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信方一早起来就坐在阳台上抽着烟。望着远处,他在默默地思索着。早晨的阳光有些冷漠,有一群鸽子在空中飞翔着,给天空增加了一圈一圈的生命。雪茄烟灰悄悄地落在了他的膝盖上,他的膝盖一直在有些神经质地抖动着。每当他的膝盖停止抖动的时候,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手机来,给一个不知道在世界上的一个什么角落里的人打个电话。不知坐了多久,一个手下的人来到他的面前,把一份文件递给了他。他翻了翻后,点点头说:“很好。”然后他又问道:“那个马力杰找的怎么样了?”
手下的人回答说:“刚给市局治安处的一个处长打了电话。他们与虹桥和浦东的联系了一下,这两天没有发现有人用马力杰这个名字登机的。”
杨信方点了点头:“银行那边呢?”
手下人说:“第一张支票有通过交通银行转账提走了。第二张还不清楚。”
“那好,顺着银行向往回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正说着话,有人从奥地利的萨尔斯堡打来电话,说是他们资助的一个副省长的女儿因为吸毒,所在的音乐学院可能会取消她的奖学金。在电话里,杨信方表态说,这种事情非常难办。欧洲人不像中国人,那边的校长要是发了话后,别说当地的警察局长了,就是总统下令,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不过我在德国慕尼黑认识一个律师,毕竟语言与文化比较接近么,你明天给他打个电话,我这里呢,先给他去个电话。放下电话后,他低头开始从一个随身携带的掌上电脑里调取着资料。就在他忙着的时候,手下的一个人进来了,对他说:“老板,有个电话你要不要接一下?他说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杨信方依然在低头查着东西。就在那个手下的人快离开的时候,他抬起头来问道:“谁呀?”
“他说他叫于和平。”
杨信方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来到了客厅里,看着那个跟在身后的手下人,他挥了挥手。当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拿起了电话,问道:“我是杨信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于和平说:“杨老板,你好,有两个事情,我可能还要是向你通报一下。”
“请说。”
“第一件事情,是今天上午我们总公司来我们营业部审计后发现了马力杰在过去的财务方面做了大量的假账,伪造了大量的交割单,由此也将他利用你的名义把钱取走的事情查了出来。”
杨信方说:“他们会报案吗?”
“我不清楚,但他们肯定会把这件事情迅速地向总公司汇报的。”
杨信方皱了皱眉头说:“那第二件事情呢?”
“昨天晚上,我了解到了这样一个情况,只是不太清楚,这个情况对我们找到马力杰有没有什么作用。”于和平接着说:“尽管马力杰走得很仓促,但他可能还是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的。比如他会需要做一些假的身份证和护照什么的。”
杨信方说:“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现在要查谁给他做的这些证件可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里,我想给你提供的一条信息就是,我这里有一个在上海地区专门负责给客户制做假证件人的电话和呼机。我们估计,马力杰有可能找过他。”
杨信方想了一想说:“那好吧,你把那个人的电话和呼机给我吧。”
天已经完全亮了,有鸟在可树上叫着。这里一片错落有致、高低不一、色彩各异的别墅区,到处都是修剪得非常漂亮的绿地。有一多半的住宅已经有人入驻了,但仍然有不少的屋子是空着的。
朱福根依然有些睡意朦胧。在极度的忍耐之中,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从昨天下午他进躲到这个尚未开工的房子里,监视着不远处的那个住宅开始,一直到现在,整整十几个小时了,没有吃什么东西,渴了就到屋子里的一个水龙头里喝些自来水。朱福根不愿离开这里,一个原因是他怕被一些在小区里巡逻的保安看见,问起来,不好回答。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担心刚好在自己出去的时间里,那个姓陈的万一回来了,那不就失去了一个当面质问他的机会了吗?不,不仅仅是质问他,而是要让这个姓陈的亲自陪着自己的去银行把所有亏的钱给我补上!退休之后,自己每个月的退休金也就是1千多元钱,一年下来,总收入也就是两万上下。这次投资进股票里的钱加上借老苏的那笔八万多块,差不多有二十万。现在钱全部被死死地套牢在飞天股份上。这不但是夫人治病的钱,更是两个人计划在有生之年到她那片精神故乡里去寻梦的一笔钱。几天来,每当想到这里时,都有一股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令朱福根难以自控。他自己也清楚,如果没有这种心情支持着自己,这样一个漫漫的长夜是难以支持到现在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呵。如果自己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如果自己不是一个长久以来习惯于孤独生活的人,如果自己的意志不是那么坚强的话,自己一个人能够在这样一个孤寂的夜晚中熬过来吗?有好几次,他坐在那个位于屋子顶层的阳台上盯着前边的那个住宅的时候,他甚至听到了脚下有老鼠在吱吱地叫着。他感到有个鬼魂陪着一群嗡嗡乱叫的蚊子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而每每他猛然地回头看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幽暗之中的黑影。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够一直这样坚定的守候在这里,只是内心之中有一种信念,那个姓陈的小子肯定还会在这里出现一次的。
