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马路上穿过,外边不时闪过一群彩灯,把车内也照亮,他看出去,两边都是高耸
的逼近的大厦,橱窗里有着鲜亮的模特,各自摆出姿势,看不出是真人还是假人。他觉得这
个都市庞大、混杂、陌生。车子越是往前开,他的这种感觉越是强烈,还带一点潜在的恐惧。
他像是坐在宇宙飞行器中一样,朝另一个星球飞去。他来为了什么,他想达到的有多少可能,
他的行为不荒唐吗?不,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犹豫,必须见到张一强,他早已上路了,不可
能停下了。
车子拐一个弯,驰进一条幽暗的路,两边是被树木掩映的小楼房。车停下了,司机打开
了车厢里的灯,说:“你找的地方到了。”
“谢谢你。”他意识到一个过程结束了,戏就要开场了,他付了车费,走下车来。借着
车灯,他看清了门牌号,不错,是在这里。他透过铁门的缝隙看出里边高低参差的树影,是
一个花园。他按响了门铃,很快院子里传出狗叫,声音非常凶猛,像是一条纯种狼狗。他心
底有恐惧在摇晃,但想既然来闯虎穴,还能怕一条狗吗?一会儿,院中亮灯了,他听见人叫
住狗,接着发出门锁响动声,门开了,他看见的是一个矮胖的身影。
“你找谁?”一听声音,夏坚就断定站在地面前的就是股评家。
“我就是找你来的,你已经答应了,忘了吗?”夏坚不迟疑地说,他用眼溜了一下边上,
狗在股评家身后,被他牵着绳子,他心安定了一些。
股评家说:“进来吧。”他跟在他的后面,走上铺成菱形图案的石径,穿过花园,上了
台阶,进到客厅。股评家坐进一个宽大的皮椅。夏坚也在一张高背椅子上坐下。他看见股评
家把狗圈在他的两条大腿中间,自顾理狗的毛,让狗舔他的手背,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他们通
过的电话,和他来上海的目的。他觉得自己受了轻视,愤恨不由从心底生起:“你在电话中
让我去郁金香酒吧,我下火车直接去了那里。”
股评家抬头看他,眼中仍是一种疑惑的神情:“你来此地有何贵干,可以直接对我说。”
他想不能浪费这个机会,为了获得今天的机会,他付出的代价还小吗。他义正气壮地说:
“我前前后后全都认真想过了,你在狡辩,麒麟皮下露出了马脚。界龙的炒作是你和机构大
户勾通起来,操纵市场的典型表现。等机构吸了货,你就开始在报上造舆论,说它有多少地
产,有多少概念,是中华崛起的龙头,你写文章做报告,一次次跑到南京杭州合肥,四外游
说,唯恐中小散户不上当。你口口声声说不到46元不会回头,叫我们大胆往前走,直到机构
出货的前一天,你还在电台里散布谎言,从盘口看很清楚庄家在出货,你倒看不清了……”
他的胸挺了起来,情绪激动,许多日子来一直在头脑中萦绕的想法喷涌而出,他注意了用词
的准确和严密,一条一条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开始他的身子还禁不在发抖,随着他陈述的展
开,血流得快了,身上也越来越热了,他知道自己所说的是强有力的,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一点都不颤抖了。他用一个有力的反问作为结束。
股评家也不看他,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他让狼狗衔来一双皮拖鞋,换去脚上的鞋子。
等夏坚讲完好一会,他才像突然发现一样,说:“唉,你讲完了”
他说讲完了。股评家沉吟了,仿佛在酝酿情绪,猛地抬起头:“你说股市是什么,你参
加股市来为什么”不等夏坚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要他回答,“是战场!加入的每一个股民
都是战士。这就需要他勇敢,坚定,还须有大智慧。股市上每天都有大量的信息,他必须有
自己的头脑,来检测这些信息,去伪存真,去芜求精,如果没有起码的素质,他就不配上股
市来。”到这里,他的语气一变,变得十分委婉、动情。“作为一个股评家,我当然想每天
都向股民推荐赚钱的股票,但是股市不是我开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每天、每小时、每分钟、
每秒钟都在变,我有什么办法?”
他说:“那不等于可以造假消息,来蛊惑人心。”
股评家伸出一根指头戳着他:“年轻人,注意用词,不然我可以告你诽谤罪。当然我也
理解你的心情,输钱了,谁心里都不好受,我希望你及时调整心态,不要趴下。我告诉你一
个诀窍。当我们要出掉一个股票的时候,我们就拉升股价,坚决拉升,不断地拉升,拉到天
上去。当我们要在某一个股票上吸货,我们就往下打压,毫不手软地打压。现在你可以走了
吧。”
夏坚不做声。
“你还不满足?”股评家大为不满,摇头说,“好吧,对你特别照顾,你留个地址,给
我手下人,我们要炒什么股.提前通知你。”
夏坚冷冷地看着他,他觉得自己始终被曲解,被侮辱,说:“我是为这个来找你的?”
张一强疑惑了:“不为这个,你为哪个?”
夏坚说:“我为什么来,你还不明白?”
股评家摊开两手,晃晃脑袋,又把狗从脚边赶开。这时他发现了夏坚手中的纸包,说:
“你带了什么东西,是材料?让我看的吗?”
夏坚没好气地扔在桌上,说:“有一个人,在郁金香酒吧交给我的,说你生病了,给你
配了中药,让你抓紧吃下去。”
股评家眼里露出狐疑的神情:“我生病了?你听谁说的。那个人是谁?”
“你的朋友,我怎么知道?”
股评家拿过包,撕牛皮纸,纸硬很不好撕,他就拿出一把刀子,把外层纸切开,里面还
是一层纸,再割开,连着剖开3层,才露出一个塑料袋,装着乌七麻黑的乱东西。“这是什
么?”股评家嘀咕着,他把袋子从纸包中抽出来,在手中反来复去看,慢慢的脸色浮起可疑
的笑容:“给我吃的药?”他朝屋里喊了一声,就有一个人出来,股评家把药放进那人的手
中,说:“这位先生带药给我吃,你拿去检查一下。”那人拿了药进了里屋。
夏坚隐隐觉得不对,股评家没有生病?那人为什么说他生病,他怎么不假思索就把纸包
拿来了,他在做傻事吗?狗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动,还到他的身边嗅他的裤腿。股评家打开音
响,若无其事地听着轻飘飘的乐声。
一会检查的那人回来了,脸上生硬而严峻,说:“张先生,结果很荒唐。”
股评家说:“荒唐?告诉我,同时也告诉远道来的先生。”
那人宣布:“不是什么药,是一包乱草,还掺进了牛粪。”
夏坚顿时目瞪口呆。
股评家转头问他:“夏先生是跟我开玩笑?开得不大不小。”
夏坚脑子好一会转不过弯来,他呆木地看着股评家,见他面带嘲讽的笑容,仿佛面前的
夏坚是一个拙劣的对手。他忽然明白了,他又钻入圈套了,那伙人早设下圈套,等他傻乎乎
地往里钻。他跳起来,抗议似的说:“这又是你们的阴谋……你们太狡猾了。”
张一强生气了:“什么话,你戏弄了我,还说我狡猾,岂有此理!”他命令手下人:“
立即通知派出所,他在民宅无理取闹。请他们把他驱逐出去。”
夏坚猛一拍桌子:“谁无理取闹?是你们!”
股评家叹一口气,说:“我真有点可怜他,他精神太亢奋了,请接通精神病医院,赶快
派一个医生来,替他检查一下,我觉得他脑子有毛病。费用么,由我们来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