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迈克尔.克莱顿
发自:马来西亚吉隆坡星光驱动器流水线
数通公司马来西亚办公室
阿瑟·凯恩
发往:美国数通公司西雅图分公司汤姆·桑德斯(家宅)
汤姆:
考虑到合并之事,我想你应该是在家中,而不是在办公室收到这份传真。
星光生产线尽管竭尽全力提高效率,但仍只以生产能力的29%运转。对驱动器作了现场检查,结果表明其平均搜索时间在120—140毫秒这一范围之间,而未清楚地表明我们在产品规格方面不稳定的原因。另外,尽管数通公司西雅图分公司的修理计划于上周得以贯彻,但我们的屏幕上仍不停地出现闪动,看上去似乎是由于铰合部分的设计问题。我认为这一问题仍未解决。
公司合并的情况怎样了?我们会因此而富有,并名声鹊起吗?
预祝你高升。
阿瑟
6月15日,星期一。汤姆·桑德斯决不想在今天上班迟到。早晨7点半,他就在班布里奇岛自己家中的浴室中淋浴了。他清楚,他必须在10分钟内刮好胡子,穿戴整齐,然后离开住所,这样才能赶上7点50的渡船,于8点半前走进办公室,以便及时地与斯蒂芬尼·卡普兰讨论完剩下的问题,再一起去会见那些来自康利-怀特公司的律师。在这之前,他已满负荷地工作了一天,而刚刚收到的发自马来西亚的那份传真使情形变得更糟。
桑德斯是西雅图数字通讯技术公司①的一个部门经理。一周来工作中的事情层出不穷,因为纽约的一家名叫康利-怀特的大型联合印刷企业收购了数通公司。这一合并将使康利-怀特公司获得那对于下一世纪印刷业具有重要意义的技术。
①简称数通公司。
不过,刚刚收到的来自马来西亚的消息并不妙,阿瑟把传真发到自己家中是完全正确的。要他向康利-怀特的那些人解释这一情况会是颇为棘手的,因为他们就是不——
“汤姆?你在哪儿?汤姆?”
妻子苏珊的叫声从卧室传来,他赶紧把头伸到莲蓬头的水流之外。
“我在冲澡!”
她应了一句什么,但他未听清。他走出浴缸,伸手取了一块浴巾。“什么?”
“我是说,你能帮我喂一下孩子吗?”
他妻子是市商业区一家事务所的律师,一周工作四天。她星期一也休息,为了多花点时间和孩子们呆在一起。但她不善理家政,故而每逢星期一早晨,一切常常乱了套。
“汤姆,你能帮我喂孩子吗?”
“不行。”他大声对她说。洗脸池上方的挂钟上是7点34分。“我已经来不及了。”他把洗脸池放满水,脸上涂以皂沫,准备刮脸。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举止平易大方,像一名运动员。他抚摸着胁上的青肿,那是星期六参加公司举行的触身法橄榄球赛时留下的。当时马克·卢伊恩将他撞倒了。虽说卢伊恩速度快,但却笨拙而不灵活。而且,桑德斯的年龄已不宜再参加触身法橄榄球赛了。虽然他的身段仍然健美,体重只比他在大学校队时重不足五磅,但在他用手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时,他看见了几缕白发。他思忖着人不服老也不行,以后该改打网球了。
苏珊走进浴室,身上仍穿着睡衣。他的妻子在早晨刚起床时总是显得美丽动人。她有着那种清新的美,无需化妆就能令人心醉。“你真的不能喂孩子?”她问。“嗬,多美的青肿,很有男子汉的气概。”她轻轻吻了他一下,然后将一大杯刚煮的咖啡替他放在了柜子上。“我必须在8点15分前带马特赶到儿科专家那儿,两个孩子什么都没吃,而我的衣服还未穿好。劳驾你给孩子们喂早餐,好吗?”她调皮地用手去弄乱他的头发,自己的睡衣前襟松开了。她任其自然地微笑着。“我欠你一次……”
“我不能。”他心烦意乱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额。“我有个会要参加,而且不能迟到。”
她叹了口气。“哦,那好吧。”她撅着嘴走开了。
桑德斯开始剃须。
片刻后,他听见妻子说:“好了,孩子们,我们走吧!伊莱扎,穿上你的鞋。”接着是伊莱扎的嘀咕声。四岁的伊莱扎不喜欢穿鞋。快刮完胡子时,桑德斯又听见:“伊莱扎,你穿上那双鞋,立即带弟弟下楼去!”伊莱扎的答话微弱难辨,接着苏珊说:“伊莱扎·安,我在和你说话!”然后,苏珊开始砰砰地开合衣橱的抽屉。两个孩子都哭了起来。
只要有一点紧张空气就会惶恐不安的伊莱扎走进浴室,伤心地皱着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爸爸……”她抽泣着。他垂下一只手去搂着她,另一只手仍在刮着胡须。
“她不小了,该帮点忙了。”苏珊的叫声从过道传来。
“妈妈。”她呜咽着,双手紧抱住桑德斯的腿。
“伊莱扎,闭上嘴!”
听了这话,伊莱扎哭得更响了。苏珊气得在过道里直跺脚。桑德斯不忍目睹女儿哭泣的场面。“好吧,我照看他们吃早餐。”他关上水龙头,抱起女儿。“来,利泽①,”他边说边擦去她眼中的泪水,“我们来做早餐给你吃。”
①利泽是伊莱扎的昵称。
他出了浴室来到过道。苏珊看上去松了口气。“我只需要10分钟就行,就10分钟。”她说,“康休拉又迟到了,我不明白她是怎么搞的。”
桑德斯没有答话。他那只有9个月大的儿子马特正坐在过道中间啼哭,桑德斯用另一只手臂抱起他。
“来吧,孩子们,”他说,“我们去吃饭。”
苏珊在身后喊道:“不要忘了给马特的粥里加维生素,一滴。别再给他吃那种米糊,他会吐出来,他现在喜欢吃麦粉糊。”她走进浴室,用力带上门。
女儿用严肃的目光看着他。“今天又是那样的日子吗,爸爸?”
“呣,大概是吧。”他一边下楼一边在想,他将赶不上渡船,而且今天的第一个约会也要迟到了。虽然不会迟很多,只是几分钟,但这意味着他和斯蒂芬尼在会见客人前没时间碰头了,但也许他还可以在渡船上打电话给她,然后——
“为什么,爸爸?”
“因为——”他把女儿放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又从墙角拖了一把高靠背椅子,将马特放在上面。“你想吃什么,利泽?脆米片还是麦片?”
“麦片。”
坐在高靠背椅子里的马特用汤匙敲着玩。桑德斯从碗橱里拿出麦片和一只碗,然后又替马特拿了一盒麦粉和一只小碗。伊莱扎望着他打开冰箱,拿出牛奶。
“爸爸?”
“呣。”
“我希望妈妈高兴。”
“我也是,宝贝。”
他替儿子马特调好麦粉,摆在儿子面前,然后将伊莱扎的碗放在桌上,倒进一些麦片,瞥了她一眼。“够了吗?”
“够了。”
他在她的碗里加了些牛奶。
“不,爸爸!”女儿尖叫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我自己倒牛奶!”
“对不起,利泽——”
“把牛奶倒出来,倒出来——”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对不起,利泽,不过这是——”
“我想自己加牛奶!”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躺在地上,蹬踢着双腿。“倒出来,把牛奶倒出来!”
这样的毛病女儿一天要犯好几次,他很清楚,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做父母的对这种事不应心肠太软。
“很抱歉,”桑德斯说道,“但你只能把它吃掉了,利泽。”他在桌旁坐下,紧挨着马特喂起他来。马特用手戳了一下碗里的麦粉,涂在眼睛上,于是,他也哭了起来。
桑德斯拿起一块餐巾去擦马特的脸,一眼瞥见厨房的壁钟此时正指着8点差5分。他思索着,最好先打个电话去办公室,告诉他们自己要晚去一会儿,但他先要让伊莱扎安静下来,因为此时她还在地上,胡乱踢着腿,喊着要自己倒牛奶。“好了好了,伊莱扎,别急,别急。”他又拿来一只碗,倒了一些麦片,递给她一盒牛奶让她自己倒。“给。”
她交叉着抱起胳膊,撅起嘴。“我不要了。”
“伊莱扎,立刻倒牛奶。”
女儿爬到椅子上。“是,爸爸。”
桑德斯坐下,擦干净马特的脸,然后喂起儿子来。儿子很快止住啼哭,大口地吞着麦粉,这可怜的孩子饿极了。伊莱扎站在椅子上,抓起牛奶盒,不小心打翻在桌上。“哎呀。”
“没关系。”桑德斯一只手用餐巾擦桌子,另一只手仍在喂着马特。
伊莱扎将麦粉盒拖到自己碗边,紧盯着盒子背面那张古菲①的照片,开始吃了起来。坐在她身边的马特也一口一口安定地吃着。霎时间,厨房里一片静寂。
①迪斯尼动画片中的卡通形象。
桑德斯转过头瞥了一眼:差几秒8点。他想,应该给办公室打个电话。
苏珊走了进来,身着工装裤和米色羊毛衫,神情显得十分从容。“很抱歉,我把事情扔给了你,”她说,“多谢你照管孩子。”她吻着他的面颊。
“你高兴了吗,妈妈?”伊莱扎问。
“是的,宝贝。”苏珊微笑着看着女儿,然后转身对汤姆说:“现在我来料理家务,你不能迟到。今天不是大喜日子吗?他们不是要在今天宣布提升你吗?”
“我希望如此。”
“一旦宣布就打电话告诉我。”
“一定。”桑德斯站起来,用手抓紧围着的浴巾,迈步上楼去穿衣服。赶8点20那班船时路上的交通总是很拥挤,要想坐这班船就得分秒必争了。
他将车停放在里基·谢尔车站后面自己的车位上,然后沿着有遮篷的过道迅速向渡口走去。他刚刚跳上船,船工就开始收梯子了。脚下的马达轰鸣声震得他全身颤动,他穿过几道舱门来到主甲板上。
“你好,汤姆。”
他掉转头,只见戴夫·本尼迪克特从身后走来。本尼迪克特是一家事务所的律师,受聘于许多家高科技公司。“你也没赶上7点50的船?”本尼迪克特问。
“是啊,忙忙乱乱的早晨。”
“你帮我出出主意,本来我想一小时前就到公司的,可现在学校已放假,詹尼不知道在夏令营之前怎么应付那帮孩子。”
“呣。”
“家里乱作一团。”本尼迪克特边说边摇着头。
一阵沉默。桑德斯觉得自己和本尼迪克特早晨的经历是多么相似,但两人未再深谈。桑德斯常常感到纳闷的是,为什么女人总喜欢和朋友谈论生活中的隐私,而男人们在一起时总是小心谨慎地保持沉默。
“哎,”本尼迪克特问,“苏珊怎么样?”
“她很好,好极了。”
本尼迪克特咧嘴笑着。“那你为何如此无精打采?”
“星期六公司举行了一场触身法橄榄球赛,场上有些不受控制。”
“这就是与那帮孩子玩的结果。”本尼迪克特说。数通公司的年轻雇员是颇为闻名的。
“嗨,”桑德斯说,“可我还得了分呢。”
“是吗?”
“那还假,是底线触地得分,漂亮地穿过了端区,然后我就被撞倒了。”
他俩在主甲板的咖啡室里排队取咖啡。“其实,我倒以为你今天会一大早就去上班呢,”本尼迪克特说,“今天不是数通公司非常重要的日子吗?”
桑德斯端过咖啡,放进糖,搅动着。“怎么回事?”
“公司合并的事不就是今天宣布吗?”
“什么合并?”桑德斯无动于衷地说。公司合并的事是秘密,只有数通公司少数行政管理人员知道详情,所以,他毫无表情地注视着本尼迪克特。
“得啦,”本尼迪克特说,“我听说这事非常保密。鲍勃·加文今天将宣布公司改组情况,包括一些新的提拔任命。”本尼迪克特啜着咖啡。“加文要下来了,是吗?”
桑德斯耸了耸肩。“我们会知道的。”当然本尼迪克特是在套自己的话,但因为苏珊与本尼迪克特所在事务所的律师们有许多业务往来,他又不便得罪他。人人都有一个在外工作的配偶时,本来的事务往来就又多了一层复杂性。
两人走出咖啡室,来到甲板,站在船舷栏杆旁,目送着班布里奇岛上的房屋渐渐远去。桑德斯朝坐落在温角上的一幢房子点了点头,那曾是沃伦·马格纳森当参议员时多年的夏季别墅。
“听说它刚刚又被卖掉了。”桑德斯说。
“哦,是吗?谁买下了?”
“某个加利福尼亚的混蛋。”
班布里奇岛在不知不觉中溜到了船尾,他俩向海峡那灰暗的水面放眼望去,咖啡在晨曦中散发着热气。“那么,”本尼迪克特说,“你认为也许加文不会下台?”
“没人知道。”桑德斯答道,“鲍勃于15年前白手起家,创建了公司。开始他出售韩国生产的自停式调制解调器,那时还没人懂得调制解调器是什么玩艺儿。现在公司在城市商业区拥有了三幢大楼,在加利福尼亚、得克萨斯、爱尔兰和马来西亚拥有大型的生产设备。他主持生产了一种钱币大小的传真调制解调器,经营传真和电邮软件,进入了激光只读存储器①市场,开发了一种专利的规则系统,能使他成为下一世纪教育市场的首要供应商。就在有人还在为300包德②的调制解调器忙活的时候,鲍勃已远远走在前面。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放弃这一切。”
①英文为CD-ROM,亦称为光盘驱动器,在电脑上用于读取只读光盘上的信息。
②电报速率单位。
“合并的条件中没有要求他下台吗?”
桑德斯微笑着。“如果你知道什么公司合并的情况,戴夫,你可得告诉我,”他说,“因为我什么也没听说。”事实是,桑德斯并不清楚即将到来的公司合并的条件,他的工作只是开发激光只读存储器和电子数据库系统。虽然这些技术对于公司的前途是至关重要的——这也是康利-怀特收购数通的主要原因——但这些基本上都属于技术领域,而桑德斯基本上是一个技术型的经理,对于公司高层决定往往一无所知。
对桑德斯来说,这其中还含有某种讽刺意味。早些年在加利福尼亚时,他曾密切参与了公司的管理决策。但自8年前来到西雅图以来,他就被安排得远离了权力中心。
本尼迪克特啜了一口咖啡。“噢,我听说鲍勃肯定要下台,他将提拔一个女人任总裁。”
桑德斯问:“谁告诉你的?”
“他是不是已提拔了一个女人当总财务主任?”
“是的,千真万确,提拔已有很长时间了。”斯蒂芬尼·卡普兰是数通公司的总财务主任,但若要让她掌管整个公司似乎不大可能。寡言少语、热情认真的卡普兰能胜任总裁之职,但公司许多人讨厌她,加文也不是特别欣赏她。
“噢,”本尼迪克特说,“传说他打算提名一个女人,在5年内接管公司大权。”
“传说提及人名了吗?”
本尼迪克特摇摇头。“我以为你知道的,我是说,这是你所在的公司。”
站在洒满阳光的甲板上,他掏出蜂窝式手提电话打了起来,他的助手辛迪·沃尔夫接的电话。“桑德斯先生办公室。”
“你好,是我。”
“你好,汤姆,你在渡船上?”
“是的,我9点差一点才能赶来。”
“好的,我告诉他们。”她稍作停顿,他能感到她在谨慎地措词。“今天早上特别忙,加文先生刚刚还在这里找你呢?”
桑德斯皱起了眉头。“找我?”
“是的。”又是一阵沉默。“噢,他对你还没来上班感到有点奇怪。”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说,但他去了楼里的许多办公室,一个接一个地找人谈话。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汤姆。”
“什么事?”
“没人告诉我。”她答道。
“斯蒂芬尼怎么样?”
“斯蒂芬尼来过电话,我对她说你还没到。”
“还有别的事吗?”
“阿瑟·凯恩从吉隆坡打来电话,问你是否收到了他的传真。”
“收到了,我会给他回电话的。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就这些,汤姆。”
“多谢了,辛迪。”他按了一下“完毕”键,挂断了电话。
站在他身边的本尼迪克特指着桑德斯的手机说:“这些玩艺儿真奇妙,它们变得越来越小,是不是?是你的那帮人研制的吧?”
桑德斯点点头。“没这个我就要抓瞎,尤其是这些日子。谁能记住所有的电话号码?这不仅仅是个电话机;它是我的电话号码簿。哎,你瞧。”他向本尼迪克特示范起它的功能来。“它能储存200个号码,只要输入人名的前三个字母就能存储进去。”桑德斯用手指敲了K—A—H三个键,立刻显示出马来西亚阿瑟·凯恩的国际长途电话号码。他揿了一下“发送”键,立刻发出一长串“嘟嘟”的电子声。加上国家代号和地区号,共响了13次。
“天啊,”本尼迪克特说,“你打哪儿,火星吗?”
“差不多,是马来西亚,我们有一家工厂在那儿。”
数通在马来西亚的工厂刚刚建成一年,目前正生产公司的新型激光只读存储机。它很像激光唱机,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用于电脑的。商界人士普遍认为,所有的商业信息不久都将数字化,而其中多数信息将被存储在这些高密度的光盘中。电脑程序、数据库、甚至书籍杂志——所有信息都将存入光盘。
这些光盘尚未普及的原因是激光只读存储器的速度实在太慢,用户不得不坐在空白的屏幕前等待,听着驱动器运转时的咔咔声,而电脑用户是最讨厌闲等的。在一个速度平均每18个月就翻一番的工业中,激光只读存储器在过去5年里却改进甚微。于是,数通的速度之星技术部提出用一种代号叫作“星光”(取自“星光,星光,小小速度之星”一语)的新一代驱动器来解决这一难题。“星光”驱动器的速度是世界同类产品的两倍,它被包装成一种体积小、不需电脑便可独立运用的多媒体设备,有其特制的荧光屏。它携带方便,可在公共汽车或火车上使用。这将是一场革命。但是此时,马来西亚的工厂在生产这种新型快速驱动器时遇到了麻烦。
本尼迪克特啜了口咖啡。“你是不是唯一一位非工程师的部门经理?”
桑德斯笑起来。“是的,我原先是搞市场的。”
“你不觉得这很特别吗?”本尼迪克特问。
“并不很特别。搞市场时,我们常常花费许多时间找出新产品的特点,而我们多数人是无法和生产产品的工程师交谈的,不过我可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做技术工作的经历,但我能和技术人员沟通,知道其中情况,这样他们就骗不了我。很快,我成了个与工程师对话的人。8年前,加文问我是否愿意管理一个部门,于是我管理至今。”
电话通了,桑德斯瞥了眼手表,此时的吉隆坡已近午夜,他多么希望阿瑟·凯恩仍未睡觉。很快只听“咔哒”一声,接着便是一种喝醉了酒似的说话声:“呣,你好。”
“阿瑟,我是汤姆。”
阿瑟·凯恩低沉地咳了一声。“哦,汤姆,你好。”又一声咳嗽。“收到传真了吗?”
“收到了。”
“那你就清楚了。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凯恩说,“我把所有时间都泡在了生产线上,没办法,因为加法尔走了。”
穆罕默德·加法尔是马来西亚工厂的流水线领班,一个富有才干的年轻人。“加法尔走了?为什么?”
听筒里传来一声静电干扰。“他遭到了诅咒。”
“我不明白你的话。”
“加法尔遭到了他表兄的诅咒,因此他离开了。”
“什么?”
“是啊,你听了都不会相信。他说,他表兄在柔佛的姐姐雇了一名男巫在他身上下了一道符咒,他跑到奥朗·阿斯利巫医那儿去破符咒了。那帮土著人在离吉隆坡大约三小时路程的瓜拉丁宜丛林里开设了一家医院,且很有名气,许多政客一生病就去那儿求诊。加法尔就是到那里求诊去了。”
“要离开多久?”
“这就难说了,其他工人说很可能要一周时问。”
“生产线出了什么问题,阿瑟?”
“不知道,”凯恩答道,“我不清楚生产线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但下来的产品速度太慢。我们对产品作中压检查时,不断发现搜索时间高于所规定的100毫秒。我们不清楚为什么它们的速度如此缓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不稳定的变化。但这里的工程师在猜测,也许是定位激光头的控制芯片与光盘驱动软件存在着兼容问题。”
“你认为控制芯片不合格吗?”控制芯片是在新加坡生产,然后用卡车越过边界装运到马来西亚的这家工厂的。
“不清楚,要么是它们不合规格,要么是驱动器代码有毛病。”
“荧光屏的闪动是怎么回事?”
凯恩咳了一声。“我想是设计问题,汤姆。我们无法生产它。将电流送往荧光屏的铰合连接器被安装在塑料壳里,不管你怎样移动荧光屏,它们都应该能保持电流的贯通。但现在电流忽通忽断。只要移动铰合连接器,荧光屏就闪动不停。”
桑德斯皱着眉听着。“这是十分标准的设计,阿瑟。世界上每个该死的顶端搭接部都有着相同的铰合设计。过去10年来一直是这样设计的。”
“我知道这一点,”凯恩说,“但我们的铰合连接器就是不行。它快把我逼疯了。”
“你最好给我寄一些样品来。”
“我已用特快专递发出,今天晚些时候你就可以收到,最迟不超过明天。”
“好的。”桑德斯说完,停顿了片刻,“你最乐观的估计呢,阿瑟?”
“关于投产吗?噢,暂时我们还不能制订出生产指标,现在生产出的产品比所定规格要慢30%到50%。这不是好消息。这可不是热门的光盘驱动器,汤姆,它仅仅比‘东芝’和‘索尼’已经面市的产品好一些,但他们的成本便宜得多,因此我们的问题很棘手。”
“我们说说看,一周或一个月,能解决吗?”
