下了电话。5秒钟之后他回来了。“我们愿以99.04报价。注意点,汉密尔顿,行情正在暴跌!”
“我以99.04的价格买2干万,再见。”
我们屏幕上长期债券旁边的绿色数字一直在不断闪烁着。现在的数字是99.00。虽然我不知道汉密尔顿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汉密尔顿又拿起一个电话,是卡什。“给我3千万美元长期债券。”
卡什没有争辩,在这种行情大跌的情况下,有人想买3千万美元长期债券,那正中他的下怀,“我们的报价是99.00。”
“很好,我买了。”汉密尔顿说。他放下电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正在闪烁着的屏幕,我也一样。
价格依然在不停闪烁着,但不再直线暴跌了。它在99.00和99.02之间摇摆不定。我和汉密尔顿一动不动地坐在屏幕前。每当99.00这个数字闪烁时,我发现自己都屏息敛气,估计随后会跳出98.30。我们手头握有5干万美元的债券,那样会损失很大一笔钱的。但是,99.00的价位保持不动了。突然间,它闪烁着跳到99.04,然后又跳到99.08。没出几秒钟,价格便升到了99.20。
我松了一口气,汉密尔顿又得手了,我们成功地以似乎是数月来的最低价格买进了5千万美元长期债券。看上去行情似乎将要回升,我仔细打量着汉密尔顿,他依然在凝视着屏幕。他依然表情如故,尽管他脸上没有笑容,但是我认为我能察觉到他那耸起的双肩略微放松了一点。
价格闪烁着升到100.00。
“我们现在还不抛吗?”我问道。
汉密尔顿慢慢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事,对吗?”他说。
“对,我不知道,”我说,“请告诉我。”
他仰靠在椅子上,向我转过身来。“你考虑问题必须要比市场早一步,”他说。“当人们改变主意时,市场价格就会波动。如果人们突然决定不购买或是不保留手中的债券,而是要抛售的话,那么市场便会下跌。每当风传一则新信息时,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就是一个经济数字公布时,市场经常变动的原因所在。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说。
“你瞧,在过去几个月里,许多人在不断地改变主意,决定抛出。每次出现坏消息时越来越多的人便把手中的债券抛出去,这样就把价格压得越来越低。市面变得如此不景气,到这个星期,每个人都估计会传来更多的坏消息,而且行情会进一步下跌。”
“当坏消息出现时,那正是人们早已预料到的。当然,交易员便开出低价,但是所有的卖家早已在这之前把债券抛售一空,就像我们一个月前做的那样,已经没有卖家了。”
“不错,这可以解释行情为什么只下跌了1分来钟。但是它为什么会上涨呢?”我问。
“这个嘛,当行情正在下跌时,精明的买主往往不急于购买,直到他们认为所有坏消息全都销声匿迹为止。”汉密尔顿说。“但是,也有像我这样的人,想冒险以低价吃进债券。”汉密尔顿慢条斯理,从容镇定地侃侃而谈,我认真地聆听着每一个字,试图从他的话中汲取尽可能多的知识。
“但是,如何看待基本经济法则呢?如果美国的就业率是100%,通货膨胀造成的威胁会怎么样呢?”我问道。
“股市对这种情况的担心已至少有一个月了,因此,几星期来价格一直在下跌。”
我细细回味着汉密尔顿的话,这番话不无道理。“这么说行情上涨的原因之一是人人都十分悲观?”
“完全正确。”汉密尔顿说。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我说。“如果情况确实如此的话,为什么行情要等到数字公布之后才上涨呢?”
“投资者总是希望在排除最后一个主要的不确定因素后才做出购买决定,一旦他们看到失业率指数虽然很高,但比他们预计的要好时,他们没有理由不立即采取行动,他们便吃进。”
这一行我要学的还多着呢,我心中暗自想道。我知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交易员需要一个冷静、精于计算的头脑。然而,汉密尔顿绝不仅仅是一位精于数字或经济学分析的专家。他还分析人的本性,能够推断出共同构成“市场”的成千上万个个体的恐惧与贪婪之间的确切平衡点,而且他非常精于此道。
“我想现在咱们可以让市场随它自己去怎么发展吧,”汉密尔顿说。“你说你想跟我谈什么事的。”
我把我和戴比所发现的有关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汉密尔顿。我对他说,依我之见,我们也许永远也见不着我们那2千万美元了。
自从我和汉密尔顿共事以来,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对什么事震惊过,可这回他震惊不已。他失去了自制力,这种情况在他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没有复核过文件吗?”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没叫戴比去复核一下文件呢?”他轻声低语道,牙齿紧咬住下唇。“卡拉汉那个狗杂种!他一定自始至终知道这件事!”
“我听说是卡什把债券卖给你的?”
“当然是他卖的,当时,那些债券的收益率比美国政府债券高1.5%。对于具有3A级担保的债券来说并不坏。当时,它们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债券。”
“你认为他知道那个担保毫无价值了?”
“他一定知道了。”汉密尔顿苦涩地说。“要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资料室对该债券一无所知的话,我可以打赌没有别人会知道了,这事肯定是他一手策划的。我总是提高警惕,从不依靠那家伙,我想象不出我怎么会让他侥幸得手了。”
“卡什传递债券招股章程也许是诚心诚意的?或许他们公司融资部的某个人在背后操纵着此事?”卡莱尔提到过一个名叫迪克·韦杰尔的人。
“也许吧,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是卡拉汉干的。”
我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谈谈我的想法。我轻声地问道:“你认为卡什与戴比之死有什么联系吗?”
汉密尔顿看着我,一脸迷惑。“那不是一起事故吗?或者说自杀?肯定不会是谋杀吧?”
“我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我说。“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就在戴比死之前,我看见过一个人吗?”汉密尔顿点点头。“噢,那个人原来是乔·芬利,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负责美国公司的交易员。
现在我已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警察,但是,乔的两个朋友说他们离船之后立即就和乔一道共乘一辆出租车走了。”
“乔·芬利?”汉密尔顿说。“我见过他,他是个不错的交易员。但是,照你这么说,警察已经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
我叹了口气。“是的,他们将把戴比的死亡定性为一次事故。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汉密尔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对警察是否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表示怀疑。但不管怎样,我觉得卡什与此事没有牵连。”他陷入沉默之中,那双冷峻的蓝眼睛里闪着不同寻常的怒火。然后,他慢慢地开始放松下来。他有节奏地捋着胡子,他恢复了自制力,他在思索,从各个角度预测推算。
“我们该怎么办?”我问道。“与卡什对质?去见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的总裁?去报警?”
“什么也不干,”汉密尔顿说。“至少暂时按兵不动。我猜想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将继续支付几年利息,以免引起怀疑。就是我们将永远再也见不着本金了。所以,我们有时间。现在是该我们不要引起人们的疑心了。一旦卡什发现我们盯上了他,那么钱就泡汤了,我们将永远也见不到那笔钱了。因此,我们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是,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我们不会什么都不做的。我们要把我们的钱弄回来。”
“但是,怎么弄?”
“我会想办法的。”
不知怎么的,我似乎觉得他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