小松的那个朋友在电话里说的那几句话,一直在朱福根的耳边响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陈总这种人留念的东西了,如果要说有的话,那么那个女人可能是你再次碰到他的唯一的机会。有好几次,朱福根甚至怀疑兴诚的那个操盘手给自己的地址是不是有误,灯怎么一直黑着呢。她现在是不是还住在这里。当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小松的那个朋友所说的,那辆火红色的三菱跑车。在那一刻时,朱福根连滚带爬地接近到了那个住宅旁边,他屏住了呼吸,一只手摸到了腰间的那个硬硬的金属物。然后,他看到了只有那个女人只身一人,提了一大包的东西走进家门。失望一下子充满了他的全身,他无力地靠在了一片草丛上。如果现在冲进去,把刀架在这个女人的身后,然后命令她给那个姓陈的打个电话的话,可行吗?她会不会反抗,她会不会拒绝,她会不会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个人,或者说真的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她会不会打一个不存在的号码。什么都可能的。想来想去,朱福根决定还是躲起来,再观察一下。他围着住宅转了几圈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大概是厕所的窗户是可以从外向里推开的。很好,到时候真有什么情况的话,还是可以从这里进到屋子里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辆灯光雪亮的车子开了过来。躲在草丛里的朱福根心开始再次地狂跳了起来。只见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着黑衬衣男人,一个人四处张望着,守候着住宅的外边,另外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了大门前按响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门口,显然她不认识来人。一直没有开门。
只见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那个女人终于把门打开了。那个男人进到住房里转了一圈,走出大门后,回头跟女人说道:请你转告他一句话,在市场里没有这么做事儿的,让他出去之前,最好还是先到福建石狮和我们李总解释一下,如果他不是自己来我们这里解释的,那就自己逃命玩去吧。女人尖着声音说:我要是真的能碰到他的话,我一定会和他说的,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呀。男人没有兴趣听她的解释,他走到自己的车旁,对着那个一直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的人嘱咐着一些什么话,说完他进了车后,一踩油门就扬长而去了。剩下的那个男人完全没有料到在黑暗中竟然有一双眼睛下在悄悄地盯着他。他机警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无声地躲进了住宅一侧的一片阴影里边去了。把一切观察得一清二楚的朱福根,见状趁着黑暗回到了他的那个可以从上向下观察的空屋子里。
几个小时之后,那个伏在黑暗当中的人终于是忍不住了,他无望地围着住宅转了一圈之后,走掉了。站在高处的朱福根心里说:看来想找这位陈先生的不是一个人,而真正能够象我这样熬在这里的人只有我一个。就这样,朱福根以一种超人的意志力和耐心等待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隐约之中的声音给惊醒了。他低头一看,吓了一跳,那个戴着墨镜的不正是陈东吗?他的身边跟着两个像是随从的人。
三个人神色非常紧张地走了过来。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样子。所有的疲倦和困乏在一瞬间内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度的紧张与兴奋。朱福根就像一个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那样,那两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陈东,同时脚下几乎同时做出了移动的动作。
陈东手下一个人来到了住宅的大门前,按响了门铃。那个年轻的女人打开门之后,各四周看了看。与此同时,陈东快步地随着那个女人进了房间,而剩下的两个人则留在了门外。远远地躲在草丛背后的朱福根见状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向着那个住宅靠近着。他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绕到了那个一般人难以注意到的住宅的背后,当他确信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个卫生间的后窗户下时,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无声地打开了那扇窗户,然后把一只手伸了进去。一分钟之后,他已经踮着脚走在了住宅里边的一块厚厚的地毯上。很快地他听到了从一个像是书房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对话声。
“你到底把它们给放到哪里去了?”一听就是陈东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回答说:“我记得我一直就是放在这个小箱子里的。”
“你快点找呀!”陈东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知道,我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到这里来的吗?”
女人拖着哭腔说:“你走了之后,就扔下我一下人不管了。”
“不会的,不会的。等我到了那边之后,一旦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接你出去。现在先别管这个了,你动作怎么那么慢呀。”
“你着什么急呀,你看,不全在这里吗?”
“好了,那就这样吧,有两个人还在外边等着我呢。”陈东一边把一个小纸袋放进自己的随身带着的皮包里,一边对着女人说:“你多保重,不论见着谁都说不清楚我的事情。我顶多半个月之后,就会派人来与你联系。记着,接头的地方还是在那家商店里。”
陈东提着皮包就往外走,当他拉开书房的门时,一下子吓得面无人色了,他看到了一个头发上还粘着杂草,眼睛上布满了血丝,衣服凌乱得象个野人的老头站在自己的对面。年轻女人见到这付情景吓得尖叫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当陈东镇静下来之后,他问着面前这个人。
朱福根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陈总,你还认识我吗?”