“若不是重新设计问题,一个月可以。若属重新设计问题,那就要四个月。假如是控制芯片的问题,也许要耗时一年。”
桑德斯叹了口气。“天哪。”
“现实如此。生产出了问题,我们还不知道原因所在。”
桑德斯问:“你还对谁说了?”
“没告诉任何人,仅你而已,朋友。”
“多谢。”
凯恩咳了一下。“你是想把这事瞒到公司合并以后,还是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做到。”
“那好吧,我这边保持沉默。我可以向你保证。任何人问起我来,我都说毫无线索,因为我确实如此。”
“很好,多谢了,阿瑟。以后再聊。”
桑德斯挂了电话。“星光”确实给即将到来的与康利-怀特合并一事提出了一个政治性的难题。桑德斯不能肯定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但他得尽快地解决它。渡船的汽笛响起来,抬头望去,他看见了科尔曼码头那一根根黑桩,以及西雅图闹市区的幢幢摩天大楼。
数通公司占据着三幢风格不同的大楼,都坐落在西雅图闹市区的历史名胜先锋广场旁。先锋广场其实呈三角形状,中心部分是一个小花园,一个熟铁制成的凉亭霸居其中,凉亭上方挂着几只古钟。先锋广场旁都是些建于本世纪初的不高的红砖楼房,外观饰有雕刻,建筑日期用刀凿在建筑物上。现在这些房子为那些时髦的建筑师、绘图设计事务所以及一些高科技公司所使用,这些公司有奥尔德斯公司、先进全息照相公司和数通公司。起先,数通公司占据了广场南面的哈泽德大楼,随着公司的拓展,又扩展到毗连的三层西部大楼,最后吃下了詹姆斯大街上的戈勒姆塔大楼。不过,各行政管理办公室仍在能俯瞰广场的哈泽德大楼的顶三层上。桑德斯的办公室设在四楼,但他期待能搬上五楼。
上午9点,他刚来到四楼就立刻感到出事了。走道上一片嘈杂声,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紧张气氛。职员们有的聚集在激光打印机旁,有的在咖啡机旁耳语。见他走来,他们赶紧转过身,或停止了议论。
他想,好家伙!
但是作为一个部门的头,他很难停下来去向一位助理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桑德斯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大骂自己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一天迟到。
透过四楼会议室的玻璃墙,他可以看见33岁的产品设计部主任马克·卢伊恩,正向康利-怀特的人介绍着什么。眼前的场景十分醒目:年轻潇洒傲慢的卢伊恩,身着黑色牛仔裤和黑色阿马尼T恤衫,来回踱着步,生动活跃地对康利-怀特的职员们说着什么,而那些职员则身穿蓝色西服,笔直地坐在放有产品模型的桌前,专心地记着笔记。
卢伊恩发现桑德斯后立即向他挥挥手,然后走到会议室门口,伸出头来。
“嘿,朋友。”卢伊恩招呼道。
“你好,马克。听我——”
“我只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卢伊恩打断了他的话,“该死的他们,该死的加文,该死的菲尔,该死的合并,一切都该死,这些婊子养的。这事我和你站在一边,朋友。”
“听我说,马克,你能——”
“我这里事情刚进行了一半,”卢伊恩朝会议室里那帮康利人甩了甩头。“但我要告诉你我心中的感受。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过一会儿我们再聊,好吗?昂起头,朋友,”卢伊恩说,“做好准备。”然后他又回到了会议室里。
康利-怀特的那帮人正透过玻璃看着桑德斯。他转过身,怀着深为不安的心情迅速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虽然卢伊恩一向以喜欢言过其实而闻名,但即使这样,情况——
“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
这话的意思似乎没什么可怀疑的。桑德斯不可能得到提升了。他沿走廊前行,浑身沁出一层虚汗,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靠在墙上稍作休息,用手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迅速地眨眨眼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摇摇头让大脑恢复清醒。
得不到提升。天哪。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既然不像他所预料的那样能够得到提升,显然就会有某种改组。显而易见,这与公司合并有关。
技术部门9个月前刚作了一次大改组,所有主管人员都作了调整,弄得西雅图每个人都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工作人员对该向谁申请领取激光打印纸,以及该向谁申请给监视器消磁都搞不清楚了。几个月来一直处于混乱之中,只是近几周,技术部门才渐渐安定下来,显出良好的工作秩序。可现在……又要重新改组?简直毫无意义。
然而就是在去年的改组中,桑德斯顺理成章地担任起现在的技术部门领导职务。改组使原先的“尖端产品集团”分成四个分部——产品设计部、程序编制部、数据电信部以及生产部——所有分部都置于一个部门总经理的领导之下,只是该职务还空着。近几个月来,汤姆·桑德斯实际上已非正式地担当起部门总经理的职责,主要是因为作为生产分部的头头,他与所有其他各分部的工作联系最多。
但是此时又要作另一次改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桑德斯也许会降回到只掌管数通公司设在世界各地的生产流水线的职务上去,也许会更糟——几周来一直有谣传说,设在库珀蒂诺的公司总部将收回西雅图的所有生产管理权,并将此权力交给加利福尼亚的各个产品经理。桑德斯以前对这些传言毫不在意,因为它们不值一驳;产品经理要做的推销产品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哪有闲心去管生产方面的事。
不过现在他不得不去考虑传言真实的可能性。如果传言是事实,桑德斯所面临的问题就不仅仅是降职,也许他会失业。
天哪!失业?!
他发现自己在想今天早晨戴夫·本尼迪克特在渡船上对他说的那些话,本尼迪克特追踪过这些传言,而且他似乎知道得很多,也许比他说出来的还要多。
“你是不是唯一一位非工程师的部门经理?”
然后,似有所指地:
“你不觉得这很特别吗?”
他想,天哪。他浑身再次沁出汗水。他强打精神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他走到了四楼走廊的顶端,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多么希望总财务主任斯蒂芬尼·卡普兰能在这儿等他。卡普兰会把正在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可是他的办公室空荡荡的。他转过身,向正在忙着整理档案柜的助手辛迪·沃尔夫问道:“斯蒂芬尼呢?”
“她没来。”
“为什么没来?”
“因为人事变动,他们取消了你的9点半的会议。”辛迪答道。
“什么变动?”桑德斯问,“发生了什么事?”
“进行了某些改组。”辛迪说话时,尽量躲避着他的目光,看着桌上的电话留言簿。“他们只是订了一个今天中午12点半在大会议室所有部门经理参加的非公开午餐。菲尔·布莱克本正下楼来和你谈话,他应该随时就到。看看还有什么事?今天下午特快专递要从吉隆坡发来一些驱动器。加里·博萨克希望于10点半会见你。”她用手指指着电话留言簿查阅着。“唐·彻里打了两次电话询问走廊的事,还有刚刚埃迪从奥斯汀打来急电找你。”
“给他回电话。”埃迪·拉森是设在奥斯汀生产蜂窝式电话的工厂的主管。辛迪拨了号码,很快他便听见那熟悉的得克萨斯口音。
“嘿,汤姆朋友。”
“你好,埃迪,什么事?”
“生产线上的一个小难题。有空吗?”
“有,说吧。”
“庆祝新工作的事安排好了吗?”
“我什么也没听说呢。”桑德斯说。
“噢,但这事是没问题的了吧?”
“我什么也没听说,埃迪。”
“他们要关闭奥斯汀的这家工厂,是真的吗?”
桑德斯震惊得失态大笑起来。“什么?”
“哎呀,这儿的人都这样说,汤姆朋友。康利-怀特将买下公司,然后把我们这厂关了。”
“见鬼,”桑德斯说,“没人买下什么,也没人卖了什么,埃迪。奥斯汀生产线是一个工业的典范,而且利润丰厚。”
他稍作停顿。“若是你知道内情的话,你一定会告诉我的,是不是,汤姆朋友?”
“是的,我会的。”桑德斯说,“不过这只是一个谣言,埃迪,所以忘了它。好了,生产线出了什么问题?”
“无事生非。生产线上的女人们要求我们拿掉挂在男更衣室墙上的妖艳女子照片,她们说这冒犯了她们。你要是问我的话,我说这是一派胡言,”拉森说,“因为女人是从来不进男更衣室的。”
“那她们是如何知道妖艳女子照片的事呢?”
“夜班清洁工中有女人,因此,在生产线上工作的女人要求撤去那些照片。”
桑德斯叹了口气。“我们不愿听到任何关于对性别问题无动于衷的投诉。拿掉那些照片。”
“在女更衣室里不也挂着些照片吗?”
“照我说的去做吧,埃迪。”
“你要是问我的话,这是向那些女权主义的废话屈服。”
有人在敲门,桑德斯抬起头,发现公司律师菲尔·布莱克本正站在门口。
“埃迪,我要忙去了。”
“好吧,”埃迪说,“不过我要告诉你——”
“埃迪,很抱歉,有事在等着我,如果有新情况再打电话给我。”
桑德斯挂上电话,布莱克本走进屋来。桑德斯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位律师笑得太开心,举止显得过于兴奋。
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
菲尔·布莱克本是数通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细长的身材,今年46岁,身穿一件绿色“雨果老板”牌西服。和桑德斯一样,布莱克本已在数通公司工作了十多年,这就是说,他是“元老”之一,是那些“开国功臣”中的一员。桑德斯最初见到他时,他还是一个来自伯克利港、蓄着胡须、傲慢的年轻民权律师。但是,布莱克本早已放弃曾热诚追求过的反暴利事业,转而将重点仔细地放在了关于机会的差异与平等的新公众课题上。布莱克本的时髦穿着和讲究精确的作风使“PC菲尔”在公司的某些部门成了一个滑稽的形象。正如一位行政管理人员说的那样,“菲尔的手指所以会皲裂,是因为他故意将手弄湿,然后放到风口上去吹。”他是第一个穿“伯肯斯托克”牌西服的人,也是最早穿喇叭裤的人,是第一个留鬓角的人,是第一个尝试各种新鲜事的人。
许多笑话都是针对他的举止癖好的。过于注重服饰和外表的布莱克本总喜欢用手在身上弄来弄去,摸摸头发、面颊、西装,仿佛是在爱抚自己,抹平西装的皱褶;这些动作加上他那揉鼻子、摸鼻子、挖鼻子的不雅习惯,成为多数幽默的源泉。不过这种幽默有一独到之处:布莱克本被人怀疑成一个道学主义的走狗。
布莱克本的演讲有一种领袖人物感人的超凡魅力,若私下与人交谈,人们一时会为他那貌似十分虔诚的话语所深深打动。但是公司内部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受雇的杀手,一个对自己都没有信心的人,因而成了加文最理想的刽子手。
早些年,桑德斯和布莱克本一直是好友,这不仅是因为他们都是与公司一起成长起来的,而且因为他俩的私人生活紧密相关:1982年布莱克本经历了痛苦的离婚后,在森尼韦尔,桑德斯的单身宿舍里住了一段时问。几年后,在桑德斯和年轻的西雅图律师苏珊·汉德勒的结婚典礼上,布莱克本又是他们的男傧相。
可是布莱克本于1989年再婚时,没邀请桑德斯参加婚礼,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的关系紧张起来。公司里的一些人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布莱克本是库珀蒂诺公司总部权力中心的人,而在西雅图的桑德斯已不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除此之外,两人对于是否在爱尔兰和马来西亚建立生产线的问题上争吵不休,桑德斯感到布莱克本对必须在国外开发生产线这一必然现实熟视无睹。
典型的例子还有,布莱克本要求吉隆坡新的生产线的工人应有一半是女人,她们应与男人混在一起工作;而马来人经理则要男女分开工作,女人们只允许在流水线的某些部分劳动。菲尔竭力反对,桑德斯只好不断地提醒他:“这是一个穆斯林国家,菲尔。”
“我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菲尔说,“数通公司主张人人平等。”
“菲尔,这是他们的国家,他们是伊斯兰教徒。”
“什么?那是我们的工厂。”
他们的争论持续不休。马来西亚政府不让聘用当地的中国人做主管,虽然那些中国人是最胜任的人选,因为马来西亚政府的政策是只能培养马来人做主管工作。桑德斯不赞成这种明显的歧视政策,因为他要选用最有能力的主管来管理工厂。但是一向以反对在美国搞种族歧视而著称的菲尔,很快便默然同意马来西亚政府的这种歧视政策,还说什么数通公司应该接受一种真正的多元文化的观点。最后,桑德斯只好飞赴吉隆坡,去见雪兰莪河和彭亨这两个州的苏丹①,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然而菲尔却大肆宣扬桑德斯是在“奉承那些极端主义分子”。
①某些伊斯兰教国家最高统治者的称号。
桑德斯在管理马来西亚这家新工厂的过程中,始终处于矛盾的漩涡之中,上述只是其中一例。
此刻,老朋友关系早已成为过去的桑德斯和布莱克本,互相小心谨慎,但表面很友好地寒暄着。布莱克本走进办公室,桑德斯握着这位公司律师的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菲尔?”
“今天不同寻常,”布莱克本边说边坐进了面对着桑德斯办公桌的椅子里,“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
“听说加文做出了改组的决定。”
“是的,他做出了几项决定。”
一阵沉默。布莱克本在椅子里动了动身子,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我知道鲍勃想把这一切的详情告诉你,他早晨来过,和部里的每个人都谈过话。”
“我不在。”
“哦,我们大家感到吃惊的是,你今天会迟到。”
桑德斯故意未作解释。他凝视着布莱克本,等待着下文。
“不过,汤姆,”布莱克本说,“主要的人事变动就是,作为整个公司合并的一部分,鲍勃决定离开尖端产品集团的领导岗位。”
哦,原来如此,秘密终于公开了。桑德斯深深吸了口气,他感到胸部像被一根根带子紧紧勒住一样,全身的肌肉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但他尽力不流露出紧张的神情。
“我知道这消息令人震惊。”布莱克本说。
“噢,”桑德斯耸了耸肩,“我已听到许多传言。”即使在他说话时,他的大脑也正在迅速地思考着。显然他现在不可能被提升,不可能被提拔,也不可能有新的机会去——
“噢,不过,”布莱克本清了清嗓门说,“鲍勃已决定让梅雷迪思·约翰逊领导这个部门。”
桑德斯皱起了眉头。“梅雷迪思·约翰逊?”
“是的,她在库珀蒂诺公司总部工作,我想你认识她。”
“认识,不过……”桑德斯摇了摇头,这简直不可思议。“梅雷迪思是销售部门的,她过去的工作一直是搞销售。”
“原先是这样,但你是清楚的,梅雷迪思这几年一直在经营部门工作。”
“即便如此,菲尔,可尖端产品集团是一个技术性部门。”
“你不是搞技术的,干得不是很好嘛。”
“但是我在销售部时就一直和尖端产品集团打交道,至今已有许多年。知道吧,尖端产品集团基本上是由程序编制组和硬件装配线组成的,她如何能管理它?”
“鲍勃并不指望她直接管理这个部门,她将监督所有尖端产品集团的部门经理的工作,各部门经理将向她汇报工作。梅雷迪思的正式头衔是先进经营和计划部的副总经理。这个新的机构下辖整个尖端产品集团、销售部以及电信部。”
“天哪,”桑德斯边说边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所有部门都划归新机构领导。”
布莱克本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桑德斯稍稍停顿,思索起来。“看来,”他终于开了腔,“梅雷迪思·约翰逊将管理这整个机构。”
“我没这样说,”布莱克本说,“她不会直接指挥这个新机构的销售、财务或者分配工作,但我认为鲍勃毫无疑问地把她放在了第一继承人的位置上,因为他会在以后两年内的什么时候辞去总裁的职务。”布莱克本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问题——”
“等一等,她不是要任命四个向她汇报工作的尖端产品集团的部门经理吗?”桑德斯问。
“是的。”
“那么这些经理是谁呢?有没有任命下来?”
“噢。”菲尔咳嗽了一下,用双手抚摸着胸脯,去拿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帕。“当然,任命部门经理的决定权在梅雷迪斯那儿。”
“这就是说我可能会失去工作。”
“嗬,开玩笑,汤姆,”布莱克本说,“不会的,鲍勃要各部门里的每个人都留下,包括你在内。你要是走了,他会非常心疼的。”
“但是我是否能留下来全取决于梅雷迪思·约翰逊。”
“严格说来,”布莱克本摊开双手说道,“应该是这样,但我认为那纯粹是个形式。”
而桑德斯的看法与此相反。加文本来可以在任命梅雷迪思·约翰逊管理尖端产品集团的同时,轻而易举地任命所有的部门经理。如果加文决定将公司权力移交给一个搞销售的女人,那自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加文仍然可以确保把那些部门的头头安排在适当的位置——那些人曾尽心尽力地为他和公司服务。
“上帝啊,”桑德斯说,“我已在这个公司干了12年。”
“我希望你和我们合作下去。”布莱克本圆滑地说,“瞧,大家都很想保持原来的结构,我也说过,她是不会直接管理那些部门的。”
“噢,噢。”
布莱克本拍了一掌,然后用手梳理起头发。“听我说,汤姆,我知道没任命你担任这个职务,你感到很失望,但我们还是无需多谈梅雷迪思任命各部门经理的事。其实,她不会作任何人事变动,你的职位安全牢靠。”他稍作停顿。“你是清楚梅雷迪斯的为人的,汤姆。”
“过去清楚,”桑德斯点头道,“见鬼,我曾和她生活过一段时间,不过,我已多年未见过她了。”
布莱克本显出吃惊的神情。“后来你们俩没有保持联系?”
“是的,基本上是这样。梅雷迪思进公司时,我就给调到西雅图这儿来了。她在库珀蒂诺总部工作,我有次在去总部时遇见过她,和她打了个招呼,仅此而已。”
“这么说你只了解过去的她,”布莱克本说,仿佛他突然明白了一切一样。“六七年以前的她。”
“时间还要早些,”桑德斯说,“我在西雅图呆了8年,因此,那一定有……”桑德斯回忆着,“我和她一起出外找工作,她在芒廷维尤的诺维尔公司谋得一份差事,是替当地的地区网络公司出售爱瑟网络卡给小型商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虽然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和梅雷迪思·约翰逊的每次交往,但是他对具体时间的记忆已模糊不清了。他竭力去回忆某些值得纪念的事件——生日、提升、搬家——反正是能使人想起具体日子的事情。终于他想起当时她在电视播出的选举公告中的情景:气球朝屋顶升去,人们在欢呼,她在喝啤酒,那是在他俩关系的早期。“天哪,菲尔,差不多有10年光景了。”
“那么久。”布莱克本附和着。
桑德斯初次见到梅雷迪思·约翰逊时,她是圣何塞数千名漂亮女推销员中的一个。她们都是20几岁,刚大学毕业不久,开始只是用计算机做产品展示,旁边站着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和顾客交谈。终于,许多姑娘学会了独立推销的技巧。桑德斯最初认识梅雷迪思时,她已能用丰富的行话去滔滔不绝地介绍纪念戒指和有10个电极的T形电线插孔。她对各科知识知之不深,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工作。她美丽动人、富有性感、思维敏捷,而且靠着一种神奇的沉着镇定度过了一次次危机。那些日子,桑德斯钦佩她,但他从未想象过她具有掌管一个主要综合部门的能力。
布莱克本耸了耸肩。“10年来发生了许多变故,汤姆,”他说,“梅雷迪思不只是销售行政人员,后来她回到大学获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她先在西曼特工作,然后到了康拉德,接着和我们做了同事。这几年,她一直和加文保持着非常密切的工作关系,某种意义上是他的女门徒。他分配的工作,她完成得十分出色。”
桑德斯摇了摇头。“现在她成了我的老板……”
“你对这感到头疼吗?”
“不,只是有点滑稽,过去的女朋友成了我的上司。”
“被逼太甚,最温顺者也会反抗。”布莱克本笑着说,而桑德斯感到这家伙正仔细地审视着自己。“你对这项任命似乎有点心神不安,汤姆。”
“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感到头疼吗?向一个女人汇报工作。”
“不头疼。艾琳做部门头头时,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所以我对此一点不介意,只是一想到梅雷迪思·约翰逊做我的顶头上司,我感到很有趣。”
“她是一个体谅部下、很有造诣的管理者。”菲尔说完,站起身抚弄着领带。“我想,你一旦有机会重新认识她后,她会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给她一次机会,汤姆。”
“当然。”桑德斯说。
“我相信一切都会解决的,要放眼未来。一两年后,你应该会富起来的。”
“这是不是说,我们仍然要将尖端产品集团划分出来?”
“噢,是的,肯定无疑。”
康利-怀特买下数通公司后,就会划分出尖端产品集团使之作为一家独立的公司上市。这是公司合并计划中经过反复商讨的部分。这意味着尖端产品集团的每个工作人员都将发大财,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抢在股票公开销售之前优先购买价廉的股票。
“现在我们在制订最终的细节,”布莱克本说,“但我认为,像你这样的部门经理首先就可以被授予两万股,然后可以以两角五分一股的价格购买五万股,并有权在接下来的五年里,每年购买五万股。”
“即使是梅雷迪思管理尖端产品集团的各个部门,这个划分公司计划还将实施吗?”
“相信我说的话吧,这个划分计划将在18个月内实施,这是公司合并计划的正式内容之一。”
“她没有可能决定改变主意吗?”
“不可能,汤姆,”布莱克本微笑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个计划原来就是梅雷迪思的主意。”
布莱克本离开桑德斯办公室,沿着走廊来到一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拨电话给加文。一种熟悉的刺耳吼声从听筒里传来:“我是加文。”
“我已和汤姆·桑德斯谈过。”
“怎么样?”
“我只能说他完全接受了现实。当然,他是很失望的,我想他已经听到了传言。不管怎样,他完全接受了现实。”
加文问:“还有新的组织结构呢?他对此的反应如何?”
