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斯基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西格尔差点没看到他。坐下后,西格尔要了一杯啤酒,他的酒量不是很大。布斯基一开始漫无目的地闲聊,谈起他喜欢的壁球运动,鼓励西格尔学打壁球,这样他们可以一起在哈佛俱乐部玩。接着,布斯基把话题逐渐过渡到西格尔的压力。他引着西格尔像以前那样谈起自己的各种忧虑和烦恼——关于兼并收购业务的问题,关于基德尔和皮博迪公司存在的弊端,关于他不断膨胀的消费支出。这时,布斯基又提出让西格尔到他那儿去干,但西格尔谢绝了。"我可以替你做些投资,或许做些什么帮帮你父亲。"布斯基继续道。
"一直以来我基本上成了你的顾问。"西格尔回复,"我提供的那些建议客户要付很多服务费的。"他觉得,他可以在继续于基德尔和皮博迪公司工作的同时,充当布斯基的某种形式的顾问,以此增加自己的收入。这很简单。事实上,他以前给布斯基提供过各种各样的关于兼并收购交易策略的洞察性意见或建议,其中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别人的。布斯基承认,西格尔提供的意见和建议非常有价值,并表示愿意向西格尔支付酬金。
接着,布斯基把谈话引向关键性的一步,他说:"如果你提前给出某项交易的有关信息,使我有大量时间主动应对,我也付钱。"
在某种程度上,西格尔可以认为这个建议并非不妥。他拥有判断哪种和哪些公司易受攻击的经验和技能,能够据此识别可能的被收购目标。从另一方面说,毫无疑问他们在越线。很明显,布斯基在要求西格尔提供内幕信息。他们甚至讨论起这样一个问题:布斯基按照西格尔的内幕信息进行交易,如果与实际发盘太接近可能会引起怀疑,因此,西格尔预先向布斯基提示信息要恰到好处。
"我们年底商议报酬,商议报酬。"西格尔说。布斯基点点头。
此事话就说到了这里,没有再具体谈钱的问题,也没有谈布斯基以什么方式向西格尔支付。交谈转向了其他话题。最后,他们喝完了杯里的酒,起身离开。这是一个温暖的夏夜,他们在第44街上握了握手,然后消失在夜幕里。
西格尔越回想他和布斯基的这项协议,越觉得它有意义。他给布斯基的建议确实很值钱,而且布斯基的信息和帮助对他也很重要。他经常需要布斯基套购股票,针对某种股票制造购买压力,引起价格变动,甚至围攻某个公司,使之"软化",以便西格尔的某个客户对它发起袭购。如果他要想与摩根·斯坦利公司和第一波士顿银行这样的巨擘竞争,就需要具有某种优势。
而且这样做看来不会有风险。西格尔不直接交易,所有的交易记录都不会追查到他。布斯基也不会被抓住,他是本埠最大、最成功的套利人。他什么交易都做,无论西格尔给他提供什么信息,都可以掺混在各种交易里而将其冲淡。政府有关部门永远难以证实专业套利人在利用内幕信息做交易,当然也难以证实布斯基这样做。布斯基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不会冒任何风险。
西格尔没有马上按布斯基的邀请行事。1982年8月26日,即与布斯基哈佛俱乐部之约几天后,本迪克斯公司在老谋深算的威廉·阿基率领下,出价15亿美元对大型军火承包商马丁·马利塔公司发起恶意兼并。西格尔受马丁·马利塔公司之聘组织应对。
这起收购案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这一方面是因为阿基是个知名度很高的人物(他与玛丽·坎宁安的办公室恋爱和婚姻事件曾被炒得沸沸扬扬,从此他的名字便家喻户晓),而更重要的是,这起较量一开始就很快变成了一场最变化莫测、最艰苦卓绝的收购与反收购之战,其主要原因在于西格尔在拯救马丁·马利塔公司过程中采取了积极大胆的策略。在这场战斗中,西格尔被媒体和收购界叹为天才。他在兼并收购俱乐部里的地位止跌回升,基德尔和皮博迪公司一下子窜升到利普顿和弗洛姆的收购事务推荐名单的榜首。
在这次反收购战中,西格尔采取了一种创新性的应对方法,名叫"派克曼"法,这个名字是根据一度非常流行的电视游戏得来的。这是一套最为果敢的应对策略。在"派克曼"应对法中,收购目标公司奋起反击,易守为攻,反身力图把收购者吃掉。虽然"派克曼"法实际上并非西格尔所发明,但在此之前华尔街上很少有人听说过它,其他有关人士也鲜有所闻,而且,这种方法此前从未在如此大规模的收购案中试用过。
西格尔警告阿基,除非本迪克斯公司偃旗息鼓退出收购,否则马丁·马利塔公司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把本迪克斯公司收归帐下。西格尔知道,为了使这种计策有效发挥作用,他必须要向阿基和业界表明,他发出的威胁并不是虚张声势。
