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站广场上呆立了一会儿,想起百合会不会象上次一样,提着行李回到
酒店,站在门口哀怜道:"小文,我没地方去,只有回来。"我马上冲进了地铁车站。
回到酒店,我怀着希冀和激动的心情推开门,绝望立即揪疼了我的心。我
人瘫了下来,眼泪从心底涌出。半响,我挣扎着爬起来,打她的手机——没开机。
表上的指针渐渐走成了上直线,手机里还是那个讨厌的道歉声,空气中飘
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儿,眼前晃着百合的身影,房间里是那么安静、那么冷清。
我不能忍受这种安静了,爬起身,逃出了房间。
夜晚的淮海路,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热闹繁华后,没有了喧嚣,没有了嘈杂,也是那么的安静。我不敢停留,三步并着两步赶到昨天去过的酒吧。听着震耳欲聋的迪斯科,看着墙上扭动的黑影,我的心才暂时获得点平静。
我要了一瓶威士忌,拼命的喝。恍惚间,我看见百合坐在了我身边,陪我
喝酒,笑嘻嘻地和我划拳,我输了很多,老喝酒,而她却没吃冰激凌,我叫服
务员拿来冰激凌。她笑嘻嘻地又陪我划拳,我们划呀、笑啊、喝啦——多快乐呀!比那个冬天的房间好多了。
忽然,音乐怎么没啦?扭动的黑影消失了,身边的百合也不见了,我大声
地喊叫,百合,百合,你去那里了?等等我。起身就去追她。
冷清的街上没她的影子,我焦急的寻找。四周都是黑黑的一片,只有些傻
傻的古怪的树瞪着我。我张口呼唤她的名字,一股激流从胸中喷涌而起——"
哇"的一声,酒液直射出去,把我的眼泪、鼻涕全呛了出来,太阳穴也激烈的跳着,而心更加涨疼。
歇了半响,我挣扎起身,抬眼扫望。我的百合呢?她真的走了吗?她在哪
里呢?我摸摸口袋,拿出那封揉得皱巴巴的纸来,借着昏暗的路灯读,怎么也
没看清那草草的字迹。我踉跄几步,靠在电杆上坐下来,嘴里喘着粗气。我累
了,真的累了,身累,心更累,走不动了。
……百合,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等等我?啊,啊!我想大
叫,我想大吼,狂喊,嘶叫,可大脑昏沉沉的,舌头发麻发干,喉咙也不听使
唤,张大了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秋风吹了起来,梧桐树的叶子开始在摇晃。看看无人的街道,瞧瞧摇晃的
树叶,诺大的城市中,宽阔的街道上,昏暗的路灯下,薄薄的晨雾里,就我一
个孤独的影子,我心中涌起一阵伤心和悲哀的感觉。
风大了,我提起衣服领子,蜷缩着脖子,可挡不住的寒冷穿过我的衣服、
钻进我的身体里、透过了我的心……我感觉到冷,感觉到好冷……我想回家!
我要找个温暖的地方!可这是那里啊?我又该去哪里啊?
想起伤心欲绝的淘气,想起愤怒咆哮的大舅,想起惊恐万状的百合,想起
北京那伙坚定执着的同学,想起深圳那帮精明能干的同事,想起那一群欢乐友
好的表弟妹们……他们记得我吗?他们知道了吗?他们会怎么看我呢?!……
想起快乐的日子没过上几天,就整天忙着心急火燎的往机场跑、往火车站赶。
淘气怨恨我、大舅鄙视我、唯一跟着我的百合也弃我而去,剩下我一个孤独的
影子在陌生城市的深夜街头徘徊、流浪,不能够回家?不知道去那里?不知道
明天的日子怎么过?黑夜笼罩着我,无边的寂静吞噬着我。一股辛酸、一阵悲
恸、一片哀伤在心中翻腾、涌动,我悲从中来,"呜……呜……呜……!"
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天蒙蒙亮,我回到酒店,倒头就睡下了。下午二点,醒了!眼一睁开,看
看房间,听听声音,还是那么的安静,空气里仍然飘浮着那熟悉的香水味儿,
灯影、墙壁、沙发上都有百合的影子在晃动。顿时,孤独、寂静和绝望又揪痛
我的心,我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含着泪开始收拾行李,过了五点,我完全绝望了!我认识的人是不会有
谁来到这个大城市的花园酒店的豪华套房来了。
我抓起电话打通家里,听见我妈妈的声音,"喂?喂?喂?……"我没敢
说话,心跳的厉害,眼泪滚滚而出。
"——是小文吗?快说话……"妈妈怀疑了,焦急地问道。
"……"我心中涌起阵阵痛苦,眼泪汨汨而下;我也没放下话筒,我想听
妈妈的声音。
"是小文吗?你在那里?你快回来,你大舅……"也许世上就有感应吧!