“他很担心,”布莱克本答道,“他说了些保守性的话。”
“为什么?”
“他认为她管理这个部门缺少技术才能。”
加文轻蔑地哼了一声:“技术才能?我才不会关心这个讨厌的问题,技术才能不是我们的议题。”
“当然不是。不过我认为令人担忧的是他俩个人位置摆不平的问题。你是知道的,他俩曾经有过交往。”
“是的,”加文说,“我知道。他俩谈过吗?”
“他说已有好几年没谈过话了。”
“关系不好吗?”
“好像不是。”
“那他还担心什么?”
“我想他会很快适应这次人事变动的。”
“他会醒悟的。”
“我也这样认为。”
“如听到什么新消息,立刻告诉我。”加文说完挂了电话。
布莱克本独自呆在办公室里,紧锁起眉头。他依稀感到,和桑德斯的谈话给了他一种莫名的不安感,看似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然而……他确信,桑德斯不会对这次机构改组俯首屈服。桑德斯深受西雅图这个部门里的人的喜爱,他要想弄出点乱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桑德斯极有主见,不愿盲从别人,而公司此时就需要那种盲从别人的人。布莱克本想得越多,就越肯定桑德斯会惹出麻烦来。
汤姆·桑德斯坐在办公桌旁,凝视着前方,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竭力拼凑着“硅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推销员形象,然后和她的新形象联系起来:一个掌管着许多部门的公司官员,为了使一个部门上市独立在做着艰苦复杂的准备工作。但是他的思绪老是被过去那些互无联系的画面所打断:满脸笑容的梅雷迪思穿着他送的裙子,裸露着大腿以下的地方。床上放着一只打开的衣箱。白袜子和白色吊袜带。起居室里蓝色睡椅上的一碗爆玉米花。关掉声音只见图像的电视机。
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朵花的形象,一朵彩色玻璃中的紫色蝴蝶花。那是陈腐的北加利福尼亚颓废派人士所崇尚的一种花。桑德斯知道那朵花当时所在的地方:就在他居住的公寓前门的玻璃里,那是在森尼韦尔的时候,是他认识了梅雷迪思后的那段日子。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自己老是想着这些,而且自己——
“汤姆?”
他抬起头来,只见辛迪站在门口,一副忧郁的样子。
“汤姆,想喝咖啡吗?”
“不,谢谢。”
“你和菲尔谈话时,唐·彻里又来过电话,他请你过去瞧瞧空中走廊项目。”
“遇到麻烦了吗?”
“不知道,听他的声音很激动。你要给他回电话吗?”
“现在不行,等一下我下楼去见他。”
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吃过水面包圈吗?还没吃早餐吧?”
“我一点不饿。”
“真的吗?”
“不饿,辛迪,真的不饿。”
她走了。他转过身看了看电脑,发现荧屏上不断闪现着有他急件的图像,但他未予理睬,重又思考起梅雷迪思·约翰逊这个人。
桑德斯和她大约一起生活了6个月,那段时期他俩过从甚密。但是,虽然他想理清那些印象深刻的场景,然而最终他才发现自己对那段经历的记忆是那么模糊。他真的与梅雷迪思一起生活了6个月吗?他俩第一次见面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时候分的手?桑德斯奇怪的是自己怎么对这些事情的发生时间如此模糊。为了弄清准确的时间,他又回忆起生活中的其他片断:那些日子里自己在数通公司担任什么职务?那时他还在销售部工作,还是已调到技术部来了?此时此刻他已记不清了,他要查阅档案才行。
他开始回忆布莱克本这个人。就在桑德斯与梅雷迪思交往时,布莱克本离开了妻子,搬进了桑德斯的住所。还是在他俩的关系恶化后,布莱克本才搬来的呢?也许是在他和梅雷迪思快要分手时,菲尔搬进了自己的公寓。桑德斯记不清了。他越尽力回忆,越发现他对那时所发生的一切都已记忆模糊了。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10年之前,发生在另一个城市,发生在他生活中的另一段时间里。他的记忆已是一片浑沌。他再次感到奇怪的是自己怎么如此糊涂。
他揿了一下内部通话设备的按钮。“辛迪吗?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说吧,汤姆。”
“今天是6月份的第3周,10年前那个6月份的第3周你在干什么?”
她联想都没想。“这问题太简单了,从大学毕业。”
当然这回答是对的。“好的,”他说,“那么9年前的6月份呢?”
“9年前?”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犹豫而不那么肯定了。“哎呀……我想想,6月份……9年前?……6月份……呣……我想是和我的男朋友在欧洲吧。”
“不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吧?”
“对……那家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
桑德斯问:“那段时间有多久?”
“我们在那儿呆了一个月。”
“我是说你们的关系保持了多久。”
“和他?哦,我想想,我们分手……哦,那一定是在……呣,12月份……我想那是12月份,也许一月份,假期结束后……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想弄清一个问题。”桑德斯答道,听到她因努力拼凑过去经历的片断而模糊不定的声调,他已经释然了。“顺便问一句,我们办公室的记录能查到多少年前的函件,还有留言簿?”
“我要查一下,我知道我有大约三年的记录。”
“再早些的呢?”
“早些?早多长时间的?”
“10年前。”他答道。
“哎呀,那时你还在库珀蒂诺,那儿现在还保存着这些材料吗?他们是把档案录在了缩微胶片上,还是扔掉了呢?”
“不清楚。”
“你要查一下吗?”
“现在不要。”他说完挂了电话。他现在还不想让她去库珀蒂诺查询,现在还不需要。
桑德斯用指尖按摩着眼圈,思绪被拉回到过去的岁月。他又一次看见了那朵彩色玻璃里的花。它比普通花大,鲜艳而不起眼。桑德斯曾为它如此的不引人注目而感到尴尬。那段日子里,他居住在麦拉诺大道一幢综合公寓里,20个单元群集在一个略带寒意的小游泳池周围。楼里的每个住户都在一家高科技公司工作,没人在那游泳池里游泳。而桑德斯不常常住那儿,那时候,他和加文一个月要飞两次韩国,而且坐的都是经济舱,连一等舱的票都舍不得买。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长途飞行后筋疲力竭,到家时首先看到的就是门上那朵讨厌的彩色玻璃花。
而那段日子的梅雷迪思特别喜欢白袜子、白吊袜带、白色花、白色——
“汤姆?”他闻声抬起头来,只见辛迪站在门口。她说:“如果你想见唐·彻里,最好现在就去,因为你10点半还要和加里·博萨克谈话。”
他觉得她把他当作了一个病人。“辛迪,我头脑很清楚。”
“我知道,只是提醒一下而已。”
“好吧,我现在就去。”
他下了楼梯来到三楼时,才感到自己从心烦意乱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辛迪把他叫出办公室是对的,而且他也很想看看彻里那帮人的空中走廊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数通公司的人把空中走廊项目称作模拟现实信息环境,它与星光产品是一对孪生姐妹,是数通公司预测未来数字信息世界的第二种主要产品。未来的信息将被存储在光盘里或大容量数据库中,用户可通过电话线路直接拨通数据库。现在,用户只能看见各种信息展现在平坦的荧光屏上——或者是电视机屏幕,或者是计算机屏幕。过去30年里,处理信息只能使用这种传统的方式,但很快就会产生呈现信息的新途径,其中最根本、最激动人心的要算这种模拟现实信息环境了。运用这种新方法,用户只要戴上一种特殊的眼镜,就能看见各式各样由计算机生成的立体环境,使人感到仿佛自己实实在在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十几家高科技公司正全力发展这种模拟现实信息环境系统。它是一种令人神往、但又非常奥妙的技术。对数通公司来说,模拟现实信息环境是加文的一项宝贝工程,他在这项工程上砸进了许多钱,并且组织了唐·彻里等一帮程序编制员夜以继日地工作了两年。
到目前为止,这项工程除了生出许多麻烦外,一无所获。
门上的标志写着“模拟现实信息环境”,标志下方写着“当现实世界不足时”。桑德斯将卡片插入缝口,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他穿过休息室,就听见从顶端主机唐传出了好几个人的喊叫声。即使在休息室,他也能感到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明显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走进主机房,一片混乱不堪的景象扑面而来。窗户大开着,到处散发着一种清洁液收干的味道,程序编制员多半蹲在地上,摆弄着拆卸的设备。模拟现实信息环境的各个部件零散地堆在地上,中间是一卷乱糟糟的多色电缆,就连简易的黑色圆垫片也被拆开,橡皮轴承被一个个清洗。还有许多根电线从天花板上拖下来连接到已经打开机罩的激光扫描器上,其电路板已裸露在外。每个人似乎都在抢着说话,屋子中间站着一个年轻的佛教徒模样的人,穿着一件醒目的蓝色T恤衫,衫上写着“吮吸现实信息”。他就是程序编制分部的头头唐·彻里。彻里22岁,是个大家公认为不可缺少的人,也以其傲慢无礼而闻名。
他一看见桑德斯就大嚷起来:“出去!出去!讨厌的管理者!出去!”
“为什么?”桑德斯问,“我以为你要我来的呢。”
“太晚了!本来还有机会!”彻里吼道,“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一瞬间,桑德所以为彻里说的是他未得到提升的事,但彻里是数通公司的部门头头中最厌恶政治的人。他龇牙咧嘴地笑着朝桑德斯走去,不时从俯卧的程序编制员身上跨过。“很抱歉,汤姆,你来得太晚了,现在我们正在调整设备。”
“调整?设备好像散了架一样。令人作呕的是什么气味?”
“我知道,”彻里扬了扬双手,“我叫这帮家伙每天清洗,但我能说什么呢?他们是程序编制员,和废物差不多。”
“辛迪说你打了几次电话给我。”
“是这样,”彻里说,“我们把空中走廊设备装好,运转起来了。我想请你看看,但偏偏你没来。”
桑德斯瞥了一眼四散在周围的这个复杂的设备。“你把它装好过?”
“那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们在调整。”彻里朝蹲在地上摆弄着简易垫片的那些程序编制员点了点头。“昨晚半夜时分,我们终于在主线圈里找到了症结所在,修复后的速度增长了一倍,整个系统现在能风驰电掣般地运转。因此,我们不得不调整垫片和随动系统,使反应性适合新的要求。这是机械故障,”他傲慢地说,“然而我们可以自行解决。”
程序编制员如果遇上机械故障是最恼火的,他们几乎生活在一个计算机密码的真空世界里,而现在这个有形的机器就睡在他们脚下,他们会是什么感觉?
桑德斯问:“到底出了什么故障?”
“哦,你瞧,”彻里说,“这是我们最先进的仪器,使用者必须戴上这个头部装置,”他边说边指着那看似厚厚的银色太阳镜的东西。“站在这块简易垫片上。”
简易垫片是彻里的一个发明,它的大小和一张小的圆形弹簧蹦床差不多,其表面由许多紧紧塞满填料的橡皮球所组成。它的工作原理类似一台多方向行驶的人力踏车,使用者站在球上,可朝任何方向运动。“使用者一旦站在垫片上,”彻里说,“就立即拨号接通数据库。接着那边的计算机——”彻里指着拐角里的一堆盒子,“接收来自那个数据库里的信息,构成一种模拟现实环境,然后发射进头部装置。随着使用者在垫片上行走,发出的信息在不断变化,因而你会感到仿佛自己行走在一个四周排满着数据橱柜的走廊里。使用者可以随处停下,用手拉开任何一个档案柜,翻阅着有关数据。这是一种十分逼真的模仿。”
“多少使用者?”
“目前该系统一次可以载5人。”
“空中走廊系统什么模样?”桑德斯问,“像线路组成的框架?”前些时候大家都说,空中走廊由黑白线路网络所组成,计算机描图描得越少,它的运作速度就越快。
“像线路组成的框架?”彻里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请听清楚,我们已于两周前把设备拆了。现在我们说的是完全用24位彩色模拟建造的立体面,且带有防伪结构图。我们在描绘真正的曲线组成的面——不是多边形,看上去和真的一模一样。”
“那么激光扫描器是干什么用的?我想你们是用红外线来测定位置的。”头部装置上方装有红外线传感器,因而该系统能测定使用者在看何处,调整头部装置里输入的信息,以便和使用者观察的方向保持一致。
“我们是这样做的,”彻里说,“扫描器是用来模拟人体的。”
“模拟人体?”
“对。如果现在你和另一些人走在这个空中走廊上,你就可以转身去瞧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扫描器同时也描绘出一幅立体结构图:扫描器能标明人体,解释表情,并描绘出站在实际屋子中你身边的那个活生生的人的脸庞。当然,你看不到那个人的眼睛,因为眼睛藏在了他们所戴的头部装置中,然而,该系统可以利用存储的结构图描绘出一张脸来。很有趣,是吗?”
“你是说你能看见其他使用者?”
“对的,能看见他们的脸,他们的表情。这还不是全部,如果该系统的其他使用者不戴头部装置,你还是能看见他们。该系统的程序能辨别其他使用者的身份,从个人档案里取出他们的照片,将其粘贴在实际人体形象上。它是一种普通的小型组合计算机系统,但性能不算差。”彻里在空中挥了一下手。“不过这还不是全部,我们已增加了现实帮助功能。”
“现实帮助?”
“是呀,使用者总是需要直接帮助的,因此,我们制作了一个天使来帮助你。它浮游在你身边,回答你所提出的问题。”彻里龇牙咧嘴地笑起来。“我们设想把这个天使做成一个高贵的仙女,但我们不想冒犯任何人。”
桑德斯若有所思地看着整个屋子。彻里在向他讲述自己成功的发明,但是有些别的什么事发生过:这里人们工作时的紧张与狂乱是不可能忽视的。
“嘿,唐,”一个程序编制员喊道,“Z的得数应该是多少?”
“大于5。”彻里回答。
“我算的是4.3。”
“4.3大错特错,算出的得数要大于5,否则开除你。”他转身面对桑德斯。“必须激发大家的干劲才行。”
桑德斯瞧着彻里。“是这样,”他停了一下才说道,“那么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
彻里耸了耸肩。“没问题,我已告诉过你:我们在调整。”
“唐。”
彻里叹了口气。“哦,当我们增加了画面更新速度时,我们就废弃了组建模块。你是知道的,整个屋子是由一只‘箱子’按实际时间组建成的。随着传感器上获得较快的更新速度,我们必须更快地组建出各种物体,否则,整个屋子仿佛就落在你后面一样,你就会感到自己像个醉鬼,你头一动,整个屋子就嗖的一声落在了你身后,在拼命追赶着。”
“所以?”
“所以,使用者就会呕吐。”
桑德斯叹了口气。“好家伙。”
“因此特迪把吃的食物全吐了出来,而且吐得遍地都是,所以我们只好把简易垫片拆开。”
“好家伙,唐。”
“这有什么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清洗干净了。”他摇了摇头。“我多么希望特迪早饭不要吃那么多,遗憾的是,垫片轴承上到处都是吐的玉米饼。”
“你是知道的,明天我们要给康利-怀特的人做一次示范表演。”
“没问题,我们已做好了准备。”
“唐,我们不能让他们的高级官员呕吐。”
“相信我吧,”彻里说,“我们已做好了准备。他们会喜欢这个系统的。不管这个公司出了什么棘手的事,空中走廊系统都不会卷入其中。”
“你敢保证吗?”
“我敢保证。”彻里答道。
桑德斯于10点20分回到办公室,刚刚在办公桌旁坐定,这时,加里·博萨克走了进来。博萨克20来岁,高高的个儿,身穿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极品”牌T恤衫,脚登一双运动鞋。他手里提着一只参加审判的律师才用的可折叠的大皮箱。
“你面色暗淡,”博萨克说,“可今天大楼里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这里的气氛紧张得怕人,你发现了吗?”
“我已注意到了。”
“我肯定你已知道了。现在开始,行吗?”
“当然行。”
“辛迪?桑德斯先生将和我谈几分钟事情。”
博萨克关上门,锁上了它。他高兴地吹着口哨,拔掉了桑德斯放在拐角沙发旁的电话的插头,然后径自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墙角放着一台小电视机,他顺手打开了电视机开关。接着,他迅速按了一下皮箱上的碰锁,从里面抽出一只小塑料盒,轻轻拍了拍盒子一侧的开关,盒子亮了一下,接着发出一种“嘶嘶”的低沉白噪音。博萨克将盒子置于桑德斯办公桌的中间,等白噪音保密器运转到位后,他才肯开腔,因为他要说的大部分内容与非法行为有关。
“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博萨克说,“你手下的人清白无辜。”他抽出一份马尼拉纸档案袋,打开后迅速而熟练地一页页递过来。“彼得·约翰·尼利,23岁,受雇于数通公司16个月,现在尖端产品集团任程序编制员。好,让我们往下看。他的中学和大学成绩单……他受雇的上一家公司,数据总成公司的老板出具的工作证明。一切无可挑剔。再看看最近的材料……汤普森·拉莫·伍尔德里奇公司对其存款的评估……他公寓的电话帐单……移动电话费用……银行结单……存款……上两个月为1040美元……12个月来用维萨和万事达信用卡付的帐……出差记录……公司内部的电子邮件……停车费……还有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森尼韦尔的拉马达旅店,他住宿的三次记录,在那儿的电话费,打的电话号码……最近三次按计程器计价的出租车费……在出租车里打的移动电话的费用,号码是……就这么多。”
“还有呢?”
“我认真查了一个他打的电话号码,这是查询结果。许多电话是打到西雅图西里肯公司的,尼利喜欢上那儿的一个姑娘。她是秘书,在销售部工作,这些电话是正常的。他还打电话给在波音公司做程序编制员的哥哥,讨论机翼设计中替换处理材料问题。这些电话无可非议。其余电话是打给那些供货商的,都很正常。下班后没打过电话,打的电话都不是付费的,没打过国际长途,没有可疑电话。没有原因不明的银行汇兑,没有突然购买大批新货的记录,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想调动工作。可以这么说,他不会和你担心的任何人接触。”
“很好。”桑德斯说着,低头看了一眼那厚厚的卷宗,踌躇了片刻。“加里,这材料中的一些报告是我们公司的文件。”
“是的。怎么啦?”
“你是如何得到的?”
博萨克咧嘴笑起来。“嘿,你不要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是怎样拿到数据总成公司的档案的?”
博萨克摇了摇头。“你不会为此而付我钱吧?”
“是这样,不过——”
“嘿,你要我调查一个雇员,结果出来了,你的那个手下是清白的,他只是为你效劳。你还想了解他的其他什么情况吗?”
“不需要了。”桑德斯摇了摇头。
“太棒了,我想去睡一会儿。”博萨克收起所有档案,将其放进文件夹内。“顺便说一句,我的保释官要给你打电话。”
“呣。”
“我能信任你吗?”
“当然,加里。”
“我对他说,你向我咨询电讯保安方面的问题。”
“你这样做了。”
博萨克揿了按钮,关上闪了一下亮光的盒子,将其放进手提箱里,而后重新插好电话插头。“随时愿为你效劳。我把帐单留给你,还是丢给辛迪?”
“给我。再见,加里。”
“再见。如果还需要什么情况,你是知道怎样找我的。”
桑德斯低头瞥了一眼华盛顿贝尔维尤NE专业服务公司开具的帐单,公司名称是博萨克私下开玩笑时取的:字母NE的意思是“必要的恶行”。原来,一些高科技公司雇佣那些退休警官和私人侦探来做幕后调查,但往往他们又转用类似加里·博萨克这样的新手。这些新手能接近电子数据库,获得那些有关可疑雇员的资料。雇佣博萨克的好处在于他工作效率高,常常用几小时或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写出调查报告。当然,博萨克所用的方法是非法的,仅仅雇佣他这一点,桑德斯就已违反了好几条法令。但是对雇员进行幕后调查已经成为高科技公司认可的习惯做法,因为对于竞争者来说,仅仅一份文件或一项产品发展计划也许就价值连城。
就说彼得·尼利这个案子吧,所做的调查是至关重要的。尼利在开发一种热门的新型浓缩阿拉伯数字系统,该系统能把视频影像拼合析取后灌制进只读光盘。这一工作对于星光产品的新技术是尤为重要的,因为灌制进光盘的高速数字图像技术将改变过去那呆板的技术,在教育领域里产生一种革命。不过,如果星光阿拉伯数字系统被竞争对手获得了,那么数通公司的优势将会大大减弱,也就是说——
内部电话的蜂音器响了起来。“汤姆,”辛迪说,“现在已11点,该去参加尖端产品集团会议了。下楼开会要带记事簿吗?”
“今天不需要,”他说,“我知道今天开会将说些什么。”
尖端产品集团的会议已在三楼的会议室里开始了。这是一周的例会,各部门头头总是在例会上讨论问题,带给与会者最新信息。原来这种会议都是由桑德斯主持的。此时围坐在桌旁的有程序编制分部头头唐·彻里,穿着一身黑色阿马尼服装、情绪容易激动的产品设计分部头头马克·卢伊恩,数据电信分部的头头玛丽·安妮·亨特。身材娇小、热情认真的亨特穿着一件圆领长袖运动衫和一条短裤。她从不吃午饭,但每次会后,通常要作五英里的长跑。
卢伊恩此时正处于狂怒之中:“这是对我们这个联合部门每个人的侮辱,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坐上这把交椅,也不知道她凭什么资格干这个工作,而且——”
桑德斯走进会议室,打断了卢伊恩的话。屋里笼罩着一片尴尬难熬的气氛,人人缄默不语,瞥眼看一下他,然后赶紧将目光移开。
“我有一种预感,”桑德斯微笑道,“你们会议论这个问题的。”
会议室里仍旧保持着沉默。“说下去,”他边说边在椅子里悄悄坐下,“这又不是葬礼。”
马克·卢伊恩清了清嗓子。“很抱歉,汤姆,我认为这是对我们的一种凌辱。”
玛丽·安妮·亨特说:“大家都认为这个职位应该属于你。”
卢伊恩说:“我们所有人都感到震惊,汤姆。”
“是的,”彻里咧嘴笑着说,“虽然我们在拼命地逼自己承认你被解职的这个现实,但我们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我非常感谢大家的一片情谊,”桑德斯说,“不过这是加文的公司,他想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他做出的决定往往多半是正确的。况且我已成人,也从没有人向我允诺过什么。”
卢伊恩说:“你难道对这个决定真的没有看法吗?”
