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的钻石山,并不像它的名字一般闪光。一到夜里,这里的木屋
区就像一片乱葬岗子。沿着山边搭建的木屋破烂不堪。几场大火已把这
里连片的木屋烧得七零八落,剩下的木屋像劫后的余烬,焦头烂额地蜷
缩在齐人高的茅草中。稀稀落落的灯光眨着鬼眼,像墓地的磷光,散落
在山坡上。
老管家领着方阳晖沿着狭窄的小巷向前摸索,狗“汪汪”地吠着,
此起彼落,凄厉且吓人。在一间木屋前,老管家停下了,“笃笃”地敲
着木门。这时,方阳晖掏出一副墨镜戴上。“谁?”屋里人喝问。“是
我,荣叔。”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张长着络腮大胡子的面孔。
进了屋,只见里面除了几张凳子、一张小桌子和地上铺着的一床破
旧的席梦思外,别无他物。方阳晖要不是亲临其境,绝不相信香港居然
还有现代的“穴巢氏”。三人围着小桌子,鼎立而坐。“他是瞎子吗?”大胡子一看方阳晖黑夜戴着墨镜就光火了,对着荣叔喝问。
老管家忙赔不是道:“睇在我份上,莫计较,莫计较。”“荣叔,
这次又是给谁发通行证?”大胡子问。老管家从兜里掏出一张雨荷的照
片,那是一张雨荷的半身生活照,照片上阳光明亮,笑容灿烂,色彩非
常亮丽。
大胡子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再把厚厚的嘴唇呶起来,贴在照片
上,很响地“嘬”的一声,亲了一口。然后他拿出一把小刀戳住照片,
一扬手,小刀挑着照片飞掷出去,“卟”地钉在了墙板上。雨荷的彩照
像钉在墙上的蝴蝶标本。大胡子把手肘支在桌面上,摊开了蒲扇般的手
掌。老管家就把携来的皮匣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大叠一千元面额的“金
牛”。“这里一共十万元,事成之后,再付一半。”大胡子伸手抓起一
叠“金牛”,像洗扑克牌一样“哗”地搓了一下,算是点过了,扔回箱
子里,他食指和拇指做出手枪状道:“‘叭叭’呢?带来了吗?”一直
默不作声的方阳晖,开口问道:“不用枪也可以吧?”“你说的倒轻松
,那他妈你自己干去吧!”大胡子发起火来。老管家连忙打圆场:“别
动不动就发火,有话好好说。”大胡子说:“这是老子的规矩,谁收买
人命谁出‘叭叭’,你玩不玩?不玩,滚吧!”
方阳晖不愿跟他多口罗唆,掏出了勃朗宁手枪放在桌上,推到大胡
子面前。大胡子拿起手枪把玩,瞄准墙上的照片,作射击状,嘴里还发
出“叭叭”的枪声,他突然调转枪口对准方阳晖。“胡须佬,里面装了
子弹!”老管家连忙喝止。方阳晖面对枪口依然端坐,纹丝不动。“只
许成功不许失败!”他说。
“盲公佬,”大胡子说:“这个女人是谁?你老婆?呸!呸!”大
胡子掴着自己的嘴巴:“我犯了行规,你放心,阎王叫她三更死,不会
留命到五更。”“事情要办得干净利索,不留手尾,办妥后,立即把枪
交给荣叔。”方阳晖冷冷地说。“盲公佬,你少操这份心,到时候一手
交钱一手交枪,两不相欠。”“你在香雪道路口可以撞见她。尽快搞掂
她,越快越好!”老管家交待道。
方阳晖站了起来,也不跟大胡子打招呼了,兀自走了出去,老管家
亦步亦趋跟了出去。
李若龙那天侥幸从方家逃脱后,没再打电话给雨荷。他相信雨荷卧
房的电话已被窃听,方阳晖说去日本公干显然是一个圈套。他也相信方
阳晖已知道那个蒙面人就是他,只是被他逃脱了,抓不到确凿的证据。
奇怪的是,那天之后方阳晖一次也没有找过他,一切都似乎相安无事。
由此推测,李若龙认为眼下方阳晖对付的对象不是他,而是雨荷。他想
雨荷的处境是危险的,但他又不能与雨荷联络,只得暗中加以保护。
这天,雨荷接到律师鲁明的电话,请她上律师事务所商讨出庭事宜。一大清早,雨荷就驾车到湾仔高士打道去见鲁律师。十一点多钟,她
从律师事务所走出来,到停车场取了车,沿着高士打道上了天桥往半山
区方向驶去。拐入罗便臣道,她突然调转车头驶向红石勘海底隧道。
阳光真好!她已经像囚犯一样把自己困在家里很长一段日子了。此
刻,雨荷从车窗望出去,路旁的木棉树头上开满了红花,像出嫁的新娘
一样。坐在车里,也感到太阳像在把亮丽的面孔伏在车窗上朝自己微笑。世界真美好!她为什么要苛待自己呢?到西贡海边去吧,美美地饱尝
一餐海鲜。她一面驾车一面想:这个时候,如果李若龙在身边多好啊!
她已经跟李若龙断了联系,这段日子里,她全副精力都投入开庭审讯前
的事务中,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以免审讯受到干扰。有关李若龙的事,
留待审讯结束后再说吧。
到了西贡,在海滨酒家吃过海鲜,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雨荷看了
一下手表,才五点半。一个多月来,她感到今天心情是最轻松的一天,
淤积在心头的抑郁逐渐飘散,兴致格外高。既然如此,何不尽兴方归?
主意已定,她驱车前往飞鹅山。夜色下的飞鹅山显得格外钟灵毓秀,山
顶时时笼罩着一种奇异的蔚蓝之光,静穆而幽远,令人产生一种冲动—
——投身蓝光之中,随之飞升而去,让蓝色的静穆荡涤心中的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