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明电话联系上了,他说他在澳大利亚,宋过说,你妈的X该掉到太平洋里喂鲨鱼!他在那头嘿嘿笑,说他移民了,不回了,弄到了可以长期居留的袋鼠证。宋过说我杀你娘老子,那边仍是笑,末了说他打电话问下再说,不会有问题的,叫他和方总放心,他回国后告诉他们。结果一晃又是一星期,人又像臭屁一样在空气里消逝了。
洪友运还是没消息,电话打他家里,老婆说他们北方星的项目说不定要转出去,你不知道吗?方今天先没悟过来,等明白意思后不免出一身冷汗,连问怎么回事。洪的老婆忙说也是她瞎猜,又支支吾吾搪塞,说只听说北方的款很难转来,友运着急,北上忙去了。方今天再怎么问,她就只是说只在电话里听过他们谈了什么转让的事,也不知是不是说的工程。
方今天心越悬越高,怕得很,天天盼非明回,盼洪友运回。同时也天天躲老婆的那个包工头亲戚的电话,躲老婆的追问。
梦全在贷款上了。
他把请陈行长过个周末吃顿“便饭”的地点安排在湖城一楼的雅厅,这说不清是出于一种什么想法。
吃饭间他不时要走会神,一晃眼很快又回到现实里来——现实是这样的:方今天为了生存在请手握生杀大权的行长大人“便饭”。陈行长很高兴,看得出来只要有谷豆在场他就很高兴。谷豆的女孩效应很强烈,在街上是景在娱乐场所是歌在餐桌上就是一道最为色香味俱全的可餐之菜了。方今天在心里把她和林小姐作比较,忽然生出几分失望:令人难忘的可人的林小姐在湖城是为了钱,而使人万分喜欢的豆豆出现在这里也同样是为了钱啊——为了他方今天的钱她才这样温声软语地把行长唤着——他觉得这不大对得起周兵兵。
行长的微笑驱赶了他的烦恼。宋过胡吹瞎侃,逗得谷豆一个劲笑,见多识广的行长也适时地插进一两个笑话或故事,把饭桌上的气氛调得很活跃。谷豆很高兴,有时捂嘴轻笑,有时则笑得前仰后,当然即使这样也不失优雅。
近来谷豆心情并不算好,这起于那场方今天和傅北洋的贷款谈判。那次谈判虽是语言平和,也不乏友情点缀,但她分明觉出了一种深隐危机的惊心动魄。他们没有过多地谈钱,却处处不离利益二字;他们时时不失同学之礼,却满室流溢着近乎敌意的戒备和火药味。她是名文科大学生,并不是天外来客,散发铜臭气的市场经济至少从书本上是见识过的;但还是有莫名的失望感——对方傅二伯的纯净感情一下变得模糊了。她意识到,这就是作家社会学家们常说的现代文明的“污染”对传统意义上的纯洁的侵袭。她理想中的生意是电影电视里所展现的那一类:大家坐在某个豪华的处所,端着漂亮的玻璃酒杯,温文尔雅地谈笑,或者即使有什么杀机也是一眼就能望穿的,如是,心术不良者就大白于天下了。这不是说方傅二位长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鬼名堂,只是说那次给她的感觉不好,两人心里都有太多的藏着的内容,特别是傅伯。是什么?她讲不出。
另外,方今天为了争取傅北洋的担保,仿佛显得过于“柔和”,少了平日常能在他身上见到的洒脱,更不似妈在日记中录下的那个性格随和同时又不失刚硬的下放知青。是岁月改变人呢还是金钱改变人?另一方面,傅北洋则又显得过于寡情了,这两样她都不喜欢。
为贷款的事受命跑了几次银行,精神有了一两次意外放松。陈行长对她很热情,在他宽大的行长办公室呆着,能多少品味到一些权力的滋味。那么多电话求他,那么多身份高贵的男男女女低三下四找他讨钱,他或颐指气使,或插科打诨,或礼貌随和,或斩钉截铁,使她非常佩服。一次有单位请他“视察工作”,不由分说把她也拉上了,跑到市郊去看一个很大的草场——一个北方女孩策马奔来,一猫腰忽地把她扯上马去,拥着她在草场上跃马飞奔。她闭上眼惊呼,但觉爽人的清风正把自己的长发掀起,如旗帜般在头顶飘扬;薄薄的衬衣紧贴着皮肤,有如赤裸着身体浴着风在空气中飞行,同时伴随那嚓嚓的马蹄声,头脑里顿生诗人御风而行的美妙联想。后来她睁开眼,不停地舞着手,不停地惊呼怪叫,觉得自己正随着自己的充满欣喜的呼唤,一点一点融化在流动着的薄如蝉翼的明亮光线里了。坐车回市区的路上,她仍旧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脸色发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太美妙了,人变得像摇荡的空气一样,没有速度,仿佛静止不动,只在原地轻轻摇啊摇。陈行长说,你要喜欢以后我们一星期来一次,怎么样?后来饭桌上听他们断断续续谈话,方明白他们是围绕建跑马场的事谈贷款问题。
一个生意人是不同于一个官员的,前者因钱而生的压力永远多于因钱而生的享受,享受只是压力的伴生物;而后者因权力而生的享受却要单一纯净得多。真正意义上的享受大抵只属官员所有,这点从方傅二人与陈行长的对比中看得出来。对“钱”的认识,应该说是又一个层面。
在谷豆这一方,对钱的新认识均“得益”于方今天——让她跑银行找行长,原是他的意思;这中间有什么理由吗?他自己不敢多想深想。甚至不愿去想,生活中总是有许多事该糊涂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