“请相信我的话,我没什么意见。”
“你和加文谈过了?”
“和菲尔谈过了。”
卢伊恩摇了摇脑袋。“那个伪君子。”
“请问,”彻里说,“菲尔提及我们脱离总公司而独立的事了吗?”
“提到了,”桑德斯答道,“脱离总公司的计划正在拟定。公司合并后一年半时间内,他们将组建国际计划组织,将我们这个部独立出去。”
围坐在桌旁的与会者微微耸了耸肩。桑德斯能够感觉到他们松了一口气,因为部门独立出去后,在座的每个人都将发一笔大财。
“菲尔是如何评论约翰逊女士的?”
“谈的不多,他只是说,是加文任命她做我们技术部的头头的。”
桑德斯的话音刚落,数通公司的总财务主任斯蒂芬尼·卡普兰走了进来。她高高的个儿,头发已过早地白了。因她那出了名的沉默寡言的习惯,人们称呼她“鬼鬼祟祟的斯蒂芬尼”,或者喊她“鬼鬼祟祟的炸弹”。这后一种称呼源于她的一种习惯:只要她认为赚钱不多的项目,她就悄悄地枪毙其申请。斯蒂芬尼的工作地点在库珀蒂诺,但她每个月总要参加一次西雅图的部门会议,而最近她来得更频繁了。
卢伊恩说:“斯蒂芬尼,我们正在安慰汤姆呢。”
斯蒂芬尼坐下来,朝桑德斯同情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卢伊恩问:“你早知道梅雷迪思·约翰逊的任命吗?”
“不,”斯蒂芬尼说,“每个人对此都十分惊讶,况且不是人人对此任命都会感到高兴的。”接着她打住话头,仿佛感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一样。她打开手提包,专心致志地做起记录来。像往常一样,她坐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因此,其他人很快忘记了她。
“哎,”彻里说,“我听说加文用她是事出有因的。约翰逊在公司只工作了4年,并不十分出众,然而加文把她收在了麾下。两年前他开始提拔她,而且速度很快。一定是某种原因使他认为梅雷迪思·约翰逊是个人才。”
卢伊恩问:“加文和她睡觉吗?”
“没有,他只是喜欢她。”
“她一定和什么人睡觉了。”
“等一等,”玛丽·安妮·亨特边说边坐直了身子,“这是什么话?假如加文从微软部调来一个男的来管理这个部,那就没人会议论他一定是在和什么人睡觉了。”
彻里放声大笑起来。“那要看他是什么人。”
“我说的是正经话。为什么一个女人被提升,别人就说她一定是在和什么人睡觉呢?”
卢伊恩答道:“你们看,如果他们从微软部调来埃伦·霍华德,我们就不会有这番议论,因为我们都清楚埃伦很有才华,我们虽然不想听到这样的任命,但我们毕竟能够接受。但是人们连梅雷迪思·约翰逊这个人都不认识,你们说说看,这儿有谁认识她?”
“其实,”桑德斯说,“我认识她。”
一片静寂。
“我过去常和她一起约会。”
彻里大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她与之睡觉的人。”
桑德斯摇了摇头。“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亨特问:“她长得什么模样?”
“对,”彻里边说边淫荡地咧嘴笑着,“她长得什么模样?”
“闭嘴,彻里。”
“开个玩笑而已,玛丽·安妮。”
“她替诺维尔公司工作时,我认识了她,”桑德斯说,“那时她大约25岁,聪明漂亮,很有抱负。”
“聪明漂亮,很有抱负。”卢伊恩重复了一句。“讲得十分动听。这个世界充满着聪明漂亮、很有抱负的人,而问题是,她能够管理一个技术部门吗?还是我们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尖叫的弗里林?”
早两年,加文派了一个叫霍华德·弗里林的销售经理来管理这个部门,其目的在于尽早建立起产品开发信息和客户间的联系,使开发的新产品尽可能地和即将形成的市场保持一致。弗里林着手建立了许多活动中心团体,团体中的所有人以其片面的观点把大量时间花在了观察研究那些可能会购买新产品的人身上。
然而,弗里林对技术上的问题是十分陌生的,因而每当遇到棘手问题时,他就尖叫起来。他就像一个在外国旅行的旅游者,虽说不通当地语言,却以为能通过对当地人喊叫的方式让他们理解自己的意图。弗里林领导尖端产品集团期间可谓是一场灾难:程序编制员厌恶他,设计人员对他设想的彩色产品箱群起而攻之,设在爱尔兰和得克萨斯州的工厂所碰到的生产状况萧条的难题也未能得到解决。当科克①的生产线连续11天出现生产滑坡时,弗里林终于按捺不住飞赴科克,对那些爱尔兰经理大喊大叫,于是他们集体辞职,然后加文解雇了他。
①爱尔兰科克郡首府。
“这样说来,我们又要碰到这样的情况?又要来一个尖叫的家伙?”
斯蒂芬尼·卡普兰清了清嗓子。“我想加文应该吸取教训,他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了。”
“那么你认为梅雷迪思·约翰逊能胜任这个工作喽?”
“说不准。”斯蒂芬尼以非常审慎的方式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又不是要你做什么保证。”卢伊恩说。
“可我认为她要比弗里林强。”斯蒂芬尼说。
卢伊恩哼了一声。“世界上有一个‘与米基·鲁尼比高低奖’,你比那个聪明绝顶的米基·鲁尼还要狡猾,那个奖你赢定了。”
“不,”斯蒂芬尼说,“我认为她更好些。”
彻里说:“模样更好些,至少我听说的是这样。”
“性别歧视主义者。”玛丽·安妮·亨特说。
“什么,我不能说她长相好吗?”
“我们谈的是她的才能,不是她的相貌。”
“等一等,”彻里说,“我在来这儿开会的路上经过咖啡馆,那些女人在议论些什么呢?理查德·盖尔的小面包状卷发是不是比梅尔·吉布森的卷发漂亮,还有那上下左右扭动的屁股有什么缺陷,都是这些内容。我不理解为什么她们会谈论——”
“我们的议论离题太远了。”桑德斯说。
“你们男人说什么都可以,”亨特说,“但有一点是事实,这个公司掌权的是男人,除斯蒂芬尼外,几乎再没有女人进入高级管理层。我认为鲍勃任命一个女人来管理这个部是英明的,拿我来说,我就认为我们应该支持她。”她注视着桑德斯。“我们都很爱你,汤姆,不过我的意思你是理解的。”
“是这样,我们都爱你,”彻里说,“至少在我们那位漂亮的新上司到来之前是这样。”
卢伊恩说:“若是约翰逊为人忠厚,我会支持她的。”
“不,你不会的,”亨特说,“你会诋毁她,寻找理由干掉她。”
“等等——”
“不!你们这番议论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其实说穿了,你们都很恼怒,因为从此以后你们必须向一个女人汇报工作。”
“玛丽·安妮……”
“你们就是这个意思。”
卢伊恩说:“我想汤姆是恼怒的,因为他没得到那个位子。”
“我并不恼怒。”桑德斯说。
“不过,我是恼怒的,”彻里说,“因为梅雷迪思曾经是汤姆的女朋友,所以他对新上司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也许是吧。”桑德斯皱起了眉头。
卢伊恩说:“从另一方面说,也许她会恨你,我过去的所有女友都恨我。”
“我听你说过,理由都令人信服。”彻里边说边大笑起来。
桑德斯说:“我们还是谈议事日程上的正经事,好吗?”
“什么正经事?”
“星光产品。”
围坐在桌旁的与会者发出一片叹息声。“不要再议了。”
“该死的星光产品。”
“情况糟糕到什么程度?”彻里问。
“他们仍然不能减少搜索时间,也不能解决其铰合部分的问题,而且流水线的生产效率只有29%。”
卢伊恩说:“他们最好能给我们寄一些零部件来。”
“今天我们就能收到。”
“那好,等收到后再议行吗?”
“我同意。”桑德斯扫视了一下与会者。“还有谁有问题?玛丽·安妮?”
“没有,我们这儿一切正常。我们预期卡式电话样机能在两个月内试制成功。”
新一代的蜂窝式电话比信用卡大不了多少,使用时可打开折叠。“有多重?”
“现在这个产品重四盎司,不太理想,但还可以。头痛的问题是电源,其电池在通话时只能使用180分钟,拨号时键垫会堵塞。不过那是马克感到头痛的事,我们的流水线正按部就班地运行。”
“很好。”他转向唐·彻里,“空中走廊怎么样?”
彻里仰身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我很高兴地向大家报告,”他说,“就在半小时前,空中走廊已经运转正常。”
“真的吗?”
“这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没人呕吐?”
“请注意,那早已成为历史了。”
马克·卢伊恩说:“等一下,有人呕吐过?”
“那是无耻的谎言。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是现在。半小时前我们排除了最后一个故障,所有功能现在得到了完全恢复,我们可以将任何一个数据库转换成一个能在实际时间畅游的立体24位彩色环境,用户可以穿行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数据库。”
“那么它现在稳定吗?”
“稳如磐石。”
“你请用户试用过吗?”
“试用结果无懈可击。”
“所以你准备给康利-怀特公司的人作示范表演?”
“我们将使他们震惊,”彻里说,“他妈的,那帮家伙看后都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桑德斯从会议室一出来,就碰见了由鲍勃·加文率领的一帮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
加文的模样就和《幸运》杂志上刊登的那些总裁的照片一样。他59岁,英俊潇洒,可脸上的皮肤已经粗糙,头发总是梳成前刘海发型,仿佛他刚刚从蒙大拿钓鱼归来,或是刚刚在圣胡安度完周末,从海上航行归来。过去他和其他人一样,上班时身着牛仔裤和斜纹粗棉布工作衫,然而近几年来,他迷上了深蓝色西装。自从三年前他的女儿去世后,公司的职员注意到他改变了许多,服饰的变化是其中之一。
加文在没有什么人的场合粗暴无礼、出语伤人,可在公众面前总是笑容可掬,彬彬有礼。此时他领着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官员,边走边介绍道:“这里是三楼,我们的技术部和尖端产品实验室就在这一层。哦,汤姆,你好。”他用手臂挽起桑德斯的手臂。“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汤姆·桑德斯,我们尖端产品部的经理,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我们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汤姆,这是埃德·尼科尔斯,康利-怀特的总会计师……”
尼科尔斯不到60岁的样子,有着一张瘦削的鹰脸。此时他的头向后仰起,仿佛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要赶紧抬脸躲开一样。他透过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打量着桑德斯,目光中充满着一种莫名的敌意,然后才刻板地和对方握了握手。
“桑德斯先生,你好。”
“尼科尔斯先生,你好。”
“……这是约翰·康利,公司创立者的侄子,现为公司的副董事长……”
桑德斯转身面向一个矮胖健壮的人,20多岁,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一套阿马尼西服。他和桑德斯紧紧握了一下手,表情严肃。他给桑德斯的印象是:十分富有,遇事果断。
“你好,汤姆。”
“你好,约翰。”
“……这位是吉姆·戴利,在戈德曼萨克银行……”
戴利秃头,瘦得像一只鹳,穿着一身细条子西服,一副心烦意乱、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向桑德斯边握手边点了个头。
“……噢,还有这位,梅雷迪思·约翰逊,来自库珀蒂诺。”
她比他记忆中更美了。说不出来她在什么方面有了变化,当然她是老了些,眼睛的外角泛出了皱纹,额头上也有了几道不明显的皱痕。然而此时,她昂首挺胸地站着,显现出一种活力、一种自信,而他把这种活力和自信自然地和权力联系了起来。深蓝色的西服,淡色的头发,大大的双眼,还有那特别长的睫毛,这些他已忘却了。
“你好,汤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她那热情的微笑,那飘溢的香水味。
“梅雷迪思,很高兴见到你。”
她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跟着队伍往前走。加文领他们沿着走廊前行。“瞧,前面就是模拟现实信息环境部,明天你们将来观看表演。”
马克·卢伊恩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说:“你曾经见过这帮无赖的照片吗?”
“我想见过。”桑德斯答道。
卢伊恩目送他们远去。“难以相信那帮家伙将管理这个公司,”他说,“今天上午我向他们作了一个简短的报告,结果怎样?他们一无所知,简直令人吃惊。”
当队伍走到走廊尽头时,梅雷迪思·约翰逊转过头向桑德斯大声说道:“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然后她走出了他的视线。
卢伊恩叹了口气。“冒昧地说一句,汤姆,”他说,“你和公司高级管理人员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
“也许是这样。”
“我真不理解为什么加文会认为她很能干。”
桑德斯说:“哦,她看起来确实很能干。”
卢伊恩转过脸去。“我们看吧,”他说,“我们以后看吧。”
12点20分,桑德斯离开他的四楼办公室朝楼梯走去,准备下楼去大会议室吃午餐,迎面走过来一位身着上了浆的白色制服的护士。她在一间办公室接着一间办公室地向里张望。“他到哪儿去了?一分钟前还在这儿的。”她摇着头。
“谁?”桑德斯问。
“那位教授。”她边回答边拂去挂在眼前的一缕头发。“哪怕是一分钟,我也不能让他独自呆着。”
“哪一位教授?”桑德斯问。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从走廊顶端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女人发出的咯咯笑声,不用对方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是多尔夫曼教授?”
“是的,多尔夫曼教授。”护士边说边紧张地点点头,接着便向发出笑声的地方走去。
桑德斯尾随其后。马克斯·多尔夫曼是德国籍的管理顾问,年岁已很大了。曾有一段时间,他做过美国所有重点商业管理学院的客座教授,因而在高科技公司中赢得了商业管理专家的美誉。8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他服务于数通公司董事会,给加文领导的迅速崛起的公司带来了显赫的声望。就是在那段时间,他成了桑德斯的良师益友,实际上,说服桑德斯于8年前离开库珀蒂诺而接管西雅图的工作的人就是多尔夫曼。
桑德斯说:“我不知道他还活着。”
“身体还很硬朗呢。”护士说。
“他一定有90了。”
“不过,他85岁以后就不整天工作了。”
他们走近那屋子时,玛丽·安妮·亨特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套裙衫,脸上满是笑容,仿佛刚刚离开自己的情人一样。“汤姆,你再也猜不到谁在这儿。”
“马克斯。”他说。
“对啦。噢,汤姆,你应该见见他,他一点也没变。”
“我想他不会变。”桑德斯说。即便站在屋外,他也能闻到烟味。
护士用一种严肃的语调说道:“我来了,教授。”然后大步迈进屋去。桑德斯往里看去,这是一间工作人员休息室,马克斯·多尔夫曼的轮椅停放在屋中央的台子旁。一群漂亮的助手围拢着他,这些女人在和他争论,而坐在中间的多尔夫曼头发蓬乱,愉快地咧嘴笑着,吸着接在长烟嘴上的香烟。
“他来这儿做什么?”桑德斯问。
“加文请他来商讨公司合并的事。难道你不去和他打个招呼?”亨特问。
“哦,天哪,”桑德斯说,“你是了解马克斯的,他能让你发狂。”多尔夫曼喜欢提些常识性的问题,但所用的方式是间接的。他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说话方式既含挑衅,又富嘲弄的意味。他特别喜爱反驳,而撒谎时毫不犹豫。若是听众发现他在撒谎,他会赶紧说:“对,你说的对,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想的。”接着又会以相同的令人困惑和省略的方式继续侃侃而谈。他从不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而把许多材料提供给听话人,让其自己拼凑出结论。所以,他那杂乱无章的授课方式让那些行政管理人员们困惑不解、疲惫不堪。
“可你也是这样的人,”亨特边说边瞧着他,“我肯定他喜欢和你见面。”
“现在他忙着哩,也许以后会有机会的。”桑德斯看了看表。“再不走,我们吃午餐就要迟到了。”
他转身沿走廊走去,亨特紧走几步跟上了他。她眉头紧锁地问:“他是不是每次都使你发怒?”
“他会激怒每个人,那是他的绝活儿。”
她迷惑不解地瞧着他,想再说些什么,想想还是不说的好,于是她耸了耸肩说:“我的感觉倒还好。”
“我现在还没有作那种谈话的心境,”桑德斯说,“也许以后找机会谈,但不是现在。”他们下了楼梯,朝一楼走去。
为了和现代化高科技公司机构尽量精简的特点保持一致,数通公司一直不设职工食堂,因此,中晚餐就在当地餐馆解决,其中多数是在附近的第二水磨石餐厅。可是由于商讨公司合并事宜需要保密,数通公司只好在一楼用镶板装饰的大会议室里举行午餐了。12点半,数通公司技术部的各个主要经理、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以及戈德曼萨克港的银行家都准时到了,会议室显得很拥挤。公司倡导平等主义的精神气质,因而没有指定就餐座位,但是康利-怀特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还是在会议室前面那张餐桌一侧围着加文落了座,那一侧就成了权力的中心。
桑德斯在他们的对面选了张离加文较远的椅子坐下来,使他惊讶的是,斯蒂芬尼·卡普兰也悄悄地在他右边椅子里坐下。斯蒂芬尼通常紧靠着加文落座,而桑德斯则按等级明显地坐在她的后面。此时,坐在桑德斯左面的是比尔·埃弗兹,他是人事部的头儿,忠厚善良,只是反应有点迟钝。穿着白色外衣的侍者在忙着上菜。桑德斯趁着空儿谈论着在奥尔斯岛钓鱼的话题,因为埃弗兹最喜欢钓鱼。斯蒂芬尼像平时一样,午餐的大部分时间一声不吭,似乎她自己已从餐室退隐一样。
桑德斯这才感到自己冷落了她,午餐接近尾声时,他转过头对她说:“斯蒂芬尼,我发现近几个月来,你来西雅图这儿比以前频繁了,是不是因为公司合并的事?”
“不是,”她微笑着,“我的儿子是这儿一所大学的一年级学生,因而我很想来看看他。”
“他学什么专业?”
“化学。他想攻读材料化学,显然这门学科的领域很宽广。”
“我听人说过。”
“他所谈的话题我有一半听不懂。想想看,孩子都比你懂得多,这多有趣。”
他点点头,想找些其他话问她,但这谈何容易:虽然他和斯蒂芬尼这样坐着开会已有多年,但他对她个人的事知之甚少。她嫁给了在圣何塞教经济学的一位教授,他有着一张讨喜的圆脸,蓄着小胡子。他俩在一起时,他总是滔滔不绝,而斯蒂芬尼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她又高又瘦,不善言语,给人一种缺乏社交风度的印象。据说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高尔夫球手,至少加文总是她的手下败将。凡是熟悉她的人都清楚,她这么频繁地将加文打败是十分错误的;爱说笑打趣的人说,要是她在打高尔夫球时多输给他几次,她就会青云直上了。
加文并不真的喜欢她,但他也从不会有辞退她的念头。不偏不倚、一本正经、不知疲倦以及她对公司的奉献精神这些特点,使她成了一个传奇式人物。她每天晚上工作得很迟,多数周末都来上班。几年前她患癌症后,连一天也未休息过。显然她的癌症已经治愈,至少桑德斯未听说过她旧病复发。然而她患的癌症治愈后,对非个人领域里的事、对数字和分发表格等事更显得冷酷无情了,下班后工作的热情也更加高涨。经理们早晨来到办公室,往往首先看到的就是被这个“秘密炸弹”枪毙掉的得意项目申请计划,而他们还丝毫不明白被枪毙的原因。因此,她那喜欢在社交领域里保持清高的癖好不仅仅是她自己生活不舒适的写照,也是在提醒人们她在公司拥有多大权力,以及她是如何使用这个权力的。她自己的那套方式是不可思议的,也是具有潜在危险的。
就在他搜索枯肠找话讲时,斯蒂芬尼悄悄地朝他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说:“汤姆,今天上午的那个会,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我希望你别介意,别介意这次新的人事变动。”
桑德斯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惊讶。12年来,斯蒂芬尼私下里从未如此直截了当地和他谈过,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她现在会这样做。他立刻警觉起来,所以一时也不知该怎样答她的话。
“不过,这次变动令人震惊。”他说。
她凝视着他。“我们许多人都感到震惊,”她轻声地说,“库珀蒂诺方面一片哗然,许多人对加文的决定提出了疑问。”
桑德斯皱起了眉头,他想,斯蒂芬尼从未说过加文的坏话,甚至连拐弯抹角的批评也不曾有过,从来没有。可是现在她这样说,是在试探他?不管怎样,他一言不发,只顾用叉子拨弄着食物。
“我可以想象你对这次新的任命是不高兴的。”
“那只是因为太出乎意外,恍若晴天霹雳。”
斯蒂芬尼奇怪地看了他片刻,仿佛他使她失望了一样,接着她点了点头。“公司合并的事也总是这样。”她说话的口吻更加坦率公开了。“我在康普索夫公司工作时,正巧碰上和西曼特公司合并的事,那时的情形和现在的一样:最后一分钟才宣读任命书,组织机构骤然作了调整,许多人保住了位子,许多人失去了职业,连续好几个星期,人人都处于惶恐之中。把两套组织融合在一起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而把这两班人马合在一块尤为困难,因为两个团体的文化差异太大,加文必须使他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她向加文坐的那一侧做了个手势。“瞧瞧他们,”她说,“康利-怀特公司的所有人都穿着西服,而我们公司除了律师外,没人穿西服。”
“他们是东海岸的人。”桑德斯说。
“但是这不仅仅是东海岸的问题。康利-怀特炫耀自己是一家多种经营的通讯公司,但实际上经营的项目并不多。它主要经营课本,这是赚钱的买卖,但必须向得克萨斯州、俄亥俄州和田纳西州的学校董事会推销它们。由于这些学校的许多人极其保守,所以康利-怀特出于本能和经验也必须循其保守之道。康利-怀特想和我们合并,是因为他们渴望拥有能跨入下个世纪的高科技生产力。但是,他们是适应不了一个非常年轻的公司的思维方式的,在我们这儿,工作人员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上班,大家见面时只称对方的名字,他们对此大为吃惊。另外,”斯蒂芬尼再次压低了声音补充说道,“康利-怀特公司下设好多部,加文还要对付这些事。”
“下设哪些部?”
