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头听罢大摇其头:“梦如,你这就大错特错矣牎你的事业刚起
步,怎可意气用事地树敌结怨呢?你不但不要搞对抗,还应当设法去接
近姓方的,接近不了他本人,就从他身边的人打主意呀牎商人商人,不
伤自己就伤别人。对于商界人士来说,最大的报复,莫过于在商业利益
上令他遭受无可弥补的损失。”
一语惊醒梦中人。怪老头的一席话,令梦如叹服。眼前这个怪老头
实在是城市尘嚣中的世外高人。梦如内心莫名地升起一股恐惧感:这怪
老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那像寿衣般的睡袍里包裹着的瘦骨嶙峋的身
躯到底蕴藏着多大的能量?他那浑浊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似乎能透
视你的五脏六腑。他睡着时,其实也是醒着的。
怪老头说完了那番话,仿佛体内的精元之气消耗殆尽,又闭目养神。梦如静静地坐着,不敢惊醒这个幽灵似的老人。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可
怕的念头:宁愿看这个怪老头长眠不醒,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应当是
属于另一个世界……
梦如慢慢地站起来走向怪老头,慢慢地俯下身去。她嗅到一股尸臭
味,呛鼻欲呕。怪老头的眼皮倏忽一下,睁开了。梦如吓了一大跳,踉
跄地倒退了几步。“来,把手伸过来。”怪老头说。
梦如把手伸过去,怪老头摸着她的手,顺着关节,轻轻地捏着。梦
如知道,他在替她“摸骨”。这是中国古老的一种命相术。在一个关节
与另一个关节之间,有人有事,有过去有未来。怪老头突然很大力地捏
梦如的手,梦如痛得“哟”地叫了一声,抚着手跪在柚木地板上。她绝
没想到怪老头竟有那么大的劲。
“梦如,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带去哪里?”
怪老头不语,又阖上了双眼。梦如看见,两滴浊泪从他的眼角流出
,沿着脸颊上沟壑纵横的皱纹,缓缓地蠕行。
梦如匍匐在怪老头的膝前,摸索着他的脚。沿着脚再摸到小腿,他
的皮肤像风干的桔子皮。怪老头没有抗拒,他的身体已经荒废,荒废了
四十年。
梦如一点一点地抚摸着怪老头的身体,像抚摸着活生生的历史。她
吻了他的膝,怀疑自己会满嘴蛆虫。她的手摸到了他的脖子,那里像鸡
皮一样松弛,而且满是皱褶。
“梦如,”怪老头突然睁开眼张口叫她,她吓了一跳,怪老头说:
“我求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如果我做得到,一定帮你。”
“你带我走吧。”
“什么?”
“我已经活够了,你带我走吧。”怪老头抓起梦如的手按在自己的
脖子上。
梦如知道他要她做什么了,惊颤地说:“我,我不能……”
“不要违抗我的旨意牎”怪老头声音微弱,语调坚定:“结束我的
痛苦,带我到极乐世界去。”
梦如迟疑,悚立一旁。
怪老头用乞求的眼光望着梦如:“求你,帮我……”语毕,他阖上
了眼皮,静静地躺着,引颈以待。
梦如哆哆嗦嗦地伸出了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逐渐加大手指头的
力度,正要使劲掐下去……“咄”的一声,一只绿眼的猫突然从屏风顶
上窜下来,惊得梦如松了手。那猫蹲在横几上,用玻璃珠般的眼睛盯着
梦如,好像要见证什么。
梦如对猫说:“去牎”
绿眼猫倒很听话,三蹦两跳,消失在黑暗中。梦如回头看,怪老头
依然闭着眼,一动不动。梦如拿出纸巾,盖在怪老头的脸上,又用双手
捏住他的脖子,使尽平生的力气捏下去。怪老头的腿抽搐了几下,喉咙
间“咕噜”一响,“卟”的一声,最后一口鼻息吹走了盖在脸上的纸巾。他睁开了眼,眼珠几乎突出眼眶。梦如拾起纸巾在他的脖子上抹了一
遍,抟成一团塞进手袋,走了出去。她觉得很平静,好像只是完成了一
件别人托付的事。
紫庐外阒无人迹,月色依然很好。一个星期后,李若龙在报上读到
一则新闻,这则新闻的大字标是———“现代隐士”石儒卿暴毙家中。
报道说,有“现代隐士”之称的石儒卿昨天被发现暴毙豪门巨宅———
紫庐家中。死去相信已有数日,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已经腐烂,发出恶
臭,邻居报警。警方到场,发现屋内并无被搜掠过的现象,名贵家私陈
设井然不紊,尸身虽已腐烂,但经法医鉴定,并无发现任何伤痕和被袭
击过的迹象。警方初步相信死于自然。又因死者无任何亲属,尸体已被
运往哥运角火化场火化。石儒卿出身于本港名门望族,博学多才,后家
道中落,隐居不出。不料遽尔去世,无人擎幡执绋,身后萧条凄凉,令
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