妈妈的声音和口气变得坚定了,叫起了我的名字,还提到了我大舅。"啪!——"的一声,我挂断了电话,我怕听见这个名字。
我静默一会,抹去眼泪,抗起二十七年来的三件沉重家当,逃跑似的出了
房间。
赶到机场,天已经黑了,墙上挂着的显示牌写着航班和地名,我挑了一张
去海南的机票。
三亚的冬天到了,可天气并不冷,只是阳光变得柔和了,来海滩上游泳的
人也渐渐稀少了,空旷的沙滩显得有些冷清。
海上的风景仍然美丽如画,一望无际的蓝天总是那么的悠远和湛蓝,看不
到尽头的海水泛着碧波,轻轻地荡漾。我总在想:这浩翰的大海通向哪里呢?
是太平洋的彼岸还是冰封的南极?我也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落在这无垠的大海里,我能游多远呢?1000米、10000米、30000米……我会淹死吗?那感觉是冰凉的还是燃烧的?是困难的还是愉快的?在大海的深处是黑暗的还是也有光亮的?
……我真想知道答案啊!可自己却不敢去试。
大舅说过:饿不死的。是的,我不会饿死。我还有一些不义之财,我还能
逃,还能躲在这没人知道的地方——有吃有住有得喝。啊!假如没有这些不义之财,我可能真要跳进这冰凉的大海了。钱不管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还真是个好东西!我也不会死的,一想起这冰凉的海水会淹没掉我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生命时,我就浑身发抖、颤栗和恐惧。我得承认我是个怕死的家伙!怕死的人往往最容易熬过最凄苦和悲惨的日子。多少年来,无论多大的艰难和困苦中许多的人们不也挣扎着熬过来了吗?多我一个不奇怪呀。可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没有方向,我没有斗志,我活着却觉得活得好累……
夜幕降临了,除了浪涛和海风呼啸的声音,巨大的夜空里什么也没有,我
找不到答案,可肚子饿了,我还要吃饭,我还得活着。我慢慢地从棕榈树下起
身,拖着麻木的腿在沙滩上走,回到了度假村。
又一个长夜开始了,空气里没有了熟悉的气味,没有了晃动的影子,我不
再害怕和紧张了。我关掉多余的灯,留下了一盏幽暗的柜灯。我打开笔记本,
静静的在WORD上翻字。桌上,左手边放着三包七星香烟,烟灰已经布满了我的
键盘;右手边有两个杯子,一杯是威士忌酒,一杯是矿泉水。我轮换着喝,一
个延续我的生命,一个燃烧我的激情。
数个小时过去了,故事差不多讲完了,我停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烈
酒猛烈地燃烧着我的身心。我望着白晃晃的屏幕,发了一阵呆。然后,拨号上
网,看我的伊妹儿信箱。
我先打开范希文信箱,读了拉尔的信:
希文:你到底在哪?为什么还不回信?昨天那姓高的总经理又来找你了,
托我带信给你,叫你回深圳或回家,说你父母很想你,让你和他们联系。真的
出了什么大事吗?别担心,天掉不下来的,躲不是办法,也不是你的风格。你
回北京来吧,我们的买卖网名声大震——可值钱了。我们和老外正在谈引进首期风险资金的事,数目可不小哟,整整五百万美元。还有拉拉你网,首期二百万美元的风险基金也基本谈托了。老外还要求我们管理团队国际化,我们很缺人手啊,你该来帮忙了吧。你看,从年初开始行动到现在——我们的网络飞机飞得多快呵,网络经济会帮我们实现财富梦想的。因此,不管你躲在哪里?也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记住,你现在是一家国内外鼎鼎大名的网络公司的副董事长,论财富现在至少是千万级别的,这还不包括明年在美国拣美元的日子——
拉尔
这个拉尔,你总能给我一些安慰。但我怎么告诉你呢?我没法说呀。唔!
看来那个黑客陈板刷还没有抢走我的买卖网股份,我的财富暂时还是安全的。
有百成的一封E信,他写到:
希文:打电话去你公司,说你辞职了。我问拉尔,他说你出了什么事,人
失踪了。我猜你和我一样也是因为操股票的事情吧。咳!此路不通换一条,是
金子总要闪光的。我不是也换了一条路走嘛。你也该离开那累死人不赚钱的股
票市场进入朝气勃勃的网络世界了。既然我们生的时代注定要和它打交道,我
们就没理由放弃和拒绝它啊。你到美国来吧,这里的网络业和网络时代的生活
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棒、更好、更精彩。你脑子灵活,又有中国那么复杂的股票
市场上的宝贵运作经验,我们拿这些技术和手段去对付头脑简单的老外,我相
信我们会胜利的。试想在你我的手上、在新世纪的首年,我们把买卖网运作到
美国上市,这也是你我一生的骄傲和财富啊。这不比国内做股票强吗?