她朝桌子的首席方向指了指。“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他们的总裁没来,那个大人物没给我们这个面子,他要到本周末才会露面。现在他只派来了僚属,坐在这里的最高官员是总会计师埃德·尼科尔斯。”
桑德斯瞥了一眼刚才见过的那个神情可疑的尖脸男人。斯蒂芬尼说:“尼科尔斯不想买我们这家公司,认为我们开价过高,而且实力不强。去年,他想和微软公司结成战略性的联盟,但是盖茨断然否决了他的计划。接着尼科尔斯想买下内部视盘公司,但又成为泡影:因为棘手问题太多,况且内部视盘公司因辞退工人太多而声名狼藉。就这样他们找上了我们,可是尼科尔斯对现在这个目标并不感兴趣。”
“确实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桑德斯说。
“主要原因还是他憎恨康利那个小家伙。”
坐在尼科尔斯旁边的是约翰·康利,是个20来岁、戴眼镜的年轻律师。康利一看就比周围的人年轻得多,他侃侃而谈,拿着叉子在空中比划着,好像在向尼科尔斯阐述自己的观点一样。
“埃德·尼科尔斯认为康利是个蠢驴。”
“可康利只是个副董事长呀,”桑德斯说,“他不会有多大权的。”
斯蒂芬尼摇了摇头。“他是公司的继承人,记得吗?”
“是呀,你问这是什么意思?他祖父的画像不就挂在董事会的会议室墙上吗?”
“康利拥有康利-怀特公司4%的股份,控制着仍属于康利家族或归康利家族托管的26%的股份,因此,约翰·康利是康利-怀特股份公司最大的股东。”
“那么约翰·康利想和我们成交喽?”
“是的,”斯蒂芬尼点了点头,“康利精心选择了我们公司,而且在像戈德曼萨克银行的吉姆·戴利这样的朋友的帮助下,进展迅速。戴利非常精明,但投资银行家们总能在经营公司合并中获取高额酬金。他们会尽心尽力,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想让他们从现在这笔交易中退出来,那就要花很大本钱了。”
“呣,呣。”
“所以,尼科尔斯感到自己已不能控制公司财权,他已被推进一宗十分荒唐的买卖之中。尼科尔斯不理解为什么康利-怀特公司要让我们公司的所有人富起来。如果他能阻止,哪怕是用勒索康利这家伙的办法,他也要阻止这笔交易。”
“但是康利正努力使这笔买卖成交。”
“是的,而且康利这人比较生硬,他喜欢对某些问题发表些小演说:青春与年龄的关系,即将到来的数字时代,以及对未来不成熟的看法。尼科尔斯对此非常恼火,他认为康利把我们公司10年的纯收入夸大了一倍。现在这个矮小的蠢驴正发表自己的看法呢。”
“那么梅雷迪思的感觉呢?”
斯蒂芬尼稍作犹豫。“梅雷迪思感觉很好。”
“根据何在?”
“她是东部人,长在康涅狄格州,后又去了瓦萨。康利-怀特公司的人对她的背景感到满意。”
“就是这些理由吗?还是他们喜欢她的什么特点?”
“我没这么说,”斯蒂芬尼答道,“不过我认为他们也发现了她的软弱,这样,他们认为一旦公司合并后,就能控制她。”
“那么加文赞同这个计划吗?”
斯蒂芬尼耸了耸肩。“加文是个现实主义者,”她说,“他需要资金。他巧妙地创立了公司,但是下个阶段我们在产品开拓方面与索尼和菲利普齐头并进展开竞争时,我们将亟需投入大量的资金,而康利-怀特的生产教科书的工厂就是一头产钱的母牛,加文发现了他们,看到了曙光,所以加文会满足他们的需求,以便得到他们的钱。”
“当然,加文也喜欢梅雷迪思。”
“是的,这是事实,加文喜欢她。”
她用刀叉拨弄着食物,桑德斯沉默了一会儿。“你呢,斯蒂芬尼?你的意见呢?”
斯蒂芬尼耸了耸肩。“她有才干。”
“有才干但懦弱?”
“不,”斯蒂芬尼摇了摇头,“梅雷迪思有能力,这点不成问题。而我担心的是她的经验,她缺乏锻炼。现在她将被推上掌管四个亟待迅速发展的重点技术部门的职位,我只是希望她能胜任。”
餐匙放在玻璃盘上的丁当声传来,只见加文朝会议室的前面走去。“虽然诸位还在吃着甜点心,我们还是开始吧,这样我们才能在两点钟前结束。”他说,“首先提醒诸位我们新的时间表,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我们将在星期五的中午,就在这里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正式宣布公司合并的消息。现在,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们来自康利-怀特公司的新伙伴……”
就在加文提到康利-怀特公司人员的名字时,他们在桌旁一一站起。这时,斯蒂芬尼倾过身去对汤姆耳语道:“这些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而举行这顿中餐的真正原因你心中是有数的。”
“……最后,”加文说,“请允许我介绍许多人已经知道、而有些人还不清楚的尖端产品经营计划部门新的副总经理梅雷迪思·约翰逊。”
席间发出短短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梅雷迪思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会议室前面的讲台。她身穿深蓝色西服,其容貌可沉鱼落雁,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在讲台上,她戴上了角质架眼镜,将会议室里的灯光调暗。
“加文要我说一下新的结构将如何工作,”她说,“谈一谈我们在未来的几个月里将目睹的事情。”她低头去拨弄讲台上一台放像用的计算机。“好,如果我打开这机器的话……就请看……”
灯光昏暗的会议室里,唐·彻里和桑德斯对视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哦,好的,诸位请看。”梅雷迪思站在讲台边上说,她身后的屏幕跳跃出了画面,由计算机合成的栩栩如生的图像投射在屏幕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红的心脏,接着分成四瓣。“数通公司的心脏一直是尖端产品集团,正如诸位现在看到的,它由四个独立的部门组成。可是由于世界上的所有信息都已数字化,这些部门将理所当然地要合并。”屏幕上,分成瓣状的心脏重又拼合起来,而心脏本身又变成了一个旋转着的球状物,它在向外抛出产品。“不远的将来,用户拥有了蜂窝式移动电话、内装的传真调制解调器以及手提式计算机,所以,至于用户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或者信息来源于何处这些问题,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我们谈论的是信息如何做到真正地在全球范围内应用的问题,而这意味着将有大批新产品出现在我们的商业和教育的主要市场中。”球状物向四周散开渐渐隐去,继而代之的是世界各个大陆的课堂,学生们正坐在桌边上课。“特别是,随着科学技术从印刷文字发展到数字显示直至模拟现实环境,教育将成为这家公司的主要销售对象。好,让我们再来品味一下刚才这段话的意思,看看我说到了什么地方。”
接着她继续侃侃而谈,话题涉及面很广:多媒体、多画面电视、创建系统、工作团体机构、高等院校资源以及用户接受能力。继而她谈起了费用结构:计划的研究开支和利润、五年目标、国外变化。然后话题转向主要产品的挑战:质量控制、用户反馈、较短的发展周期。
梅雷迪思·约翰逊的描述毫无瑕疵,各种图像重叠着,在屏幕上闪过。她的声音充满着自信,毫不犹豫,没有停顿。她滔滔不绝地说话时,整间屋子里没其他任何声音,充满着一种对演讲者十分尊敬的气氛。
“虽然这不是讨论技术问题的时候,”她说,“但我还是想提一下,新型光盘驱动器正努力将其搜索速度控制在100毫秒以下,加之新的压力规则系统,所以,从激光盘到全部信息数字化的电视图像,其工业标准速度应调整为每秒60个信息组。我们所谈的是配有32位彩色正矩阵显示器的拥有独立平台的精简指令协处理机、每寸1200点的便携式高解析度打印机以及在区域网络与广域网络构形中都可实现的无线网络。将它们和一个能自身产生的虚拟数据库相结合——特别是在限定和分类物体的只读性软件媒体到位时——我想我们会一致认为,展望未来,前程似锦,振奋人心。”
桑德斯看到唐·彻里的嘴一直张开着。桑德斯倾过身去对斯蒂芬尼说:“看来她很精通自己的业务。”
“是的,”斯蒂芬尼边说边点点头,“善于表演的出众女子,她是做表演起家的,她的外貌一直是她压倒别人的长处。”桑德斯瞥了一眼斯蒂芬尼,她赶紧将目光移开。
可是就在这时,演说结束了,鼓掌声四起,灯光重又亮起来,梅雷迪思走回到自己的座椅处。会散了,与会者陆续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约翰逊从加文身旁走开,径自走向唐·彻里,和他说了几句。彻里笑了,笑得像个迷人的做低级滑稽表演的人。接着,梅雷迪思穿过屋子走向玛丽·安妮,寒暄了几句便又走向马克·卢伊恩。
“她很聪明,”斯蒂芬尼观察她说,“摸摸所有部门经理的底,特别是她在讲话中没有提及他们的名字。”
桑德斯皱着眉头。“你认为这样做重要吗?”
“如果她计划做些人事变动的话。”
“菲尔说她不会的。”
“可是你怎么能相信呢?”斯蒂芬尼说完站了起来,将餐巾扔在桌上。“我要走了,看来你是她名单上的下一个人。”
就在梅雷迪思向桑德斯走过来时,斯蒂芬尼悄悄地走开了。她满脸笑容。“我要向你道歉,汤姆,”梅雷迪思说,“我在讲话中没有提及你和其他部门头头的名字。我不想让人产生一种误会,只是加文要我简短些。”
“哦,”桑德斯说,“我想你已打动了每个人的心,大家的反应好极了。”
“我希望是这样。还有,”她说着将手放在他的臂上,“明天我们将开好几个预计十分棘手的会议,所以如果各部门经理有空的话,我就请他们今天来见我。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是否有空来我办公室喝一杯,讨论一些事情,也许还能重温一下过去。”
“行。”他说。此时他的膀子已感觉到了她手的温暖,她并未将手拿开。
“他们给了我五楼的一间办公室,若是快的话,今天晚些时候应布置好家具。你看6点钟行吗?”
“行。”他答道。
她笑了。“你还喜欢喝干白葡萄酒吗?”
他十分欣喜的是她还记得。他笑着回答:“是的,我喜欢喝这种酒。”
“我想法弄一瓶来,然后我们一起商讨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比如100毫秒驱动器的事。”
“好的,太好了,关于这个驱动器——”
“我知道,”她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会对付这事的。”康利-怀特的管理人员们从她身后走来。“我们今晚谈。”
“好。”
“再见,汤姆。”
“再见。”
会议结束后,马克·卢伊恩缓步向桑德斯走来。“我想听听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梅雷迪思?”
“不,是秘密炸弹。斯蒂芬尼在你耳边嘀咕了一顿饭时间,说了些什么?”
桑德斯耸了耸肩。“哦,我们只是谈些琐事。”
“快说吧,斯蒂芬尼不会谈琐事的,她还不知道怎么谈那些琐事呢。况且斯蒂芬尼和你谈了那么多,比我这么多年看到她讲的话还要多。”
桑德斯十分惊讶的是卢伊恩对他们的谈话怎么如此不安。“其实,”他说,“我们多半在谈她的儿子,他是一所大学里的一年级学生。”
然而卢伊恩不相信,他皱着眉头说:“她一定谈到什么事,没有原因她是从不开口的。话题涉及到我吗?我知道她对我们的设计小组很苛刻,她认为我们是在浪费资金。我已多次对她说这种看法不符合事实——”
“卢伊恩,”桑德斯打断了他,“说句老实话,我们连你的名字也未提到。”
为了转个话题,桑德斯问道:“你觉得梅雷迪思这个人怎么样?我认为她的演说棒极了。”
“是这样,她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有一点我感到糊涂,”卢伊恩说这话时,仍然一副困惑不安的表情,“难道她是康利-怀特董事会新近抛来的一只球吗?”
“我是这样听说的。为什么?”
“她的演说。准备这样一次配有图像的演说至少要花两周时间,”卢伊恩说,“拿我的设计组来说吧,我要提前一个月让设计人员制作,然后不断排练以计算好时间,接着再花一周进行修正和重新制作,最后用一周时间将图像输入一只驱动盘中。这是我们自己小组工作的最快速度。对一位行政主管来说,那时间就得更长。他们将其交给某个助手去办,这人努力去制作一切。然后这位行政主管审看一遍图像,通常会要求再录制一遍,这就要花去更多时问。因而,如果那是她的演讲,那么我可以肯定她早就知道她的这一新岗位了,也许数月前就已知道。”
桑德斯皱着眉头。
“通常说来,”卢伊恩说,“堑壕里可怜的士兵是消息最不灵通的人,我只是在想我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事。”
桑德斯于两点一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妻子说,他要晚些回家,因为6点钟有个约会。
“你那儿发生了什么事?”苏珊问,“阿黛尔·卢伊恩打来电话说,加文在给每个人施加压力,他们要进行全面的人事变动。”
“我还不清楚。”他谨慎地说,这时,辛迪正好走进屋来。
“你还能提升吗?”
“基本说来,”他说,“答案是否定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苏珊说,“汤姆,我很难过。你好吗?你心里乱吗?”
“是的,你说的对。”
“不能和我谈谈?”
“是这样。”
“好吧,我等你回来,回来后再说。”
辛迪将一摞卷宗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桑德斯挂上电话后,她问:“她已知道了?”
“只是怀疑。”
辛迪点点头。“她在午餐时打来过电话,”她说,“她已感觉到了。我猜想家属们都在议论。”
“我相信人人都在议论。”
辛迪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谨慎地问道:“中午的会议开得怎样?”
“梅雷迪思被宣布为掌管各个技术部门的新头头,她作了发言。她说,她将保持所有的部门经理不动,所有经理向她汇报工作。”
“那我们这儿不作任何变动?只是上面多一个领导?”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这是他们告诉我的。你听到什么啦?”
“我听到的和你说的一样。”
他笑了。“那么这一定是真的。”
“我想买下那套公寓房间,你看行吗?”她打算在安妮皇后山为自己和年幼的女儿买下一套公寓房间,这主意已打了一段时间了。
桑德斯问:“什么时候必须做出决定?”
“还有15天,就是月底。”
“那就等等,要知道,这只是为了安全起见。”
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片刻后她又折回来。“我差点忘了,马克·卢伊恩办公室刚刚来过电话,星光驱动器已由吉隆坡运抵这儿,其设计者们此时正在检查它们。你想去看看吗?”
“我马上就去。”
设计组占了西翼大楼的整个二楼。这儿的环境总是杂乱无章,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而紧靠电梯的那间小接待室里没一个接待员,只挂着几幅1929年柏林鲍豪斯展览会的褪色挂轴招贴画以及一幅老科幻片《福宾计划》的海报。两个日本客人坐在拐角处的一张桌子旁,正迅速地谈着什么,他们身旁分别立着可口可乐自动售货机和快餐食品自动售货机。桑德斯朝他们点点头,用卡打开锁,走进屋去。
整个二楼的空间是敞开的,十分宽敞,中间用一堵堵斜墙以出人意料的角度隔开,墙上漆成像用彩色画笔描绘出的石头图案,形状难看的金属桌椅临时性地散放着,摇滚乐高声吼叫,人人穿着便服,其中多数设计人员身着短裤和T恤衫,这里显然是“第一创造区”。桑德斯穿过几个隔间走向“泡沫地面”,它是设计组展示设计出的最新产品的区域。这里有许多小型光盘驱动装置和微型移动式电话的模型。卢伊恩小组承担了设计和发明未来产品的任务,其中许多产品外形奇特地小:一部移动式电话与铅笔差不多大小,还有一部移动式电话与迪克·特雷西①手腕上戴的那只浅绿和浅灰混合色的收音机大小一样;一只寻呼机只有打火机那般大小;一只配有可折叠荧光屏的微型光盘驱动器正好盖住人的手掌。
①美国漫画家ChesterGould于1931年创造的一个卡通漫画中的侦探形象。
虽然这些玩意儿外形如此之小,但桑德斯很久以前就预见到,这些产品至多再用两年时间就能问世。产品的硬件在迅速缩小,桑德斯还依稀记得自己刚来数通公司工作时,一只“手提式”计算机重30磅,大小与一只手提箱差不多,而移动式电话压根儿就没有。数通公司生产的第一批移动式电话重15磅,用户必须将其用背带挎在肩上,但在那时,人们已经把它看作一种科学奇迹。现在,如果用户的移动式电话比相同产品重几盎司,他们也会抱怨不已的。
前面是那台大型的切割泡沫的机器,所有螺旋状的软管和刀片都隐藏在普雷克斯有机玻璃护罩下面。桑德斯从这台机器旁走过,一眼便看见马克·卢伊恩及其同事正弯腰摆弄着那三部从马来西亚运来的深蓝色光盘驱动器,其中一台驱动器已被拆散放在桌上。在明亮的卤素灯下,设计者们正用微型螺丝起子拨弄着内部结构,还不时地抬头看看其显示屏幕。
“你们发现了什么?”桑德斯问。
“哦,该死的,”卢伊恩说着,恼怒地举起双手。“不妙,汤姆,情况不妙。”
“说给我听听。”
卢伊恩指着桌子说:“铰合部分里面有一根金属棒,当这个箱子被打开时,这些夹子和金属棒始终保持接触,这就是为什么荧光屏始终有电的原因所在。”
“对的……”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电力时断时续,看来金属棒太小,它应该长54毫米,而这些金属棒大约只有52或53毫米。”
卢伊恩表情严肃,他的整个言行举止表明后果不堪形容,因为金属棒哪怕是少一毫米,那么面临的将是毁灭性的灾难。桑德斯知道自己必须使卢伊恩冷静下来,以前他多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
他说:“我们能够修复的,卢伊恩,只要我们打开所有的箱子换掉那几根金属棒就行了,而这是我们力所能及的。”
“哦,当然行啦,”卢伊恩说,“不过还有那些夹子问题。我们的说明书要求用16/10的不锈钢夹子,这种夹子具有足够的张力使其保持弹性并始终和金属棒保持接触。而这些夹子好像是另一种规格的,也许是16/4的,弹性极差。所以,打开箱子后,这些夹子能够弯曲,但弹不回去了。”
“这么说,我们还必须更换夹子,只要将金属棒转个方向就能办到。”
“遗憾的是,这并非易事,因为这些夹子是被用热压的方法压进箱子里的。”
“哦,该死的夹子。”
“是呀,它们是箱子上不可分割的部分。”
“你是不是说,就因为夹子不合格,我们就必须制造新的机身?”
“正是这样。”
桑德斯摇了摇头。“到目前为止,我们已进行了几千次试验,大概是4000次。”
“是呀,我们不得不再进行试验。”
“那么驱动器本身如何呢?”
“速度慢,”卢伊恩说,“这点毫无疑问,但我不知道原因所在,也许是电力问题,或者可能是控制芯片出了毛病。”
“假如是控制芯片……”
“情况糟糕透了。如果是原先设计问题,我们就必须重新审看制图板;如果只是装配问题,我们只好改换生产线,也许要重新制作模板。但是不管是哪方面出了问题,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我们何时才能知道结果?”
“我已将一只驱动器及其电源部分交给诊断组那帮家伙,”卢伊恩说,“他们应该在五点前写出报告,我会给你看报告的。梅雷迪思知道这事吗?”
“6点钟我会向她简要地说一下。”
“好的,你和她谈过后打个电话给我好吗?”
“一定。”
“从某个方面说,这也是件好事。”卢伊恩说。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们当场就给她提了一个大难题,”卢伊恩说,“我们倒要看看她是如何处理的。”
桑德斯转身便走,卢伊恩跟着他走了出去。“顺便问一句,”卢伊恩说,“你未谋得那个职位感到气愤吗?”
“失望,”桑德斯答道,“不气愤,因为生气毫无意义。”
“如果你问我有何想法的话,那么我会说,加文是在敲诈你。你受命于关键时刻,并充分显示了你能够管理这个公司的能力,结果现在他又用别人取代了你。”
桑德斯耸了耸肩。“这是他的公司。”
卢伊恩用手挽住桑德斯的肩,紧紧地搂了一下。“汤姆,有时你因为顾及自己的美德而显得过于通情达理了。”
“我并不认为通情达理是一种缺点。”桑德斯说。
“过于通情达理就是一种缺点,”卢伊恩说,“你不能再让人随意摆布欺侮了。”
“我只是在尽力和他们和睦相处,”桑德斯说,“公司独立后,我还想呆在这儿。”
“是的,你说的是实话,你想呆下去。”他们一同走到电梯旁。卢伊恩问:“你认为就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才得到这个职位吗?”
桑德斯摇了摇头。“谁知道?”
