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袁非出了电梯看见一个女人正往下行的电梯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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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6日,星期二。小覃这天上班迟到了。她到公司的时候,陈红梅已经在办公室里看当天的证券报。

    侯峰昨天半夜匆匆走掉后,小覃到窗前去看他的背影。小覃的家在一个小镇边上,父亲虽然是种地的农民,母亲却出生在教师之家,而她小时候的同学和玩伴都是镇上的居民。她常到这些小朋友家里玩,言行熏陶得和他们没有一点差异。后来到县里读高中,跟她很铁的同学又是县城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位同学经常送衣服给她,她穿上漂亮的衣裳觉得自己就是县城里的人。这种好感觉使她能够抬起头来做人,脸上经常是神采飞扬。

    小覃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她不想再复读便一人到了这座大城市。她到这儿的第二天就在一家大饭店里做了服务员。饭店包吃包住,每月还有几百元工资,自食其力和好的环境,让她的脸上看不到忧愁,常常显出一种清纯与平和的美。大概就是这些吸引了侯峰的眼球,使他突发奇想叫她去读书。小覃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答应侯峰用借款的方式支付昂贵的学费。她开始以为侯峰一定是别有用心,也有作出牺牲的心理准备,在她不讨厌侯峰的前提下,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是值得的。但侯峰将她送进学校以后就很少再跟她见面,只是隔一个月叫她去拿生活费,两人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小覃大学毕业以后,侯峰给她钱租房子,但并不给她联系工作。在大学里,有不少男同学想跟她谈恋爱,她都不去理会。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把自己当成了侯峰的人,也就是把自己出卖给了侯峰。没有主人的同意,她怎能和别的男人接触。昨天夜里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单独呆在一起(他们都没把柯小姐当作一个活人)。

    小覃望着侯峰远去的背影,眼泪忍不住酸酸的流了下来。她今年已经23岁了,这在家乡几乎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年龄。父母这两年越来越担心她的婚事,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小覃无论怎么解释,他们都认为自己的女儿在城里有男人,他们要见这个男人。小覃找不出这个男人,他们就一致认为这个男人是有家有室的男人,也就是自己的女儿甘愿给别人做小。小覃回家一次,父女俩就为这事争吵一次,这使小覃越来越不想回家了。

    小覃才认识侯峰的时候,把他当成一个为富不仁的坏蛋。侯峰给她钱读书,她接过钱的同时也就把自己出卖给了这个坏蛋。侯峰当时如果有那方面的要求,小覃是不会拒绝的。头两年,小覃一直在等侯峰来找她。两年以后,她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她渐渐的改变了对侯峰的敌意,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坏蛋。

    小覃在窗前站了许久,当她感到手脚冰凉的时候已经有些头晕了。她去厨房烧热水,茶壶的响声惊醒了柯小姐,这醉醺醺的女人跑进厨房要水洗脸。小覃先满足了柯小姐的要求,当她用上热水的时候,伸进热水里的脚已经不知道是谁的了。

    小覃和柯小姐挤在一床被子里,她习惯单独一人睡,跟别人盖一床被子非常不舒服翻来覆去怎么都不能入睡。她这一夜失眠了,睁着一双发胀的眼睛到天快亮时才睡着。

    小覃早上醒过来时柯小姐已经离开了。她感到胸部有些空洞的疼痛,脑袋象被别人充了气一样难受。她看看传呼机上的时间,已经八点多钟了,便赶忙挣扎着爬起床,胡乱洗过脸就往公司跑。她到公司时已经九点过,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小覃跟在看报纸的陈红梅说声“对不起”就找抹布做清洁,可她在房里转了两圈以后就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起不来了。

    陈红梅将看过的证券报丢在桌子上,从黑皮子的坤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股票机。这个东西是春节前九州证券益都营业部送给海益公司的礼品,上面可以看到金融信息台发出的即时股票行情,并能作传呼机用。陈红梅在“财经报”上刊登的寻人启示中留的就是这个股票机的传呼号。她在股票机上按了一下显示键,看到显示的时间是9点25分,她再按一下菜单键,在私人信息栏中还是一片空白。袁非一定没有看见她登的广告。陈红梅用桌上的电话给“财经报”广告处联系,要他们连续再登两期寻人启示,她马上派人过来办手续。

    陈红梅放下电话,她对着门外叫了声“小覃”,门外没人应声。这女孩子第二天上班就无故迟到半个多小时,看她那没睡好觉的熊猫眼睛,昨天夜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陈红梅走出办公室,看见小覃斜靠在沙发里正用迷惘的眼睛望着她,嘴里还糊涂的发着稀微的声音。陈红梅忙过去摸她的额头,烫手的额头吓了她一跳。她急切地问道:“小覃,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快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小覃在陈红梅的搀扶下站起身。她摆着手说:“陈老板,我……没关系,不耽搁您。不去,不去医院。”