陈东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
朱福根笑了笑说:“真是贵人忘事呀。你忘了,可是你在中北路营业部亲口告诉我的,你说第二天飞天就会涨回去了。”
陈东一下子张开了嘴:“噢,是你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朱福根突然大声地说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关你什么事,我现在只要求你回答我一句话,我的亏损到底怎么办?”
“嘿,你这个人有意思,你亏损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你没有关系?!”朱福根愤怒地拍了一下门:“我可是把身家性命全都赌进飞天里边了。可你小子,却把我当猴耍,那天你是怎么跟我说的,第二天股市又是怎么走的?你现在就跟我说清楚了?”
陈东伸着头向朱福根身后看了看,当他确信面前的只有这个老人的时候,他的口气开始变得强硬了起来:“你跑到这里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个事呀?唉,你怎么钻进来的?这是私人住宅,你要知道你这样进到别人家里是犯法的。”
那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陈东身后,也跳着脚喊道:“你出去!你要再不出去的话,我可要拨110了!”
“你少跟我说这么多的废话!”朱福根的声音更大,也更愤怒:“陈东,你听好了,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就休想从这个门里走出去!”
陈东想了一想,突然,他笑了起来:“我说老哥,就算是我的不对吧,那天我骗了你,不就赔点钱的事情吗?你说,你做飞天前后一共赔了多少?”
见陈东的态度软了下来,朱福根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我前后一共买了近二十万的飞天,实话说,先是赚了一些,后来这几天又都赔回去了。一天一个跌停,就是一天一万多呀。”
陈东说:“我问你一共赔了多少?”
见陈东这么问,朱福根反而没有了心理准备,他只知道自己赔了不少的钱,可到现在实际赔了多少,他心里还真没有一个非常具体的数目。他只好口气非常含糊地说:“至少也有好几万吧。”
陈东笑了起来:“就为这么点钱,你还天天追着我,甚至不借犯法,私闯民宅。真是可笑,现在是我欠着的几千万,几个亿的人多了去了,可也没有象你这么在屁股后面追的。几万块钱?真有你的!”
“不管是真有我的,还是假有我的,陈先生,我希望你现在就能把我亏的钱,还给我。”
“好说,好说,不就几万块钱吗?”陈东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外走。
朱福根把他向后推了一下说:“不行,你不能走,你上次就骗了我。”
“你疯了?我现在身上怎么可能带着几万块钱呢?要不你现在跟我到银行里却取。”
朱福根想了想说:“你怎么能保证你不像上次那样骗了我呢?这样,你把你手里的这个包给我。然后你去银行拿钱来赎。”
陈东有些警惕地一下子把手中的包藏到了身后,说:“你把我陈东看着什么人了,几万块钱,我也赖你?”说着他扭着身子就想往外走。朱福根拦着门。只见陈东突然把手中的包往地下一扔,上前一把抱住了朱福根,然后对着站在身后的年轻女人喊:“你快下楼去,把他们叫下来。”
朱福根一下了被陈东搂住了,开始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突然大叫了一声:“你又在耍我!”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他低头狠狠地朝陈东的手上咬了下去。只听到陈东一声惨叫。老人的半颗牙齿连同陈东胳膊上的一块肉血淋淋地混在了一起。陈东随着抓起书桌上的一个笔筒向朱福根的脸上砸去。笔筒是硬塑料的,只听得花啦一声,一下子满天的铅笔、钢笔和橡皮沿着朱福脸呈抛物状地散开来。年轻女人又是一声尖叫,随后她力图绕过朱福根,想冲出门去。只见朱福根在半晕的状态之下,依然伸出了他那干瘦的鹰爪一样的手,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衣服。只听得嘶啦的一声。女人的上身在瞬间竟变成了半裸状。女人先是嘴唇哆嗦了一会儿,然后大声地哭喊了起来:“陈东呀,你就看着这个老色鬼这么欺负我呀!”
陈东脑袋一热,一个饿虎扑食,把朱福根给扑到在地,然后用膝盖压住了老人的两臂,抡开左右两手,一边大骂着一边在对手的脸上痛击着:“老色鬼,老色鬼,你还要不要钱?你还要不要钱了?”突然,陈东手举在自己有脸前,一声不吭地看着下边的老人,不出声了。
“怎么了,陈东,你别把人打出事儿来!陈东,陈东,你怎么了!”只见陈东慢慢地缓缓地身子倒向了一边。当女人看到陈东的肋骨自下而上地深深地刺进一把尖利的短刀时,她吓得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朱福根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打得全是血,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只是在那只冒着金花的眼睛帮助之下,一点点地蹭着,挪着,慢慢地爬起身来,一只手颤抖地伸向了那个书桌上面的电话。那个年轻的女人一边吓得呜咽着,一边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着:“大,大叔,你饶了我吧。”一边跪在地上向屋子外边一点一点地蹭去。终于,朱福根摸到了那个电话,他把电话一下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一时间,几乎什么也看不了,但就在他保持着唯一的意识时,他按下了键盘上的三个号码: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