“软弱的男人再次遇到了苦恼事。告诉你吧,有时我十分厌恶那种不断敦促你任命女人为官的压力,”卢伊恩说,“就拿这个设计组来说吧,女人占了40%,比其他各部门的比例都大,但她们还总是唠叨,为什么你不能再用些女人。女人越多,麻烦——”
“卢伊恩,”他打断了对方的话,“现在时代不同了。”
“但它并未向好的方面转化,”卢伊恩说,“它使人人感到受罪。你瞧,我当初在数通公司工作时,只遇到一个问题:你工作胜任吗?如果你工作胜任,老板就雇你;若是不胜任,你就离职,就这么干脆。那时,能力是唯一优先考虑的条件。而现在,公司的人材档案库中还要注明性别和肤色,若是性别和肤色符合要求,哪怕是工作不能胜任,我们也不能辞退他们。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碰到像星光驱动器这样的废品,因为人们不再负责,没有责任感。我们生产的产品不是理论,因为产品是实在的东西,如果产品的名声臭了,就会永远臭下去,没人愿意购买。”
桑德斯回到自己办公室所在的四楼,用电子通行卡打开了四楼的大门,然后匆忙地将通行卡塞进裤子口袋里,向走廊走去。他走得很快,思绪回到了刚才和卢伊恩见面谈话时的情景,特别令他气恼的是卢伊恩说的那句话:他任凭自已被加文摆布欺侮,他过于顺从别人,过于通情达理了。
可桑德斯不这么认为。桑德斯嘴上说公司是加文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加文是老板,那么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桑德斯对自己未能得到那个职位是很失望,但仔细想想,也没人向他许诺过什么,从未许诺过,只是许多星期以来,桑德斯本人和西雅图公司的其他人都认为,桑德斯会得到那个职位。然而加文从未提过此事,菲尔·布莱克本也未提过。
因此,桑德斯感到自己没有任何抱怨的理由,如果说他感到失望,那么只是因为他这么想是自找的。谚语说的对:蛋尚未孵化先数鸡——高兴得太早了。
至于说他过于顺从别人,那么卢伊恩究竟希望自己干些什么呢?大惊小怪?还是大叫大嚷?这些都于事无补,因为不管桑德斯是否乐意,反正梅雷迪思·约翰逊坐了那把交椅。自己辞职吗?那更无任何好处,因为若是他辞职,那么他将损失公司独立后自己应得的好处,这样做自己才倒了大霉呢。
所以几经考虑,他所能做的就是接受梅雷迪思·约翰逊作为自己顶头上司的现实,并努力适应这个现实。况且他觉得,如果他和卢伊恩换个位置,尽管卢伊恩有满腹牢骚,他也只能和自己一样:笑嘻嘻地忍耐着。
但是,正如他反复思考过的那样,棘手的问题还是星光驱动器。卢伊恩小组已于下午拆散了那三个驱动器,然而他们仍然不清楚其故障所在。他们发现了铰合部分所用的配件与说明书上所规定的不一致,这点桑德斯是可以顺藤摸瓜查出来的。他很快就能查出为何他们不使用说明书上指定的配件。但是真正恼人的事还是驱动器运转缓慢的问题,它仍是一个谜,他们对此毫无线索,因而这就意味着他将——
“汤姆?你的卡掉了。”
“什么?”他心不在焉地抬起了头,只见一位区域助理皱着眉头,手指着他经过的过道。
“你的卡掉了。”
“哦。”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通行卡,白色的卡片映在灰色地毯上。“多谢了。”
他返身去取它。显然,他的内心一定十分不安,因为在数通公司大楼里,没有通行卡是寸步难行的。桑德斯弯腰拾起了卡,将其塞进裤子口袋里。
忽然他的手指碰到了第二张卡,口袋里已有了一张卡。他皱着眉头,将两张卡一齐掏出来看了看。
地上的那张电子通行卡不是他的,是别人的。他看了片刻,竭力想认出哪张卡是他的。从图案上看,这两张卡没有什么区别:都有数通公司蓝色的标识语,一串压印的连着顺序的号码以及卡背面的磁性条形码。
他应该能记得自己的卡号的,但此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急忙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想通过计算机查寻。他瞥了一眼手表,已是下午4点,离他与梅雷迪思·约翰逊见面还有两个小时,而为了应付这次会面,他要做许多准备工作。他紧锁眉头向前走着,一边用目光扫视着地毯。他一定要拿到生产报告,也许还有一份设计的详细说明书附在后面。他不知道梅雷迪思是否能看懂,但不管怎么说,他应该准备好这些材料。那么还需要什么材料呢?他不愿意这第一次会晤就忘带了什么材料。
他的思绪再次被过去的情景打断:一只打开的手提箱,一碗爆玉米花,还有那扇彩色玻璃窗。
“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不理睬老朋友啦?”
桑德斯抬起了头,此时他正站在玻璃墙的会议室外面,只见会议室里一个人影背部弯成弓状坐在轮椅里,背对自己,正凝视着西雅图以天空为背景映出的轮廓。
“你好,马克斯。”桑德斯招呼道。
马克斯·多尔夫曼仍然看着窗外。“你好,汤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多尔夫曼高声大笑起来。“一定有魔力。你是怎么想的呢?有魔力吗?”他的声音里充满着嘲讽。“汤姆,我能看见你。”
“怎么看见的?你的后脑勺长着眼睛吗?”
“不,汤姆,我的面前有一个反射物,当然,我是通过玻璃的反光看见你的。刚才你低着头走路,活像一个被斗败的自鸣得意的傻瓜。”多尔夫曼又高声大笑起来,然后摇着轮椅转过来,只见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热切中透着讥讽。“你是一个前途无量的人,可现在怎么耷拉着脑袋啦?”
桑德斯情绪低落。“马克斯,我只能说今天运气不佳。”
“那么你希望人人都了解你今天的心情?还是想得到别人的同情?”
“不,马克斯。”他还记得以前多尔夫曼是如何奚落那些想得到同情的人,多尔夫曼曾说过,一个想得到别人同情的行政主管就不能算是一个行政主管,而是一块海绵,吸收着无用的东西。
桑德斯说:“不,马克斯,我只是在思考问题。”
“啊,思考问题。哦,我喜欢思考问题,思考问题是对的。那么你刚才在思考什么问题呢,汤姆,思考你公寓里的那扇彩色玻璃窗吗?”
桑德斯尽管竭力保持镇定,但还是掩饰不住吃惊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也许这是魔力的作用,”多尔夫曼说完,粗声地大笑起来,“或者也许我能看出人的心思。你认为我能看出人的心思吗,汤姆?你会愚蠢到相信这话的地步?”
“马克斯,我情绪不好。”
“哦,那么我必须把嘴封起来。如果你情绪不好,我就立刻住口。我们必须不惜任何代价保护你的情绪。”他恼火地用手掌猛地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你以前告诉过我,汤姆,所以我才知道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我以前告诉过你?什么时候?”
“9年或10年前,肯定是那个时候。”
“我告诉你什么?”
“哦,你记不得了?怪不得你遇到麻烦了呢。最好盯着地上看长一些时间,这对你也许会有好处。是的,我是这么想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汤姆。”
“马克斯,请别说了。”
多尔夫曼咧嘴笑着,看着他。“我说这话惹恼你了?”
“你总是惹我生气。”
“啊,好,这么说也许还有希望,当然这希望是针对我而言的,不是针对你的。我老了,汤姆,希望对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含义是不同的,你是不会理解的。这些日子里,我连自己想四处走走都无能为力了,必须请人推着我,最好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一般说来漂亮的女人是不愿做这活的。因此我呆在这儿,没有漂亮的女人推着我。你就不一样啦。”
桑德斯叹了口气。“马克斯,我们能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谈谈呢?”
“这主意太棒了,”多尔夫曼说,“我非常赞赏。不过,什么叫‘像普通人那样谈谈’呢?”
“我是说,我们能像普通市民那样随便聊聊吗?”
“汤姆,如果这样做不为难你的话,那当然行。可我担心,你也知道,老年人是多么担心自己会为难别人啊。”
“马克斯,你刚才说的彩色玻璃的事是什么意思?”
他耸了耸肩。“当然我是在谈梅雷迪思,还会是别的事吗?”
“梅雷迪思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呢?”多尔夫曼恼怒地说。“我所知道的都是你告诉过我的,你对我说,你曾旅行去韩国或者日本,而每当你回到家后,梅雷迪思总会——”
“汤姆,很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辛迪说着,身体倚在会议室的门上。
“哦,没关系,”马克斯说,“这位美丽的人儿是谁,汤姆?”
“我叫辛迪·沃尔夫,多尔夫曼教授,”她说,“我是汤姆手下的。”
“哦,他有多么幸运!”
辛迪转身面向桑德斯。“这个时候打扰你真是很抱歉,汤姆,只是康利-怀特公司的一位行政主管现在就在你的办公室,我想你会很想——”
“对,对,”多尔夫曼立刻插话道,“他必须去。康利-怀特,听起来多么重要。”
“等一等,”桑德斯说着转向辛迪,“我和马克斯正谈得起劲呢。”
“不,不,汤姆,”多尔夫曼说,“我们只是在闲聊过去的旧事,你最好去吧。”
“马克斯——”
“你想和我再聊聊的话,而且你认为聊的事重要的话,那么就来见我。我住在‘四季饭店’,你是知道那家饭店的,它的大厅十分气派,天花板很高。饭店非常豪华,对老人来说它特别豪华。所以,你就快去吧,汤姆,”他的眼睛眯成了缝,“把这位美丽的辛迪留下来陪我吧。”
桑德斯犹豫起来。“提防着他,”他说,“他是个卑鄙的老家伙。”
“卑鄙至极。”多尔夫曼咯咯地笑起来。
桑德斯顺着走廊向办公室走去,就在他走到门外时,他听见多尔夫曼在说:“美丽的辛迪,现在就请带我去大厅,那儿有一辆车在等着。如果你不怕会被一个老人迷惑住的话,那么路上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因为这家公司将发生许多有趣的事,秘书总是消息灵通的,你说是吗?”
“桑德斯先生,”桑德斯一走进办公室,吉姆·戴利立刻起身打招呼,“真高兴他们找到了你。”
他们握了握手,桑德斯示意戴利坐下,自己则在办公桌旁落座。桑德斯对客人的来访并不感到意外,他已期待戴利或者其他投资银行家来访有好多天了。戈德曼萨克银行的人在分别和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谈话,仔细检查着公司合并的方方面面,其中多半时间花在了了解背景信息上。虽然尖端科技是他们渴望得到的重要东西,但银行家们对此都不熟悉。桑德斯估计戴利会问些星光驱动器的进展之类的问题,也许会问及空中走廊的事。
“感谢你抽空来见我。”戴利说着,用手挠了挠他那光秃的头。他是一个又瘦又高的人,坐下后那显眼的细长双腿和双肘反而使他显得更高了。
“我想问几个问题,呣,不对外公开的。”
“行。”桑德斯答道。
“是与梅雷迪思·约翰逊相处的事,”戴利用一种抱歉的口气说,“如果你,呣,不介意的话,我很想对这次谈话保密。”
“好的。”桑德斯说。
“我了解到在爱尔兰和马来西亚建立工厂的过程中,你出了很大力,而在如何执行生产计划问题上,公司内部引发了一番争论。”
“是的,”桑德斯耸了耸肩,“菲尔·布莱克本和我的观点总不一致。”
“依我看,你的做法合情合理,”戴利干巴巴地说,“不过我推测,在这些争论中,你代表的是技术专家的评价,而公司里其他人的观点表明了,呣,各种各样的担心。这样说合乎情理吗?”
“是的,合乎情理。”他讲这些是啥意思?
“好,鉴于以上那些争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鲍勃·加文刚刚任命梅雷迪思女士担任一个极其重要的职务,这是康利-怀特公司许多人拍手叫好的一步棋。当然,过早地评判她将如何履行自己在公司的新职责是不公正的。但是由于同样原因,我若是不去了解她过去所担任的职务,就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你明白我说话的中心意思吗?”
“不大明白。”桑德斯答道。
“我想要知道的是,”戴利说,“你认为梅雷迪思女士过去的工作经历与现在这家公司的技术业务有什么联系,特别是和数通公司的国外业务有什么联系吗?”
桑德斯皱着眉头,思绪拉回到了过去。“我所知道的是她和这些业务没有多少联系。”他说,“两年前我们在科克有过一场劳工纠纷,她作为解决纠纷的代表团成员前去平息了纠纷。她还为了平面显示器的关税问题去华盛顿找议员进行过游说疏通工作。另外,她在库珀蒂诺总部任业务审查组头头时,批准了在吉隆坡建立新工厂的计划。”
“是的,确实如此。”
“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她和我们的业务还有什么瓜葛。”
“噢,好的,也许我得到的信息有误。”戴利说着,换了个坐姿。
“你听说了什么?”
“不谈那些细节问题,只是提出了一个判断力的问题。”
“我明白了。”桑德斯说。是谁向戴利说了梅雷迪思什么事情?肯定不是加文,也不是菲尔。是斯蒂芬尼吗?这事很难确定,但是戴利只会和某些高层官员谈话。
“我很想知道,”戴利说,“你是否考虑过她的技术判断力,当然我们只是私下说说。”
就在这时,桑德斯的电脑屏幕发出了三下嘟嘟声,一条电文闪现在屏幕上:
数通公司马来西亚分部与数通公司桑德斯办公室的图像连通还有一分钟。
发送人:阿瑟·凯恩
接收人:汤姆·桑德斯
戴利问:“出什么事啦?”
“没什么,”桑德斯回答,“大概马来西亚方面要和我通过电脑交流信息。”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好让你接收信息。”戴利说,“直截了当地说,在你们部门内,有没有人对梅雷迪斯·约翰逊是否胜任这个职务感到担心?”
桑德斯耸了耸肩。“她是新上司,这次人事调整你是清楚的,况且每次新老板上任都会有人担心这担心那。”
“你的回答非常圆滑。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人担心她的业务技能?毕竟她还比较年轻,从异乡来,打破了原有的生活工作方式,遇到的是新面孔、新人员、新问题。调到这后,她就不能得到鲍勃·加文的直接庇护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桑德斯说,“我们只能等待和观察。”
“而且我还记得过去有一个不懂技术的人当过这个部的头头,遇到了麻烦……那个人叫,呵,是叫尖叫的弗里林吗?”
“是的,他也没想到结果会是那样。”
“那么梅雷迪思会遇到类似的麻烦吗?”
桑德斯答道:“我听人议论过。”
“还有她的财政举措吗?她自己的财政计划,这是关键,你说是不是?”
桑德斯想:她有什么财政计划呢?
电视屏幕又发出了三下嘟嘟声。
数通公司马来西亚分部与数通公司桑德斯办公室的图像连通还有30秒。
“机器又叫你了。”戴利说着从椅子里起身。“你去忙吧,感谢你抽空接待我,桑德斯先生。”
“别客气。”
他们握了握手,然后戴利转身走出了屋子。桑德斯的电脑连续发出三下嘟嘟声。
数通公司马来西亚分部与数通公司桑德斯办公室的图像连通还有15秒。
他在电脑监视器前坐下,将台灯调整到能照亮自己脸部的地方。计算机上的时间读数在倒计时。桑德斯瞥了眼手表,现在是5点钟——马来西亚是8点。阿瑟也许是在工厂呼叫他的。
屏幕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矩形,接着很快向外扩展增大。他看见了阿瑟的脸,身后是光线明亮的装配线。这条崭新的装配线是现代化生产的缩影:整洁宁静,工人们身着上街时穿的衣服在绿色传送带的两边工作着。每个工作站装有一排日光灯,在屏幕上映出点点亮光。
阿瑟咳了一声,摸了摸下巴。“喂,汤姆,你好吗?”他说话时,他的影像模糊了。他的声音与图像不能同步,这是因为卫星发射在图像上会造成一点点耽搁,然而声音相对传送得快些。这种不能同步的现象使人在开始几秒钟内产生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在和水下的什么人讲话似的,慢慢地就会适应了。
“很好,阿瑟。”他说。
“哦,那好。这次新的人事调整,我听后很不舒服,你是知道我心里的滋味的。”
“谢谢,阿瑟。”他怎么也不理解阿瑟远在马来西亚是如何听说这一情况的。不过,在任何一家公司里,流言蜚语总是不胫而走的。
“呣,汤姆,我站在这儿的地板上和你说话,”阿瑟说着指了指身后,“正如你看到的一样,我们的生产速度仍然十分缓慢,而现场检查也未有任何结果。设计人员是怎么说的?他们收到了那些装置吗?”
“今天收到的,现在我还未得到什么消息,他们仍在检查着。”
“呣,呣,好的,那些装置送给诊断组了吗?”阿瑟问。
“刚刚送去,我想会有结果的。”
“是的,因为诊断组刚刚要我们用塑料袋将10只驱动装置热封后寄去,他们还特意强调它们必须在工厂内封好,所寄的装置必须是刚刚生产出来的。你了解这一情况吗?”
“不了解,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去查查,然后告诉你。”
“好的,这事我必须告诉你,因为我觉得这事蹊跷。我的意思是,10只驱动装置够多的了,海关将询问我们是否要一次寄出。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热封,当然我们会用塑料袋包好后寄出,但并不封口的。为什么他们要封口呢,汤姆?”阿瑟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
“不知道,”桑德斯说,“我会去了解的。我分析是这儿舆论压力的缘故,大家急切地想知道那些该死的驱动器不起作用的原因。”
“嘿,我们也一样,”阿瑟说,“我们急得要发疯了,我说的是实话。”
“你什么时候寄那些驱动器?”
“呣,首先我得找一个封口机。我想星期三能寄出,你们星期四可以收到它们。”
“不行,”桑德斯说,“你应该今天寄出,最迟明天。要我替你弄一台封口机来吗?也许我能从苹果公司那儿找一台。”苹果公司在吉隆坡开了一家工厂。
“不。但你的主意很好,我会打电话到那儿,看看苹果公司能否借给我一台热封机。”
“那行。哎,加法尔怎么样?”
“糟透了,”阿瑟答道,“刚刚我和医院通了电话,显然他是急性腹痛,呕吐,不想吃任何食物。当地土著医生说,他们无法找出病因,除非用念符咒的方法。”
“他们相信符咒吗?”
“相信得很,”阿瑟答道,“但这儿行巫术是违法的,行巫术者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所以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人知道,显然他真的病了。”
“好的,阿瑟。还有事吗?”
“没有了。我马上去找封口机,一旦你得知结果就告诉我。”
“我会的。”桑德斯说。通话结束了,阿瑟最后挥了挥手,接着屏幕一片空白。
将此通话储存进软盘还是数字磁带中?
他咔哒一声按下了“数字磁带”的揿钮,通话内容被储存进了数字磁带中。他从桌旁起身,想道,不管检查结果怎样,最好在6点钟与梅雷迪思见面前能知道结果。他走到外间辛迪的办公桌旁。
辛迪正背对着他笑着通电话,听见脚步声后便回过头,看见是桑德斯便止住了笑声。“喂,我要忙去了。”
桑德斯说:“请你将上两个月星光产品的生产报告找出来好吗?当然,要是能把这条生产线自开始以来的所有报告都找出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好的。”
“替我打个电话给唐·彻里,我想知道他那帮诊断组的人是如何对付那些驱动装置的。”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见电子邮件的图标在闪着光亮,便按下键钮。就在他等着信号时,他瞥见了桌上的三份传真,两份来自爱尔兰,是例行的一周生产报告,另一份是奥斯汀工厂发来的要求修理房顶的报告,它在库珀蒂诺总部的运作部耽搁了一下,然后才由埃迪转给桑德斯,想请他努力一下,付诸实施。
显示器的屏幕亮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到了电文的第一行。
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运作部的审计员,来到我们奥斯汀这儿,说要审核所有的帐簿,大家茫然不知所措。听说明天还要来一些审计员,他们来干什么?这里谣言四起,而且很难消除。我该怎么办?本公司到底卖不卖?
埃迪
桑德斯不能告诉埃迪现在所发生的事,他没有犹豫,迅速作出答复:
审计员于上周也去了爱尔兰。加文指示对公司进行一次全面检查,他们要了解一下所有的事情。告诉那儿的每个人,忘记这件事,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
汤姆
他按了一下“发送”的揿钮,电文很快发送完毕。
“你打电话来的?”唐·彻里未敲门便走了进来,在椅子上落了座,双手抱住头。“天哪,多忙的一天,整个下午我都在救火。”
“说说看。”
“我那儿来了几个康利-怀特的笨蛋律师,向我的人询问随机存储和只读存储之间有什么区别,问他们能否花时间解释一下。未及回答,其中一个笨蛋听到有人谈‘瞬间记忆体’,便立即问:‘它多久闪光一次①?’好像它是个闪光灯之类的东西。我的人只好忍受着这类滑稽的提问,我是说,我的人只适宜回答那些高智商的问题,他们不会为那些笨蛋律师开办补习班。你难道不能阻止他们吗?”
①flash一词既可解为闪光,又可解为瞬问。
“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桑德斯答道。
“也许梅雷迪思能阻止。”彻里说着咧嘴笑起来。
桑德斯耸了耸肩。“她是老板。”
“是的。现在——你在想什么?”
“你那些诊断组的人正在研究那些星光驱动器?”
“对。其实,我们正在研究的是被卢伊恩那帮聪明灵巧的能人拆得乱七八糟的零件。为什么把它们先送给设计人员?以前不能、以后永远不能让一个设计人员靠近一台实实在在的电子设备,汤姆,只能让他们在纸上描图,只要不时给他们提供画图的纸张就行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桑德斯问,“是关于驱动器的。”
“什么也没发现,”彻里答道,“可我们想出了一些从各个角度找出病症的办法。”
“这就是你要阿瑟·凯恩直接从厂里寄给你10只热封好的驱动器的原因所在?”