此路不通换了条,这还是你教我的呐!快来,让我们一起干,我把总裁位
子让给你。呵呵!——
百成
百成也不错,给了我鼓舞和力量,可你有伊思妮陪着,我呢?
有松鼠的信,他写道:
希文:松鼠妹见到了淘气,说淘气在复习考研,提起你她很伤心气愤,也
闭口不说你们在南方的事。我想你是因为这个躲起来的吗?也不想回北京了?
男人嘛,大度一点,回来对淘气认个错,和好就行了。即使没法挽回了,也得
开始新的生活呀,别老躲着,给我们来信,要知道牵挂你的人不少喔。——
松鼠
谢谢你!松鼠,你真是个好人,可我找得回我的淘气吗?唉!祝你和你的
松鼠妹幸福吧!
一封是刘洛斯的,我也打开了。
他写道:小文,你还好吗?你突然地消失了?为什么呢?你现在在哪里?
胡吹几次叫我联络你,说二老板让你回来。你知道我们公司规矩的,没人谈论
你的消失,但我猜你是因为311长龙股票的事吧。其实,这也没什么重要的,不就是只破股票吗?它从来都是被人操的,你千万别在意了。你看了今天的股市行情吗?311现在的价格是35元,我们比去年赚的更是体满钵满啊,哈哈哈……
我一阵苦笑,放弃读他的信,心里想:是啊,你们是庄家,你们永远是赢家,哪天操出个百元股票也不奇怪啊。
有一封老骆的信,他写到:
小范:你好!好久没你的消息,你在那里呢?过的好吗?
我最近也有些变动。起因是公司的头张可要调到宝安工厂去,他辞职不干
了。有人说他去上海,也有人他去了法国,具体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新领导
来了,我又失业了。我以前说过要加入三十五军团的,现在兑现了吧。我想上
街卖豆腐,可赚的那点钱够不了这里的房租,所以,我还是回家磨豆腐吧!争
取用二三年时间磨个博士,以后继续当老师。也许我这人天生是教书匠的命,
不是我怎么蹦达就改变得了的。想通了这一点,我一直觉得失败的心情也终于
轻松了很多。
当然,股市八年的苦痛经历,我也总结了一条经验。当鸡还是鸡的时候,
人们想它变成凤凰;同理,凤凰是凤凰的时候,人们想把它变成鸡。于是,离
开深圳前,我把深沪两市的ST股票鸡样样买了一点。学巴菲特吧,守个一、二
年、三年的,再不玩今日进、明日出、今年赚、明年赔、买买卖卖、进进出出、弄得精神不愉快、活的倒蛮累的游戏了。我相信此举将是我多年炒股生涯中唯一正确的抉择。你认为对吗?
对你的突然离去,我猜也是因为操股的事吧!别灰心,看开一点。我们都
是在累战累败,累败累战的生活里过来的,它就是我们酸甜苦辣的百味人生,
我们在此中长大,我们在此中成熟,我们还在此中度过我们一生的岁月年华。
你多保重吧!如果有空路过湖南的话,别忘了去老哥那小县城坐坐,我一定请你喝家乡最好的米酒,一醉方休。不谈股票。——
骆火生
老骆,我一定去的。张可,你也如意了,不止你一个人"生死茫茫谁人知"
了。
我打开"天下第一爱刀手"信箱,有一封春儿的信:
小文:你还好吗?好久没收到你的信了,是不是太忙?还是不想给我写信?我倒是爱写信和爱看信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多给我写写吧,在异国他乡最想看见的就是中文字了。寂寞的时候,我也经常去聊天室了,学你的游戏——翻字。
嘻嘻!……你还爱翻吗?哦,你可能不了,你有了淘气吗。噢,淘气还好吗?
你要好好待她哟。她是一个好女孩,我见尤怜,好羡慕她哦,也有点嫉妒她。
我现在——想想也常常责怪自己太要强了,不然,我不会孤身在外的。当然啦,你也有错,有时真恨你,你那天要是多呆几分钟,我就给你开门了。真的!我一直站在门边,和你同样的辛苦。后来——你要是回来找我,我还会理你的。
可你偏不——,你就那么不给女孩子面子吗?一定要当爱的刀手?唉!反正这些都是后话了,说说也没关系的。
祝你和淘气幸福吧!给我来信哟!——
春儿
唉!这个春儿,这不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吗?我想给你写信,可我不知道该
给你写些什么啊。
我再打开"天狐"信箱,——没有淘气的信。淘气,真的永远不会和我淘气了吗?我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的伤疤,心里一阵酸痛。
我最后打开"天天爱"信箱,——没有百合的信。
唉!不管我写多少信也翻她不出来了,天涯海角——我也没等来你……
白晃晃的屏幕突然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把笔记本合上,白光消失了,黑色
迎上来,我颓坐在幽幽的黑暗中,寂静笼罩着我。
1999年12月初稿于上海
2000年03月二稿于海南
2000年11月定稿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