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二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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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师是全国物理界权威,理工大学的一块金牌,也是他作为学生的骄傲。导师也是他的人生之师,教了他学问,也以自身的行为方式影响熏染着他。毕业后,他每年要到学院的高知楼去探望他几次,请教交流一下学问,也谈谈生活。下海后就一切都改变了,他已将近两年没去过那里,那里的书本的气味与特有的物理氛围已渐渐淡忘了。导师今天八十涎辰,有同学电话通知他了,他居然心下在犹豫:第一是实在没有一份好心情,心事全沉在没头没脑的生意里,第二是这个脸实在不雅啊。

    但对他这个学子而言,恍若隔世的师生聚会毕竟有一分精神盛宴的引力,有些东西是今生今世不可泯灭的。

    很简单的小型家庭聚会,有十来个人,几名在外地的学生也赶来了。气氛很浓烈,却也不失知识分子大多喜欢的恬和淡雅,室内很轻地响着柴可夫斯基、肖邦,也偶有人要放放流行碟子,而且唱一两支稍有品位的流行歌,是绝不张扬喧嚣的。这么些五十甚至六十岁的学生,身份自是不一样,交谈中知道大多数都还在院校和科研单位,而且有巨大成果者不乏其人。有人听说他早已放弃专业了,大感惊讶,在他们心里,他方今天是个前途无量的怪才。他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淡淡地笑,或者想法岔开话题去,甚至借着气氛换上张学友的碟子唱上一支;就有人说,方今天,你是常出入酒吧舞厅OK的吧。

    他笑,但心里如有针刺,麻麻的疼。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很能打动人,有种酸涩无奈失落的言说不清的情绪在词曲里流动——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注定要和你分离——他一往情深地唱着,不知不觉间心里却升起一团感慨:一路上有谁呢?老婆?小林?生命的意义?数学物理?或者干脆就是那个迷死几百数千万人的叫做金钱的家伙?这是移情,是代换,也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升华,分明使他倍感痛苦。学海里有成大器者,商海里也不乏千万巨子,或在这两者之间的——在南方把研究成果与企业嫁接,因获科技奖而有了高级住宅和进口小车。他面对客厅的墙镜坐着,看到脸上的血痕,心里再次酸酸地笑,这张脸啊简直就是块好招牌,而三道漂亮的血痕就是文字告示:方今天混得一塌糊涂。谁也不会问他那是怎么回事,但它又躲得过谁的眼睛呢?镜子里的那张脸啊,因为别人的光彩而突出了它的风格。黄黄的松松的皮,下垂的眼袋连眼镜也遮不住。这样成色的脸人们常能在小小发迹的个体老板头上看到,那是因为过量操劳和不知节制的玩乐及缺少文化和精神的调节造成的;大凡文化或经济上有了档次的人都不会有这样一张脸。他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张庸俗的脸而羞耻,很自然地起身换了个照不到镜子的座位。

    导师身体很好,精神矍铄,浑身上下透着股超然与飘逸,令他徒发感慨:这是有钱人没有的东西啊。与学生们东南西北地谈了一会后,他冲方今天点了点头,示意随他去书房。

    这两年怎么样啊今天?导师那一口极具穿透力的江浙口音早融进他血液里了,现在这平淡的一句问话竟然令他激动不已。他微低着头,看着杯中袅袅飘升的水汽,好一会不知说什么好。

    导师静候着,如同当年提出一个问题后静等他思考一样。想了一会他很诚实地说:不怎么好教授,早过了不惑之年却掉进了世俗欲望的泥淖,很惭愧。简洁作答后他又沉默了。导师看出了他的生活的不如意。也一时无话。

    他所在的研究所前所长也曾是老人的学生,所以关于他下海的情况老人是知道一些的。方今天的那帮一起下放过的中学同学感情都很深,一年总要聚会几次,他是同学中的骄傲,可以说从读书到参加工作,这几十年间他一直是大家倾慕敬仰的人物。这伙人素质芜杂,层次相去很远,在一起的话题是可以想见的——因为那个年代的共同经历及由此而生的感情,使方今天和他们在一起很觉愉快。特别令他惊奇的是,每每相聚,这群不学无术的下放友中总有人知道他在学术界的这文章那成果,也总有人要问问他是否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作或项目。对此他很感动,每次都很认真地尽量通俗易懂地给他们讲讲,而且心里既不认为这是卖弄,更不认为这是对牛弹琴。后来下放友中的“价值取向”渐渐发生了变化,方今天慢慢退出角色,聚会时他不再是中心,代之而起的不是这个倒服装的就是那个玩邮票的,后来就出了个大名鼎鼎的傅北洋。这种同学群体中的角色失落是和家庭中的角色转换同步的——那时老婆隔三差五弄点小风波,不由自主间他甚至还得停下学问去做家务了。

    他心情一天坏似一天,学习研究的兴趣也慢慢小了,对知识分子下海这样一个“历史现象”有了关注。又一次同学聚会,有人拿出前一天的一张日报,四版的专家与读书栏目上刊有他的一篇谈读书的文章;那人出言不恭,问他的豆腐块换了几个铜板,书中究竟有否孔子的“黄金屋”,说如果有,我们这帮下放友就都他妈去好好读它一读,大亨傅北洋也去,一伙人就大笑。那次傅北洋虽出国谈生意去了,话题仍是绕着他转,说他就是个帝王相,天生的一个老板坯子,和清瘦的方今天科学相啊就是不同。方今天是个有涵养的人,只温和地笑着,后来却喝醉了,醉后话一下多起来,大谈钱有臭味,傅北洋能赚只是他与钱臭味相投,他方今天先生要赚,也不过就是探囊取物,不就是把做学问的智慧用零点一毫克到生意上去吗?就有人举着啤酒瓶砸起门来,说方今天你妈的不过是个会吹牛皮的穷叫化子,你的智慧比傅北洋那个一千克拉的大南海刚好就是零点一毫克。一屋子的人就都笑起来,结果他在笑声里哇地吐了一地,吐完就说了句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我马上就下海。

    过后不久,方今天就趁所里大换班乱了套的机会递了“停薪留职”报告,而这样的报告居然以研究所在市场经济中搞改革试点的由头批了。

    老人很慈和地说,取得教训也是收获,历经坎坷也是福,没赚到钱赚到生活智慧生活经历也是一得啊。才四十多岁,做什么都不晚嘛。

    垂着头的方今天觉得眼眶有点潮,喉头也硬了硬。

    现在回去怎么样啊?现任所长是杨教授的学生,他说过很希望你能马上回去。所里课题是很多的,最近也不缺资金。

    不,教授,他说,语气又平和又坚决。我不能铩羽而归。停停又说,我期待着下一记搏杀。说这话时他镜片后的双眼灼灼闪光。

    老人说,人各有志,你希望在经济领域一显身手也没什么错,只是希望你珍惜自己的智慧和心情——这两样是人生至宝——说着他嚯嚯笑起来:该不是老生常谈吧?

    方今天说,我会牢记先生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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