“说得对极了。”
“阿瑟对此做法正莫名其妙呢。”
“是吗?”彻里说,“那就让他莫名其妙吧,这样对他反而有好处,他不能插手这件事。”
“我也想知道其中原因。”
“这么说吧,”彻里说,“也许我们的主意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目前我们只得知有一块芯片好像有问题,这是卢伊恩那帮家伙留给我们的唯一线索,其余没有什么进展。”
“芯片是坏的?”
“不,芯片是好的。”
“那你怎么说它好像有问题?”
“你瞧,”彻里说,“我们这儿到处传播的流言蜚语够多了。我只能向你汇报说,我们正在检查芯片,还不知道结果,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将于明日或者星期三收到那些热封后寄来的驱动器,收到后一个小时内我们就应该知道结果。这样回答满意吗?”
“你认为这是大问题,还是小问题?我必须知道这一点,”桑德斯说,“这个问题将在明天的会议上提出来。”
“呣,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答案,问题也许很大,也许很小,我们正在检查。”
“阿瑟认为问题也许很严重。”
“阿瑟的想法可能是对的,但是我们会解决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彻里……”
“我知道你很想得到明确的答复,”彻里说,“可你知道我无法告诉你答案吗?”
桑德斯凝视着他。“你本来可以打电话给我,为什么你要亲自来一趟呢?”
“因为是你问我,我就直说了吧,”彻里说,“我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还难以处理,就是性骚扰的事。”
“又是一例?看来我们这儿尽出这样的麻烦事。”
“人人都遇到过,”彻里说,“我听说联合通讯公司共发生这类诉讼14起,数字制图公司的诉讼案还要多,而微形系统公司就更可怕了,那儿的人都是猪。不过我还是想让你听听这个。”
桑德斯叹了口气。“好的。”
“我的程序编制部有一个远距离数据库路径组,该组的所有人年龄较大:25至29岁。传真调制解调器小组的主管是个女人,她频繁地邀请其中一个小伙子出去玩,因为她觉得他讨人喜欢,但他总是拒绝她。今天中午她在停车场再次邀请他,遭到了他的拒绝。于是她跳进自己的车里,驾车猛地撞击他的车,然后开车离去。没人受伤,他也不想投诉,但是他又担心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所以就来向我咨询。我该怎么办呢?”
桑德斯皱着眉头。“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吗?她对他如此恼火,就是因为他拒绝了她?还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而引发了这场冲突?”
“他说没做任何惹她恼火的事。他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有幽默感,不老于世故。”
“那个女人呢?”
“她爱发脾气,这点毫无疑问。她经常朝小组的人发火,我要找她好好谈谈。”
“停车场里发生的那件事,她是怎么说的呢?”
“不知道。小伙子叫我不要找她谈这事,他说自己很尴尬,不想让事情恶化。”
桑德斯耸了耸肩。“你能帮他些什么呢?大家对这事都深感不安,但又不会议论……我不理解的是,彻里,如果一个女人撞了他的车,那么我估计他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很可能他和她睡过觉,后来不再想见她了,所以现在她怒不可遏。这是我的分析。”
“也是我的分析,”彻里说,“不过,也许情况不是这样。”
“汽车受到损害吗?”
“不严重,尾灯撞坏了。他不想把事态扩大,所以我是不是不要管这事?”
“如果他不愿提出诉讼,那就别问了。”
“我可以和她随便聊聊吗?”
“我不赞成。如果你批评她行为不当——即使是随便聊聊——那么你就是自找麻烦,没人会支持你,因为很可能你的那个小伙子做了什么事激怒了她。”
“即使他说他什么事也没做?”
桑德斯叹了口气。“听着,彻里,他们总是会说什么事都没干的,我还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说:‘你是清楚的,我活该。’这样的事从未听说过。”
“那么,就不管这事?”
“在卷宗里放一张条子,上面记着他向你述说的事情的过程,一定要写上你对这次事件的看法,然后就别想它了。”
彻里点点头转身走去,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转过头来。“请告诉我,我们怎么如此深信这个小伙子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只是有这种可能,”桑德斯回答,“还是替我把那该死的驱动器修好吧。”
6点钟,他向辛迪道别,拿着星光产品的档案上楼来到梅雷迪思在五楼的办公室。太阳仍高悬在空中,阳光透过窗户直泻而入,仿佛此时还是下午时分,而非白昼的结束。
梅雷迪思被安排在五楼顶端的一间大办公室里办公,这里曾是罗恩·戈德曼办公的地方。梅雷迪思有一个新助手,也是一个女人,桑德斯估计她是从库珀蒂诺跟老板过来的。
“我是汤姆·桑德斯,”他说,“是梅雷迪思女士约我来的。”
“我叫贝特西·罗斯,来自库珀蒂诺,桑德斯先生,”她边自我介绍,边看着他,“什么也别说。”
“好的。”
“人人都要说点什么,说什么国旗的事,我已听得腻透了。”
“是的。”
“一辈子都不想听。”
“是的,很好。”
“我马上通知梅雷迪思女士,说你已经来了。”
“汤姆,”梅雷迪思·约翰逊朝桑德斯挥了挥手,另一只手握着听筒,“进来,请坐。”
站在她办公室的北面可将西雅图的闹市区一览无余:太空方尖塔、阿里塔、索多大楼,整个城市在夕阳下显得灿烂辉煌。
“我马上就讲完,”她转过脸对着话筒,“喂,埃德,我在和汤姆说话,我们将彻底讨论这个问题,他已带来了有关文件。”
桑德斯递上装有驱动器数据的文件夹。她用手指了指平放在桌子一角的打开的公文包,示意他将文件夹放进去。
她转过头对着话筒说:“喂,埃德,我认为预定的计划将顺利进行,当然没有必要凭一时冲动就停止不前……不,不……呣,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一早就首先办这事。”
桑德斯将文件夹放进了她的公文包中。
梅雷迪思在说:“对,埃德,对,完全正确。”她朝汤姆转过来,臀部的半边坐在桌边上,藏青色的裙子一直缩到大腿处。她没穿袜子。“大家一致认为这很重要,埃德,是的。”她的脚左右摆动着,那高跟鞋就要从脚上掉下来了。她微笑着看着桑德斯,他感到很不自在,向后退了一点。“我向你保证,埃德。是的,完全正确。”
梅雷迪思将听筒放在身后的机座上。她在扭转身子向后倾去时,露出了藏在丝绸衬衫下的双乳。“好了,没事了。”她坐直身体,叹了口气。“康利-怀特公司的人听说星光产品有了麻烦,埃德·尼科尔斯于是急切地跳了出来。其实,这已是今天下午关于星光产品的第三个电话了。你是知道星光产品对本公司是多么重要的。来一杯咖啡怎么样?”
“很好,”他回答,“景色太美了。”
“是啊,城市美极了。”她一只手撑住桌子,双腿交叉起来。她发现他在注意自己,便说:“夏天我不喜欢穿袜子,我喜欢这种赤裸着的感觉,天热时不穿袜子多凉快。”
桑德斯说:“从现在起至夏末,天气都是这个样。”
“我必须告诉你,我讨厌这种气候,”她说,“我是说,过了加利福尼亚,气候就……”她放直双腿,微笑起来。“不过你喜欢这儿的气候,是不是?你在这儿看来生活得很自在。”
“是的。”他耸了耸肩。“你已适应两天了。”他指了指她的公文包。“你想看一遍这些星光产品的材料吗?”
“当然啦。”她边说边从桌子上滑下来,这下离他更近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过,我想先请你帮个忙,希望不要介意,只是一点小忙。”
“当然不介意。”
她往边上一站。“为我们俩倒酒。”
“好的。”
“看看酒是不是够冰。”他朝放在小桌上的酒瓶走去。“我记得你总喜欢喝冰的。”
“是这样。”他边说边转动着放在冰块中的酒瓶。其实他现在并不喜欢喝太冰的酒,虽然过去他喜欢喝很冰的酒。
“过去我们有许多有趣的事。”她说。
“是的,”他说,“是有许多。”
“我发誓,”她说,“我常常在回忆过去我们年轻时所做的事,我认为那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不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他倒好酒。
“是啊,”她说,“我们有着一段美好的时光,我常常去品味。”
桑德斯想:我从未回忆过。
她问:“你呢,汤姆?你回忆过那段时光吗?”
“当然啦。”他手端酒杯向她走来,给她一杯,然后碰杯。“我当然想过那些事,我们这些结过婚的男人都会品味过去。你是知道的,我已是有家小的人。”
“是的,”她说着点了点头,“我听说婚姻很美满。有几个孩子?三个?”
“不,只有两个,”他笑道,“也许会有三个吧。”
“你太太是律师?”
“是的。”此时他释然了许多,妻子和孩子的话题不管怎样多少使他那紧张的心理平静了些。
“我不知道人们是怎么结婚的,”梅雷迪思说,“我也尝试过,”她摊开双手,“付了四次生活费给那狗狼养的,我才获得了自由。”
“你嫁给了谁?”
“科斯塔公司的一个会计师,他很精明、幽默,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典型的淘金主义者,我付了他三年的钱,他是一个地道的卑鄙小人。”她挥了挥手,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她看了看手表。“来,坐下来谈谈星光驱动器糟到什么地步。”
“你想看档案吗?我将它放在了你的公文包里。”
“不,”她拍了拍身旁的长沙发椅,“你亲自讲给我听。”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很精神,汤姆,”她仰倚在沙发上,踢掉高跟鞋,扭动着全裸的脚趾。“天哪,多么忙碌的一天。”
“压力大吗?”
她喝了口酒,拂去挂在脸上的一缕头发。“了解了许多事情。很高兴我们能在一起工作,汤姆,我觉得你好像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朋友。”
“多谢,我会努力配合你工作的。”
“那么就说说,驱动器的情况糟到什么地步?”
“呣,很难说。”
“就告诉我吧。”
他感到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把有关情况全告诉她。“我们制作的样机非常成功,但是从吉隆坡生产线上生产出的驱动器的转速离100毫秒还相差很远。”
梅雷迪思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还不知道,我们正在想办法。”
“那条生产线是刚刚建立的吗?”
“两个月前建立的。”
她耸了耸肩。“我们在新的生产线上碰到了问题,这是正常的,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糟透了。”
“可是问题是,”他说,“康利-怀特是因为我们的技术才想买我们公司的,他们特别看中了我们的光盘驱动器。到今天为止,我们还不能像允诺的那样提供合格的驱动器。”
“你想把这些告诉他们吗?”
“我担心他们会在预定的计划到期时提起这事。”
“也许会提,但也许不会。”她仰靠在沙发上。“我们必须记住我们工作的真正重点。汤姆,我们都看见过那隐约出现在生产上的大问题,但一夜之间就可能消失,驱动器也许就属这种情况。我们正彻底检查星光驱动器生产线,找出了一些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也许是这样,可我们对此也心中没底。其实,问题可能出在控制芯片上,这就是说要换掉新加坡那家供应商。若不是这样,问题也许就更严重了,就是设计上有问题了,而设计就是在我们这儿进行的。”
“有可能,”梅雷迪思说,“但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对此也心中没底。我认为现在我们没有必要去猜测,特别是在目前这种关键时刻。”
“可是老实说——”
“这不是老实的事情,”她说,“而是根本的现实问题。我们来讨论一下,一点一点地认真讨论。我们已告诉他们,我们生产出了一只星光驱动器。”
“是这样。”
“我们已制造出一只样机,并且做了严格的实验。”
“是的。”
“样机如旋风般地在工作,其速度是日本生产的最先进的驱动器的两倍。”
“是的。”
“我们已告诉他们,我们正在生产这种驱动器。”
“是的。”
“那好,”梅雷迪思说,“我们已把大家都确信无疑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我指的是驱动器的情况。我可以说我们将满怀胜利的信心去工作。”
“呣,也许是,不过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够——”
“汤姆,”梅雷迪思用手抱着膀子,“我一直欣赏你的直率,你要知道我是多么地欣赏你的专业才能和你解决问题恰到好处的方法。还有更多的理由使我充分相信,星光驱动器的难题将会顺利解决。我们知道,基本说来这是一个优秀产品,就像我们当初生产出的样机一样。就我个人来说,我对它充满信心,以你的能力能够使它按预定计划正常地生产出来。明天开会时我会直言不讳地提起这件事的。”她稍作停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你说呢?”
她的脸和他贴得很近,她的双唇半张着。“我说什么?”他问。
“能不能在明天会议上直言不讳地提这件事?”
她的眼睛呈淡蓝色,接近灰色。他已忘了那双眼睛,就像忘了她的眼睫毛有多长一样。她的头发松软地挂落在脸前,双唇红润,目光中充满着一种轻柔怡和的神情。“可以,”他说,“没问题。”
“很好,那么至少这个问题解决了,”她微笑着向他举起酒杯,“愿意再尽一次主人之谊吗?”
“当然愿意。”
他从沙发上起身,朝放酒的地方走去。她一直在看着他。
“很高兴你没有放纵自己,汤姆。你坚持锻炼吗?”
“一周两次,你呢?”
“你总是长着一口漂亮的长牙,漂亮坚硬。”
他转过身。“梅雷迪思……”
她咯咯地笑起来。“很抱歉,我情不自禁地说了这些,因为我们是老朋友了,”她显出关切的神情,“冒犯你了吗?”
“没有。”
“我不能想象你会变得过于拘谨,汤姆。”
“没,没有。”
“你是没变,”她大笑起来,“还记得那晚我们把床弄坏了吗?”
他倒着酒。“我们并没弄坏床呀。”
“不,我们弄坏了,你把我压在床脚的竖板上,然后——”
“我记得——”
“起初我们压坏了床脚的竖板,接着床板坍了下来,可是你还不想住手,我们将身体上移,就在我快抓住床头板时,整个床倒了……”
“我记得,”他说,想打断她的话,阻止她说这些。“那段日子棒极了。听着,梅雷迪思——”
“接着是不是楼下的那个女人喊了起来?还记得她吗?那个立陶宛老妇女?她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死了或者什么的?”
“是的,听着,还是谈谈驱动器……”
她接过酒杯。“我的话使你很不自在,怎么——你认为我是在挑逗你吗?”
“不,不,我并没感到很不自在。”
“很好,因为我一点没感到很不自在,我发誓。”她饶有趣味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仰起头,露出那长长的颈子,啜着酒。“其实,我——啊!啊!”她突然痛苦地缩起了身子。
“怎么啦?”他边说边关切地向前倾过身子。
“我的颈子,忽然痉挛了,就在那儿……”她的双目因疼痛仍紧紧闭着,她指着脖子旁的肩膀处。
“我该怎么——”
“揉一揉,捏一捏——那儿——”
他放下酒杯,揉着她的肩膀。“这儿吗?”
“是的,啊,用劲——捏——”
他感觉到她肩膀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她叹了口气,慢慢地前后动着头,然后睁开眼睛。“啊……好多了……不要停止揉。”
他继续揉着。
“哦,多谢了,感觉真舒服。这儿的神经出了问题,有轧痛感,特别是碰着这个部位时,就更加……”她左右前后地扭动着头,看看疼得怎样。“你揉得很好,不过你双手的功夫一直是这么好的,汤姆。”
他不停地揉着。他想停下,因为他感到一切都错了:他不该和她坐得这么近,他本来也不想碰她的;但是他又有一种接触她身体的舒服感觉,对此他也感到莫名其妙。
“双手揉得真舒服。”她说,“啊呀,我结婚那时,心里一直想着你。”
“是吗?”
“那还用说,”她答道,“我曾对你说过,他在床上糟透了,我恨那种对自己行为都稀里糊涂的男人,”她闭起了双眼。“你就从未有过这种问题,从未有过。”
她叹了口气,肌肉松弛了许多,她的身体好像在向他倾去,酥融在他的体中,融化在他的手中,这种感觉清清楚楚。最后他用手又柔和地捶了捶她的肩膀,然后将手拿开。
她睁开眼睛,会意地笑了。“听着,”她说,“不要担心。”
他转过身,喝起酒来。“我不担心。”
“我是说,不要担心驱动器的事情。如果结果表明我们真的遇上了麻烦,需要更高一层管理机构的协调,我会设法解决的。不过现在我们不必操之过急。”
“好的,很好,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再次谈及驱动器的事,他心中暗自舒了口气,此时他又回到了安全地带。“你会把这事提交给谁?直接向加文汇报吗?”
“我想这样做,想不拘形式地处理这件事。”她瞧着他,“你变了,是这样吗?”
“没有……我仍然和以前一样。”
“我认为你变了,”她微笑道,“以前你揉我时就从未停止过。”
“梅雷迪思,”他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掌管了这个部,我是你的部下。”
“哦,别说傻话了。”
“是真的。”
“我们是同事,”她板起了脸,“这儿的所有人都不会真的相信我的才能比你高,他们只是让我来管理,仅此而已。我们是同事,汤姆,所以我只是想我们能保持一种坦率友好的关系。”
“我也是这样想的。”
“很好,我很高兴我们对此意见一致。”出乎意外地,她迅速向前倾过身,轻柔地吻着他的双唇。“那儿的情况很糟糕吗?”
“并不糟糕。”
“天知道,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马来西亚检查一下那条装配线,马来西亚有许多美丽的海滩,你去过关丹吗?”
“没有。”
“你会喜欢那地方的。”
“那当然啦。”
“我将为你导游,在那儿多呆一两天,享受一下日光浴。”
“梅雷迪思——”
“不必告诉任何人,汤姆。”
“我已是结了婚的人。”
“你也是一个男人。”
“这又说明什么呢?”
“哦,汤姆,”她用一种嘲讽而严厉的语气说,“不要让我相信你在这方面从未有过一点冒险行为,我了解你,还记得吗?”
“你很久以前是了解我的,梅雷迪思。”
“人是不会改变的,这方面是不会变的。”
“呣,我想他们是会变的。”
“哦,来吧,我们将一道工作,我们自己也可以快活一下。”
他不愿让这事如此发展下去,他感到自已被推进了一个可怕的深渊。他一阵愠怒,洁身自好感油然而生,于是他说:“现在我已是有家室的人啦。”
“哦,我是不关心你的私生活的,”她淡淡地说,“我只关心你此时此刻的表现,只工作不玩耍,汤姆,这对你有害无益。一定要保持快乐,”她向前倾过身去,“来吧,就轻轻的一吻……”
内部电话铃响了起来。“梅雷迪思。”助手的声音传来。
她厌恶地抬起了头。“我告诉过你,不要打电话进来。”
“很抱歉,是加文先生的电话,梅雷迪思。”
“那好,”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旁,大声地说,“不过这个电话后,贝特西,不要再呼我了。”
“是,梅雷迪思。我想请问一下,大约10分钟后我可以离开吗?我必须见那个房东,谈谈我的新公寓。”
“好吧。我的包裹拿来了吗?”
“就在这儿。”
“拿进来,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谢谢,梅雷迪思,加文先生在二号线。”
梅雷迪思拿起话筒,又倒了些酒。“鲍勃,”她说,“你好。什么事?”她声音中那种亲昵随便的态度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她和加文通着话,背对着桑德斯。他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不知怎么地,他有一种被驯服和无能为力的感觉。那位助手提着一只用棕色纸袋装着的小包裹走进屋来,将包裹交给梅雷迪思。
“那当然,鲍勃,”梅雷迪思还在说着,“我不大赞成,我们肯定会处理这事的。”
那位助手微笑地看着桑德斯,等待着梅雷迪思打发她走。他感到这样坐在沙发上很不自在,于是站起身,走到窗旁,从口袋里掏出移动式电话,拨着马克·卢伊恩的电话号码,因为他答应给卢伊恩去电话的。
梅雷迪思在说:“这是个很好的主意,鲍勃,我认为我们应该照这主意去做。”
桑德斯听见拨通电话后的铃声,接着便是录音电话开始工作的声音,一个男人声音传来:“听到‘嘟’一声后请留言。”接着一声“嘟”的声音传来。
“马克,”他说,“我是汤姆·桑德斯。我已和梅雷迪思谈过了星光产品的事,她的观点是,我们的生产刚刚起步,生产线还不稳定,她认为我们不能肯定出现了什么能导致生产停顿的严重问题,而且我们应该于明天向那些银行家和康利-怀特公司的人把这个情况按正常程序提出来……”
助手经过桑德斯时,对他报以一笑,然后走出了屋子。
“……另外,如果以后我们的驱动器真的有了麻烦,需要上面过问的话,那么我们到那时会想法对付的。我已把你的想法告诉了她,现在她正和鲍勃交谈,因此我们明天可能会在会上谈起这事,并且……”
助手走向办公室的那扇门,稍作停顿后便拧起了门锁,然后走到门外,在身后带上了门。
桑德斯皱起眉头。她出门后把门锁了起来。她不大可能自作主张这么干,而很可能是他掉入了一个圈套之中,这是一个预先计划好的陷阱,其他人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唯有他不清楚。
“……呣,不过,马克,如果这一切有重大变化的话,我会在明天会议前和你联系的,而且——”
“电话别打了,”梅雷迪思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边说边向他靠过来,将他的手拉下来,用身体紧紧地压向他的身体。她的双唇紧贴着他的嘴,他莫名其妙地将电话放在窗台上,他们吻着,她扭动着身体,然后他们转过身,歪倒在沙发上。
“梅雷迪思,等等——”
“哦,天哪,我一直想得到你,”她用近乎饥渴的语气说道。她再次吻着他,翻到他的身上,抬起一条腿压住他。他的处境十分尴尬,但他感到自己在情不自禁地配合着她……突然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幅幅画面:他在追求她、他的妻子孩子、过去一些事件的回忆、和她在森尼韦尔公寓里一起弄坏床的情景,还有他妻子各种神态的形象。
他感到受人控制,处于危险之中。他仰面躺下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不管怎么说自己是默认了一种他不能完全理解、也不能完全承认的事实。这么做日后会有麻烦的。他不愿意和她一起去马来西亚,他也不想和自己的上司保持这种关系,甚至他连一夜也不想和她过。因为这种事往往会被别人察觉,人们便会在冷饮机旁议论,在过道相遇时会投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况且自己的配偶迟早会发现,这是常事,接下来便是猛地关门,见离婚律师,谁抚养孩子的问题。
他不愿发生上述事件,现在他的生活已安排妥当,一切井井有条,他有自己的义务,过去和他有过往来的面前的这个女人对这些一无所知,她是自由的,而他不是。想到此,他动了动身体。
“不,”他说,“我们不应该这么干,梅雷迪思。”他扣紧皮带,向后退了一步。
她盯着他,既震惊又无法相信,宛如一个人从睡梦中惊醒一样。“你是说着玩的……”
“这不是个好主意,我对这种事情感到不舒服。”
突然间,她的双眼透出暴怒的光芒。“你他妈的混帐!”