    “小覃,听话。”陈红梅回办公室拿上坤包,护着小覃乘电梯到停车场。她开车送小覃去医院。

    根据日程安排,侯峰今天该去成都办理200万股林韵股份的场外交割。他在早晨醒来以后觉得这样安排不妥,应该先把对倒过来的那200万股搞定。因为这些股票的价格比议定的价格要高一二元,这种差价必须在去成都前扣出来,要不然会被金恒公司长期无偿占用。侯峰在电话里给桑老板说明了这层意思,桑老板“哈哈”笑着说可以理解,同意了侯峰暂时不去成都的建议。

    侯峰到天牛公司时,钱晓康和董正华正在跟老周联系,他们准备在集合竞价的时候对敲5万股林韵股份。钱晓康看见进门的侯峰有些意外,他问他怎么没去成都。侯峰把他拉到另一间办公室对他说了早晨的想法。钱晓康按着额头说他刚才在跟老周打电话时也觉得有问题,可就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天上证指数跳低开盘,林韵股份却被钱晓康他们对敲到23.50元高开。侯峰昨天下午想做这只股票的收盘价受到海翔集团的无情打击,他今天不想再参与对敲股票。他跟高晓丽联络,问她们见到金恒公司的人了吗?高晓丽说正在打铁巷营业部跟他们办理股票交割,我们这边约的客户还没有到。侯峰说不着急,他要她们跟客户搞好关系,不要让客户有担风险的感觉。他还说他现在去办理划给海益公司的1500万,减轻一下她们的工作量。这1500万全在天牛公司打进了10%保证金的帐户里,这些帐户必须客户自己去开户的证券营业部办理转户手续,整个过程需要几天才能办完。侯峰给海益公司打电话,电话响了七八次也没人接听。他觉得不对头就打了陈红梅的手机。陈红梅告诉他,她和小覃正在市第一医院,小覃发高烧39.5度。侯峰说他马上赶过去。

    今天上证指数低开低走,下午在跌了50多点以后便展开强劲反弹,收盘时只跌去10多个点。袁非袖手旁观了一天,他不认同下午见到的1956点这个低点,他认为昨天那根大阴线太长,大阴线第二天的长下影线往往只是下跌抵抗,明天还会继续下跌。别的经纪人忙着进货的时候,他在闭目养神。袁非在收市以后立即关了电脑,他已经有几年不做收盘作业了。袁非在刚入市的时候,每天都要在收市以后将一天的走势图描绘下来,回家以后再把它转录到条形纸上。他每天晚上都要认真对照以前的记录,研究第二天的走势。几年下来,袁非对大盘的走势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完全用不着去看各种技术指标,大盘上午开盘一刻钟后,一天的走势就在他的大脑中延伸下去,收盘时回过头来对照,误差不会超过10%。任何一件事物,你只要数年如一日的跟他交流下去,都会熟能生巧,巧能生精。说玄一点,就是一块石头你也可以和它渐渐沟通,最后和她心心相印。

    袁非打开电脑台的抽屉,拿出一个黑皮子的公文包,包里装有两篇文稿。袁非十年前在报社干过一段时间经宣工作,那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现在在“金江财经报”做证券版的编辑。“财经报”每个星期天有一版股民园地,主要刊登一些股票知识和股民文化。这位编辑朋友约袁非写一点股市中的小品。袁非还是小青年的时候玩过一阵子文学,有一点文字功底。他春节期间闲来无事想起这位朋友的重托就信手写了两篇,久不动笔,想不到写起来比过去还顺畅一些。他上午已经跟这位编辑约好,下午收市以后送稿子过去。

    袁非坐月票车来到城中心,“金江财经报”在这里的一幢气势宏伟的大厦里。袁非象看天一样望着大厦,他认为这里的写字间租金一定不菲。“财经报”创刊没有几年,发展如此迅速真是天从人愿。三年前,他的那位朋友调进这家报社的时候,袁非还劝他三思而后行。本市有晨报、晚报在先,“财经报”能有多大发展空间,稍不留意就会沦为一份小报,永无出头之日。传媒这个行业的可塑性真是太大了,怪不得四川电器被成都商报间接收购时,它的股价很快便翻了一番。炒作这只股票的一家机构赚得眉开眼笑,钱袋子装不下了还不肯撒手。

    想着钱袋子的事,袁非乘坐的电梯到了他要的楼层。袁非走出电梯,看见一个女人正往旁边的下行电梯里走。这个女人的背影触动了袁非的某根神经,他晕乎乎的看着电梯关上门,而一时无所适从。袁非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才有了结果:如果刚才进电梯的女人真是陈红梅,如果陈红梅是自己开车来的,他还有机会在大厦的拐角处拦住陈红梅的车。

