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北岸有个闻琴村,村的一大半土地早已在数百年前浸入大海之中,只有小小的一角还苍凉地裸露在塘岸的西侧,向人描述着苍海桑田的变迁。为什么叫闻琴村,据说与俞伯牙钟子期有关。我以前来看时,那里是一片芦苇荡,根本就没有半点村落的痕迹。这一次我和阿龙登上望海楼,忽然发现,闻琴村旧址已被房屋开发商开发了,土地已平整完毕,一个新的村落将要建起。阿龙说,遗憾啊,这一变化少了许多联想,让人再也找不到“巍巍乎意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之余韵了。
阿龙是目前期货圈里的老字辈,精通各类分析理论,以前跟他聊行情,一个电话打来说上一两个小时是常有的事,你能感受到他分析问题的逻辑性与透彻性,很多时候,会不知不觉被他智慧的亮点所折服。
几年前,他在一家期货公司营业部当经理,负责综合管理等工作。由于酷爱实战,便渐渐地从杂务中脱了出来,找了几个客户,日日指导,从中享受进仓出仓的乐趣。那时候,他的技术尚停留在理论阶段,一般喜欢追求做单的完美性,但一旦大势形成,便极有可能因为做不到完美单而放弃中尾段行情,改做其它品种。由于长时间在顶底一带流窜、游击,几年混下来没有混出像样的成绩,倒是嘴皮子练得厚实无比,正说反说都有理。
有一年,由于做单还算顺手,他突然来了灵感:放弃所有杂务,做一个自由而纯粹的操盘手。这一想法让他激动了数周,于是他辞了营业部经理一职,走上了以手段求生存的期货之路。我钦佩他的胆量,却暗暗为他担心,这条路不是筑在嘴皮上的,当你的技术日臻完善,你性格中的任何细小的漏洞,一样会让你溃不成军。阿龙却自信满满,他坚信自己数年的研究与实践会结出硕果。
从阿龙辞职开始,他忽然一改夸夸其谈的毛病,内敛了许多,谈话之间总让人感觉有所保留,不知是由于技术上把拿不定,还是自己留一手。大凡入期市两三年的人,浮躁狂妄往往是他们的通病,就像我的一位棋友,围棋入门两三年,就觉得老聂都不是他的对手了,但这些毛病在阿龙身上却找不到。技术上的感悟需要个人的沉静与独处,宁静才能致远嘛。面上的东西大家都知道,街上杂七杂八的书也很多,但真正一语道破真理的却少得可怜,所以技术尖端内涵的探索,很有余纯顺独走戈壁的味道:没有人为你指路,茫茫沙漠不见尽头,你始终处在孤立无援的状态。
经过一年多深入的研究,阿龙还是找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他将自己研究的课题定在:能量平台、螺旋焦点、波率周期等内容上。从图表中寻找因果,在已知里求得未知。水深则静,大悟不言。刻苦而精深的研究后,阿龙对于市场多空的把握,确实精进了不少,许多重大的转折日都在他的精算之中。2000年11月28日,是他曾算到的一波重要行情的起点,当然他只告诉了我,他需要有人来帮他验证。虽然时间之窗的问题解决了,怎样持仓忍耐还是个问题。他说,他就是忍不住,“这里要考虑的是单量的比例、止损的尺度、加仓的时机,这太难了,实际操作中,不是单量过重,就是单量过轻,不是止损尺度太小,就是加仓时机不对,问题一大堆啊,总难达到相对圆满的程度。”这些操作上的事,一直困扰着他,为此我的耳根饱受痛苦,他的一个电话从空头说到多头,从图形说到能量,从时间之窗说到螺旋周期,翻来复去,没完没了。
他的执着中带有明显的固执,有一次,几位朋友一起吃饭,说起行情转折的问题,他说:“再过三天,第四天开始。”别人觉得这是瞎子算命,哪有这么绝对的事,但他还是说:“注意第四天。”神情执拗,不容争辩。到了第四天,行情果然突破向下。朋友们甚感诧异,问其原理,他说:“我能预测今天太阳下山的时间,是因为我知道昨天太阳下山的那一刻,世事轮回,天底下没有新鲜的事,只是重复昨天的故事,就是这个道理。”看来,他已把江恩、墨菲给活吞了。
那天,他来电说,他长时间孤军奋战,使自己倍感孤独,技术上的东西,只能用不能说;心里的东西,只有痛少有乐,压抑得很,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说你可能得了期货病了,赶紧歇手,出来走走,我有祖传神药,治你这病最有效。他问我什么药,我说:“酒啊!酒乃百药之长。”他一听就乐了,于是才有我们两人同登望海楼,聊说闻琴村这档事。
我们在望海楼里,沐浴海风,神侃狂聊整整一天,在互相吹捧之后,获得短暂的心理平衡。期市与其它行业如证券、房产相比,它是冷落与孤独的,而在期货圈里,能畅谈心声的朋友更是寥寥无几。这是一个新人辈出的行业,若有一天这些执着的老哥们,悄然隐于市,我们是否真的像子期死后的伯牙那样,摔琴绝弦,终身不操呢?
紫色的海水,浩浩汤汤,天上的长云压得很低,只在天的尽头留有一隙,波涛不因为闻琴村古文明的失落而少了往日的激情。相反,它给我们一种心灵上的点拨,一种永恒的动力。我确信,这些老哥们已准备好了一切,只要给他们一个支点,他们就能撬动地球,我对他们始终怀有极大的敬意,因为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创造奇迹、设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