她猛地跳下沙发,向他冲过去,用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向他。“你这个混帐!你这个无赖!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他转身躲过她的拳头,想扣好衬衣的钮扣。“你卑鄙!你混帐!”
就在他转身时,她也跟着转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扯着他的衬衫,不让他扣上。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不能!”
钮扣掉落了。她用手胡乱地抓他,他的胸脯上被抓出一条条长长的红色抓痕。他再次转过身躲避着她,只想逃出此地,只想穿好衣服逃出这儿。她连续猛捶着他的背。
“你这个混帐,你不能就这么扔下我!”
“住嘴,梅雷迪思,”他说,“该结束了。”
“你他妈的!”她抓住他的一把头发,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将他的身体拉弯,用力咬了他耳朵一口。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粗暴地将她推开。她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失去了平衡,身体撞在玻璃咖啡桌上,四肢伸开躺在地上。
她坐起来,气喘吁吁地骂道:“你他妈的混帐!”
“梅雷迪思,不要碰我。”他再次扣起衬衫的钮扣来,他头脑里想的就是:离开这里,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这儿。他伸手去拿短上衣,这才看见了窗台上那只移动式电话。
他绕过沙发,拿起电话,只听“哗啦”一声,一只酒杯砸在了离他头很近的窗户上。他转过头,看见她站在屋子中央,伸手去拿另外可砸的东西。
“我要杀掉你!”她说,“我怎么样也要杀死你!”
“够了,梅雷迪思。”他说。
“混蛋!”她将一只小纸袋扔向他,正好砸在玻璃窗上,掉到了地上,一盒避孕套散落出来。
“我要回家了。”他向门口走去。
“很好,”她说,“你回到你妻子那儿,回到那个该死的小家吧。”
头脑中的警报解除了,他犹豫了片刻。
“哦,”看见他犹豫起来,她便说道,“我完全了解你,你这个笨蛋。你妻子不和你做爱,所以你才来这儿引诱我,你把我挑逗起来,然后在我需要时离开了我,你这个恶魔。你想用这种方法对待女人们吗?你这个笨蛋。”
他伸手去开门。
“你抛弃了我,你该死!”
他回过头来,看见她歪歪倒倒地倚着办公桌,他在想:她喝醉了。
“晚安,梅雷迪思。”他说完,拧着门把手,这时他才想起门锁起来了。他打开门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面一间屋里,一个女清洁工正倒着那个助手办公桌旁垃圾篓里的脏物。
“为这事我怎么样也要杀死你!”梅雷迪思在他身后喊道。
女清洁工听到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桑德斯。他避开她的目光,径自朝电梯走去。他按了电梯向下的揿钮。过了片刻,他又决定从安全楼梯下楼。
桑德斯站在返回温斯洛的渡船的甲板上,凝视着落日。此时的黄昏静悄悄,连风丝儿都没有;水面泛出黑色,且波平如镜。他回首看着城市的灯火,想估计出刚刚发生的一切的后果。
站在渡船上,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数通公司大楼上面的几层楼,大楼的前面是躺在这条河边的灰色混凝土卧式高架桥。他想认出哪扇窗户是梅雷迪思的办公室的,但此时的距离已经太远了。
站在河面渡船上,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日常工作上,前几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事情已变得如幻觉一般不真实了。他感到难以相信所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他仔细回忆着一个个细节,想找出自己究竟错在何处。他肯定一切都是他的错,肯定是在某个重要问题上使梅雷迪思产生了误解,否则她是决不会向他提出这种要求的。整个事件使他十分尴尬,对她来说也许也是一样。他有一种犯罪和痛苦感,对未来忧心忡忡。现在那儿会怎样呢?她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呢?
他连猜也猜不着。此刻他才明白,他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们过去曾是情人,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她变了一个人,又肩负着新的使命。对他来说,她是一个陌生人。
虽然傍晚暖融融的,但他还是打了个寒颤。他走回到船舱,坐在公用休息间里,掏出电话机给苏珊打电话。他按了几个揿钮,但是指示灯不亮,电池没电了。但转而一想,他又怀疑起来,电池的电应该够用一天的。不管怎么说,电话里没有任何声音。
他的这一天竟是这样结束的。
渡船的发动机在颤动着,他站在洗手间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头发蓬乱,双唇上留有口红的痕迹,颈子上还有一处口红印子。衬衫上有两只钮扣不见了,衣服满是皱褶。他这模样像刚刚喝醉了一样。他侧过头照照自己的耳朵,上面有一道明显的小伤痕,那是她咬他时留下的。他解开衬衣,看着自己胸脯上好几道并排的深红色抓痕。
天哪。
他怎么才能不让苏珊看到这些?
他弄湿纸巾,擦去口红,轻轻拍了拍头发,扣好运动衫的钮扣,遮住衬衣的大部分地方。然后他走出洗手间,在休息室窗边坐了下来,漠然地凝视着空中。
“嘿,汤姆。”
他抬起头,看见了约翰·佩里,他在班布里奇岛的邻居。佩里是霍华德马林事务所的律师,那是西雅图最老的律师事务所之一。他是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桑德斯不大喜欢和他谈话,可是佩里已悄然坐在了他对面的座椅里。
“怎么样?”佩里高兴地问。
“很好。”桑德斯回答。
“我今天愉快极了。”
“很高兴听到这话。”
“太愉快了,”佩里说,“我们审理了一个案子,我告诉你吧,我们惩罚了那个笨蛋。”
“真棒。”桑德斯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以此想使佩里心领神会,自动走开。
佩里并没领会他的意思。“是呀,那也是一个十分棘手的案子,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很吃力,”他说,“当事人是个女人,她在微形技术公司工作。她声称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未得到提拔。说实话,这不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因为她酗酒,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所以才出现这些麻烦。可是我们事务所有一个姑娘,她是西班牙人,名叫路易斯·弗尔南德斯,她对这些性别歧视的案子感兴趣得要命,要命!她最终说服陪审团赔偿了我们的当事人将近50万美元。她过去打的16场官司中,赢了14场。她平时待人温柔娴静,可骨子里却冷若冰霜。告诉你吧,有时女人能把我吓得要死。”
桑德斯什么也没说。
他到家时屋子里一片静寂。孩子们已经睡着了,苏珊总是习惯于安排孩子早早睡觉。他朝楼上走去。妻子正坐在床上看书,法律文件摊得满床都是。她看见他后,立刻下床向他走来,紧紧抱着他。他身体的肌肉本能地绷紧了起来。
“真抱歉,汤姆,”她说,“今天早晨的事真抱歉,听到你公司发生的一切我感到很遗憾。”她仰起头,轻柔地吻着他的双唇。他胆怯地转过身去,担心她会闻到梅雷迪思的香水味,或者——
“你对今天早晨的事恼火吗?”她问。
“不,”他答道,“真的,我不恼火,只是今天十分漫长。”
“关于公司合并的事开了许多会吗?”
“是的,”他答道,“明天的会更多,真令人昏头转向。”
苏珊点点头。“一定是这样。公司刚刚给你来过一个电话,是一个叫梅雷迪思·约翰逊的人打来的。”
他竭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保持常态。“哦,是吗?”
“嗯——大约10分钟前。”她回到床上。“她是谁?”只要有女人从办公室打电话来,苏珊总是疑神疑鬼的。
桑德斯答道:“她是刚来的副总经理,他们刚刚把她从库珀蒂诺提上来。”
“我奇怪的是……她说话的腔调好像她认识我。”
“我想你们并未见过面。”他打住话头等着,盼望她不再问下去。
“呣,”她说,“她态度非常友好。她要我告诉你,明早8点半召开的例会一切部会十分正常,那时她将和你见面。”
“好的,很好。”
他踢掉鞋子,开始解衬衣的钮扣,接着又停住了。他弯下腰,将鞋捡起。
“她多大了?”苏珊问道。
“梅雷迪思?不知道,大约35岁的样子。问这干吗?”
“只是好奇。”
“我想洗个澡。”他说。
“好的。”她拿起那些法律文件,仰靠在床头,调好壁灯。
他起身离开。
“你认识她吗?”苏珊问。
“以前见过她,那是在库珀蒂诺。”
“她来这儿做什么?”
“她是我的新上司。”
“她就是那个人。”
“是的,”他说,“她就是那个人。”
“她就是那个与加文关系密切的女人吗?”
“是的。谁告诉你的?阿黛尔?”阿黛尔·卢伊恩,马克的妻子,也是苏珊的一个密友。
她点点头。“玛丽·安妮也打来电话,电话铃就没停过。”
“我相信。”
“这么说加文占了她的便宜或者什么的?”
“没人知道,”他说,“一般人认为他不会这么干。”
“那为什么他把她派来,而没把这个职位给你?”
“我不知道,苏珊。”
“你没和加文谈过?”
“他今天早晨来找过我,可我那时不在。”
她点了点头。“你一定十分恼火,还是你自己像平时那样自寻安慰了呢?”
“哦,”他耸了耸肩,“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可以辞职。”她说。
“一点可能也没有。”
“他们不重视你,你还不辞职?”
“现在经济不景气,找工作不容易。而我今年41了,不想从头干起。另外,菲尔一直在说,他们要将技术部脱离公司,一年后独立。到那时,即便我不当头,也会在新公司弄个一官半职。”
“他还说了什么细节问题吗?”
他点点头。“他们将赠给我们每人两万股,我们还可优先购买5万股,然后接下来的每一年可以再购买5万股。”
“每股多少钱?”
“一般来说,两角五分一股。”
“股票以什么价格抛售呢?5美元吗?”
“至少这个数。我们新产品的市场越来越大,说不定会达到10美元一股,如果产品热销,也许会达到20美元。”
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她对这些价钱是满意的。“是的,”她终于说道,“你不能辞职。”
他已盘算过多次了。桑德斯十分清楚,他购买的股票至少能一次归还抵押的借款。不过,如果股票猛涨,也许真的能涨到令人震惊的程度——他的股票将值500万至1400万美元左右。这就是为什么让公司股票面市是任何一个在技术公司工作的人梦寐以求的原因所在。
他说:“我所关心的只是,他们即使调来戈齐拉管理这个部门,我也将在现有岗位上再呆两年。”
“他们会这么做吗?会调来戈齐拉吗?”
他耸了耸肩。“不知道。”
“你和她相处融洽吗?”
他犹豫了一下。“我也不清楚。我要去洗澡了。”
“好的。”她说。他回头瞥了她一眼:她又看起那些文件来。
冲完淋浴后,他将移动式电话插进洗脸盆上方的插座里充电,然后穿起T恤衫和运动服。他在镜中瞧着自己,衫衣将抓痕遮住了,但他仍担心梅雷迪思的化妆品味道,所以,刮过脸后,他又拿了些剃须霜在脸上搽了搽。
接着,他走进儿子的房间查看了一下儿子。马特打着很响的鼻鼾,拇指放在嘴里,床罩被蹬掉在地上。桑德斯轻轻地将床罩拉上盖好,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他走进伊莱扎的房问。开始他看不见她,女儿近来睡觉时都喜欢把头藏在被单和枕头下面。他踮起脚走进去,忽然看见一只小手抬起来向他招着。他走向前去。
“为什么还没睡,伊莱扎?”他小声问道。
“我刚才在做梦。”她说,可她说话的神情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
他坐在床边,抚弄着她的头发。“什么样的梦?”
“关于那头野兽的。”
“呣……”
“那头野兽原来是一个王子,但他被一个女巫婆施了咒语。”
“说得对……”他抚弄着她的头发。
“是她把他变成一头可怕的野兽的。”
她几乎一字不落地重复着电影里的话。
“说得对。”他说。
“为什么呀?”
“不知道,伊莱扎,这是编造的故事。”
“因为他不给她提供避寒的住所吗?”她又背起电影中的台词来。“为什么他这样呢,爸爸?”
“不知道。”他回答。
“因为他心中没有爱。”她说。
“伊莱扎,是睡觉的时候了。”
“先给我讲个梦,爸爸。”
“好的。一阵美丽的银白色的风刮到了你床的上方,接着——”
“这个梦不好,爸爸。”她皱着眉头看着他。
“好吧,那么你想听什么梦呢?”
“要有克米特的。”
“好的。克米特就坐在你的床头这儿,他要整夜地监护着你。”
“还有你。”
“是的,还有我。”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翻过身子面对着墙。他离开屋子时,听见她用力吮吸着拇指的声音。
他回到寝室,推开妻子的律师辩护状,上了床。
“她还没睡吗?”苏珊问。
“我想她马上就会入睡的,她想做个梦,和克米特在一起的梦。”
妻子点点头。“现在克米特可是个大人物。”
她并未评论他的T恤衫。他迅速钻进被单,立刻感到全身筋疲力竭。他倒在枕头上,闭上了双眼。他感觉到苏珊拿起了床上的那些辩护状,很快就关了灯。
“呣,”她说,“你的体味真棒。”
她偎依在他怀里,脸紧贴在他的颈处,一只腿压在他身上。她总是做出这种主动的姿态,而他对此很反感。她那条沉重的腿压得他动弹不得。
她抚摸着他的脸。“是因为我而搽剃须霜的吗?”
“哦,苏珊……”他叹了口气,故意显出十分疲倦的样子。
“因为这样做很奏效。”她边说边咯咯地笑了起来。被单下,她将手放在了他胸脯上,他感到她的手向下滑去,伸到了T恤衫里。
他的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愤怒。她怎么啦?她从未有过如此动作的念头,虽然她总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向他提出这种要求。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啦?”
“我真的累了,苏珊。”
她停住了手。“今天不愉快,嗯?”她娇柔地问。
“是的,很不愉快。”
她用一只肘支着上身,向他倾过身去,一只手指抚弄着他的下唇。“不要我让你高兴高兴?”
“我真的不想。”
“哪怕是一点点温柔?”
他又叹了口气。
“真的不想?”她以挑逗的语气问道,“真的,真的不想吗?”接着她又向被单里钻去。
他伸出手,用双手抱住她的头。“苏珊,求求你,睡吧。”
她格格地笑起来。“才8点半,你不会那么累的。”
“我是很累。”
“我发誓你不累。”
“苏珊,别扯了,我情绪不好。”
“我们几乎已不再做爱了。”
“那是因为你总在旅行。”他脱口说道。
“我没有总在旅行。”
“一星期你要在外过几个晚上。”
“那也谈不上‘总在旅行’呀。况且,这是我的工作,我本来以为你会积极支持我工作的。”
“我是支持的。”
“发牢骚就不是支持。”
“瞧,上帝可以作证,”他说,“每次你出城时,我总是早早地回家,喂孩子,照料所有事情,不让你担心——”
“有时,”她说,“有时你很晚才从公司回家,孩子们一直是和康休拉呆在一起的——”
“是的,我也要工作——”
“所以不要对我说‘照料所有事情’这种废话,”她说,“你在家时不像我什么事都干,我是个有两份工作的人。多半时间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干事情,就像世界上每个混帐男人一样。”
“苏珊……”
“天哪,你偶尔一次早早地回来,就这样折磨人。”她坐起来,拧亮了床边的灯。“我认识的每个女人都比任何一个男人勤劳得多。”
“苏珊,我不想吵架。”
“好呀,把错误全推到我身上,我是制造事端的人。混帐男人。”
他累了,但气愤使他突然感到有了活力,顷刻间他感到浑身是劲,于是跳下床,在屋里踱起步来。“一个男人究竟该怎样做好呢?现在是要我再听一遍你是怎样受压迫的吗?”
“听着,”她说这话时身子坐得更直了,“妇女是受压迫的,这是事实。”
“是吗?你是怎么受压迫的?你从未洗过一大堆衣服,从未烧过饭,从未扫过地,有人替你干了所有这些事情,你让这个人替你干了所有的事,你叫这个人送孩子上学,又叫这个人接他们回来。说实话,你是一家律师事务所里的合伙人,你所受的压迫和那个唠叨鬼利昂娜·赫尔姆斯利差不多。”
她吃惊地盯着他,他清楚其中之原因:以前苏珊说过多少次自己如何受压迫,而他从未反驳过,如此重复多遍,这话就成了他们生活中公认的事实。现在他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要改变这种习惯说法。
“我简直不相信你说的话,我想你是变了。”她眯眼看着他,一副审慎的神情。“这是因为一个女人替你干了这些事,就是这样。”
“现在我们在谈什么,在谈不堪一击的大男子主义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很危险了。”
“不,不是这样,一派胡言。这儿谁自私?你的自私到了可怕的地步,就连做爱遭到拒绝也非寻找机会吵架不可。”
这话说得她目瞪口呆,他立刻见到了效果:她无话可回。她坐在那儿皱着眉头看着他,脸色铁青。
“天哪。”他边说边转身离去。
“你在寻找机会吵架。”她说。
他转过身子,“我没有。”
“不,你是在寻找机会吵架,是你开始用旅行的话题挑起矛盾的。”
“不对,你在抱怨我不愿做爱。”
“我在评论。”
“天哪,男人绝不能娶律师作妻子。”
“你的自私自利不言自明。”
“苏珊,你想谈自私自利的话题?那我要说,你是如此的自私,今天早晨撒谎说你要急着去见那个儿科医师。”
“哦,我是去那儿了,而且千真万确。因为我使你迟到了,你就这样胡言乱语。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认为你没得到那个位子是因为你去晚了吗?”
“不,”他说,“我并不——”
“你没得到那个职位,”她说,“是因为加文没有把那个职位给你,你的把戏玩得不够高明,有人比你玩得更加巧妙,这就是原因所在:一个女人演了一场更成功的戏。”
他愤怒,身体在发抖,说不出话来。他抬起脚,走出了房问。
“做的对,走开了,”她说,“走开了,这就是你的一贯做法。走开吧。不要为自己辩解,你也不想听别人的话,汤姆,但这是事实,如果你没得到那个职位,就不要怨别人,只能怨你自己。”
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坐在黑暗的厨房中,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冰箱发出轻轻的嗡嗡声。透过厨房的窗户,他可以看见海湾上的月光穿过一片杉树林隐隐射来。
他不知道苏珊是否会跟着下楼来,但是他坐了一会儿,她没来。他站起身,在屋里踱着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于是他打开冰箱门,借着冰箱里的灯眯眼看着。冰箱里堆满了婴儿食品、果汁罐头、婴儿维生素食品、一瓶瓶用牛奶配制成的婴儿食物。他在这些食品中翻着,想找些乳酪或者一瓶啤酒,但除了苏珊平时喝的一听保健可口可乐外,他一无所获。
他想,天哪,和过去的时光不同了。在他单身汉的时候,冰箱里塞满了冷冻食品、土豆片、生菜和许多听啤酒。
他拿出那听保健可口可乐。现在伊莱扎也开始喝这玩意儿。他对苏珊讲过多次,他不想让孩子喝这种减肥饮料,孩子们应该吃些有益于健康的食物。可是苏珊很忙,康休拉也漠不关心,孩子吃的都是些对身体成长无用的东西。这是不对的,他从小到大从不吃这些食物。
什么食物也没有,他自己这个该死的冰箱里一无所有。他抱着一线希望掀起一只罐子的盖子,发现里面有一块吃过的花生酱果冻三明治,边上还留有伊莱扎那小小的牙印呢。他拿起三明治,将它翻过来,想看看生产日期,结果没找到。
他想,这一切究竟怎么啦?他穿着T恤衫站在那儿,借着冰箱的门灯,吃着那伊莱扎未吃完的三明治。他被自己在烤箱玻璃门上映出的形象吓了一大跳。“父权制社会的又一个贵族,在此庄园里称王称霸。”
他想,天哪,女人们从哪儿弄来了这种无用的东西?
他吃完三明治,拍了拍手上的糕饼屑。壁钟的指针指着9点15分,苏珊今天睡得很早,显然她不打算下楼来和解了。通常她自己是不会讲和的,讲和是他的任务。他是个和事佬。他打开一盒牛奶一口气喝完,然后将空纸盒放回到钢丝架上。他关上冰箱门,黑暗再次笼罩在他的四周。
他走到洗涤槽旁,洗了洗手,然后在擦碗碟的布上擦干手。吃了一点东西后,他不再十分生气了,疲劳感悄然而临。他向窗外望去,透过杉树林的缝隙,看见一条渡船上的点点灯火向着西部的布雷默顿移动着。他喜欢这幢房子的一个因素就是这里比较偏僻安静,房子的周围有些空地,这对孩子们来说是很有利的,孩子的成长需要一块活动和玩耍的地方。
他伸了个懒腰。他想,她肯定不会下楼来的,要等只有等到明天早晨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他先早早地起床,准备好一杯咖啡,端到她的床边。然后他会说他对不起她,她也会回答她很抱歉。他们会紧紧地拥抱,接着他就去穿外衣上班。结果肯定是这样。
他沿黑漆漆的楼梯走回到二楼,推开了寝室的门,苏珊熟睡时发出的轻轻呼吸声传来。
他悄悄地上了床,在床的一侧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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