    袁非跑楼梯到了大厦外边,他站在拐角那儿,看见一辆别克轿车缓缓从地下停车库驶出来。袁非看见驾车的陈红梅把车靠在路边从车里跨出来望着他。袁非发现陈红梅的眼里泛着泪光。

    陈红梅向袁非小幅度的摊开双臂,袁非明白她的意思,可他却没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她。他们在过去有过一些界于朋友和恋人之间的亲密结触,两人拥抱在一起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但今天不行。袁非走上去拉起她的手,激动得一时没了语言。陈红梅拍拍他的肩,拉他往自己身前靠。她用脸轻轻贴了一下袁非的脸,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你猜我今天到这儿来做什么?猜中了有奖。”

    袁非已经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方式。他们虽然是同一年出生的,但袁非跟她在一起总有种做小弟弟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退后半步看着陈红梅。他说:“红梅,你看我的脸上都满是沧桑,你却一点都没变,真是富贵养人。”

    陈红梅柔柔地笑了起来。她说:“我的好朋友,男人就要有沧桑感才有魅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呐,这个问题非常有趣。”

    袁非重视起陈红梅的提问。他思索一会儿说道:“我刚才只是在电梯口看见你,不知道你去的是哪个部门?我猜想,你作为一个商人到这儿来,一定跟钱有关系。这样就排除了副刊部跟体育部等与经济无关的部门。你来这儿不外乎三种情况:第一,来广告部给公司打广告;第二,去新闻部联系无偿或有偿新闻,我不知道现在报社还敢不敢做有偿新闻;第三就是找朋友聊天。我知道你是忙人,现在是下午的黄金时间,闲聊的可能性不大。我猜你是到这儿来打广告,而且普通的商业广告用不着你亲自出马。你到这儿来打什么广告!”

    陈红梅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说;“你一定想不到我来这儿打什么广告!”

    袁非嘴唇颤抖起来,他激动地抱住陈红梅含着热泪说:“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打什么广告。红梅,你是来打寻人广告。你是在找我!”

    陈红梅的鼻子也发酸。她虽然不爱袁非,可她确确实实喜欢他,这五年里,她心里经常想起他。她明白袁非对她的感情,她也知道袁非心里的痛苦,可她无法给他爱情。如果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她也许会牺牲自己成全袁非。可她不是,她有自己的誓言,她必须轰轰烈烈的走这一次人生。陈红梅十八岁高中毕业后,有一次陪父亲去一家大型国营企业的教育处联系课桌椅业务,教育处一位五十多岁的王处长私下里要她第二天中午单独到他办公室去。陈红梅为了父亲的这笔可观的业务,偷偷答应了他的要求。在王处长的办公室里,这位老男人那肥厚的大手摸遍了她的全身,她现在想起来,乳房上还有被捏得生疼的感觉。从那恶心的一刻起,陈红梅就发誓要赚钱,这辈子要有一百万、一千万、千千万。

    陈红梅用手掌替袁非轻轻抹去眼泪,引着他离开路边上了别克小轿车,说要带他去海益公司看看。陈红梅从拥挤的公路上缓缓将车开到益都大厦,慢慢驶进停车库。她下车关车门时叫袁非下来,叫了他两声这人也没反应。陈红梅看见袁非望着自己发愣,她上车去推推他却被袁非一把抱住了。

    陈红梅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她双手捧起袁非的头,亲亲他的额头,再往下亲他的嘴时,刚一接触袁非就侧头避开了。陈红梅有些气恼,她推开袁非,想不到五年多了这人还是这样。过去两人也有过这样的情形,每次陈红梅想深入一些,退缩的总是袁非,这一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陈红梅有时说起这事,袁非自己也是一片茫然。他只说有可能爱一个人太深,反而没有情欲了。陈红梅也只好接受这种解释。

    袁非靠在椅背上拉着她的手说:“红梅,我感觉我们十年后一定会成为夫妻。”

    “为什么?”陈红梅奇怪地问。

    “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老了,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敢要你。”袁非认真地说。

    陈红梅一脸苦笑。她说:“我不知道十年以后还能给你什么。而且事过境迁,那时候我们也许是天各一方,就象这几年一样音讯都不得而知。袁非,你这几年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袁非说:“你不要为音讯的事担心,该重逢时自然就会碰在一起。红梅,我们今天不在‘财经报’见面,也一定会在这儿碰上的。”

    “在这里?”陈红梅莫名其妙。

    “红梅,我们真的有缘。你知道这座大厦和我们的关系吗?我在这儿已经工作三年了,而现在,你也来了。”袁非望着陈红梅,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真的是在这栋楼里?”陈红梅睁大眼睛问道。

    袁非拿出名片,郑重其事地递给陈红梅说:“我是九州证券益都营业部的股票经纪人。”

    陈红梅激动起来。她说:“真是天意,袁非,我的公司就是这家营业部的客户,我登报找你就是要你过来帮忙。这事说来话长,到我们的公司再跟你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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