一天下午,西格尔正在准备反击策略,突然想起了他和布斯基在哈佛俱乐部所谈的话。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现在需要布斯基助他一臂之力。一般来讲,在收购案中,被收购方的股票价格急升,而对收购方来说,由于预计其资金消耗大增,股票价格会下降。所以,本迪克斯公司的股价若出现上升现象,将会传递出一个有力的信息:有非常情况发生。西格尔需要有人对本迪克斯公司的股票展开购买行动,推高其股价和交易量。要使阿基尽快感到西格尔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最好的方法就是发出这样的信息,即有套利人——特别是布斯基——在恶意囤积本迪克斯公司的股票。与此同时,西格尔可以为布斯基做些什么。
西格尔拨通了布斯基的电话。他清了清嗓子,以神秘的语气说:"告诉你,我们准备采取"派克曼"应对法。买进本迪克斯公司的股票!"打完电话,他忧虑了片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电话里说这种事,如果布斯基的电话被窃听怎么办?但他很快就沉浸到这场战斗的激动里。他看了看股市行情自动收录纸带,看到本迪克斯公司的股票立即现出大量套购的迹象,价格正如他预期的那样不断上升。不久,华尔街和媒体都议论纷纷,认为马丁·马利塔公司真地要以牙还牙地进行反击。
几乎每个人都被相信了,除了阿基。他拒不退却,并逼迫马丁·马利塔公司以自己的15亿美元的发盘对发出的威胁做出补偿,同时迫使本迪克斯公司的股价升得更高。这场较量使双方都元气大伤。伤痕累累的本迪克斯公司最终成为其他公司的收购目标,联盟公司和联合技术公司竞相对它发起收购,最后联盟公司获胜。在这场收购与反收购之战中,如果说有胜利者,那就是马丁·马利塔公司,它虽然在财政上受到严重削弱,但最终冲破重重困难,粉碎了收购者的美梦,维护了自己的独立。为此,西格尔受到该公司的感谢和公众的赞誉。
布斯基在本迪克斯公司的股票上赚了12万美元,按照他的交易规模,这是微不足道的一笔钱。但是,他买进本迪克斯公司的股票是根据西格尔的吩咐做的,所以,这笔钱有更为重要的意义,它是一笔没有风险的收益。
那年年底,西格尔给布斯基打电话,索要15万美元的"红利",布斯基表示同意。西格尔算了一下,他每年的日常开支(包括孩子的保姆费、管家费等)为8.5万美元。本迪克斯公司一案后,他没有再给布斯基提供内幕信息,他也不知道布斯基在本迪克斯公司的股票上赚了多少。但是,他认为,这一年他给布斯基的贡献值15万美元,其中包括他给布斯基提供的所有合法建议的价值。西格尔觉得,跟布斯基商议他的"红利"就如同跟德农齐奥商量他的奖金。
"这钱你想以什么方式要?"布斯基问。
"现金。"西格尔回答。
"这有点不好办。"布斯基说,"别的方式不行吗?能不能我替你做投资,比如投资在房地产上?"
西格尔坚持要现金。他不想有任何麻烦,不想要日后能追查到的东西。
布斯基勉强同意了:"给我些时间把它理一理,过些天给你。"
过了几个星期,圣诞假期结束了,时间进入了1983年1月。一天下午,西格尔乘出租车赶往广场饭店。他下了出租车,从饭店东侧的一个旋转门进去,来到华美的丽人大厅。按照布斯基的安排,西格尔在这里等一个给他送钱的人。他们没敢把约见地点安排在邻近的棕榈厅,过一会儿一个四重奏弦乐队要在那里给品茶的女士们演奏沙龙音乐。西格尔四处把望一下,发现了那个布斯基派来送钱的人,这时西格尔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那个人就像间谍小说里的人物。他黝黑的皮肤,身材结实、有力。布斯基说他在伊朗时知道间谍是什么样的,他还说过他就是一个中央情报局的特工。西格尔能信任他吗?
大厅里人不多,那个人很容易就认出了西格尔,并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
"红灯。"那人走到西格尔旁边时低声说。
"绿灯。"西格尔说。他是按照布斯基的安排说的。于是,那个人把拎着的手提箱递给西格尔。
西格尔径直回到他在东72街的公寓。他关上门,放下手提箱,急忙把它打开。在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捆捆的百元钞票,用恺撒宫的卡西诺带子扎着。
西格尔直盯盯地看着这些钞票。一切都顺顺利利地过去了。这些钱现在是他的了,是他挣的。他应该感到心花怒放才是,但他没有,反倒觉得有点不舒服。他坐在那里,两手托腮,等着这阵不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