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过大小算个嬉皮士,老是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现在却一天和一天不同了,挫折多了后,“沉不住气”就在脸上挂了出来。公司没了指望,这他不会在乎,重要的是他自己吃了亏——帮着贷款、帮着揽回芯片生意并筹资、为拍卖的事狗腿子一样跑来跑去张罗,现在一切都泡了汤,不说拿工资报酬吃回扣,连以私人名义筹借的三十多万也泥牛入海。
现在天天有人找他,呼机成天乱叫,家里总有人坐等,等到半夜也在所不惜。开始他还觉得这很潇洒,有被人求的变异的自我满足,后来却随着讨债者做法的升级,多少有点怕了——恐吓电话弄得父母寝食不宁,门口常有陌生人转悠,路上时或被人堵住叫他放聪明点说完就忽然消失……他后来干脆不回家,在朋友家躲躲藏藏,可有天在路上还是被飞来的石头砸破了头了。他毛了,医院出来当即打电话给债主,昏天黑地大骂一通后叫他干脆请杀手来取他的命,说老子钱是不会把了的。一直是生意场上好朋友的债主哼哼哈哈说石头肯定与他无关,后又冷冰冰说,不过你宋老板要是真不要命,那我的三十万还逼着你还那就真是我不义气了。他挂断了电话就望着墙壁发呆,把牙咬得咯嘣响。
后来有一天,停在公司楼外的摩托车工具箱被人撬开,放在里边的一副水晶墨镜和一件梦特娇T恤被拿走,只留下一张纸条:七天之后我会悄悄还你一个土制的炸弹。
这种精神折磨比捅一刀还令人难受,宋过嘴里说不怕,心里也总想不把它当事,却做不到,如影随形却引而不发的潜在威胁再坚硬的神经也无法抵御。
他清楚在公司里冲方今天再怎么发脾气也是无济于事了,干脆飞张机票飞到北京。
非明的老婆一个人在家,见他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从天而降,稍怔了怔就摆出一脸客气的冷淡。他嘻嘻笑着说,嫂子你看到了,我现在成了要饭的,成天被人追杀。嫂子你也太不关心小弟的事了,托你找非明你一点也不给面子,现在只好来这儿守他人了,几时守到我几时离开,反正也回不去了。嫂子这儿能搭个铺?说着墙边墙角到处看,仿佛在找安床的地方。非明老婆说我还正想托你找他呢。他就斜吊起眼睛假笑:嫂子你们俩口子莫不是演双簧吧?
女人扭头拍肩上的灰,语气不重不轻道,小宋你这次来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他转着脑袋四下望,说,侄女呢?
女人说,是不是给她带了点什么好礼物?
比礼物好,他阴阴笑着,我想带她去南边玩几天。
绑架吗?
哦呀,嫂子你这话真是难听。即使真想绑架什么的,那也不过是最后一着,像下围棋一样,胜负手。嘿嘿嘿笑:哪会现在就出手。
非明老婆笑起来:宋过,你那几根细肠子别他妈弯来绕去。我跟非明迟早是个离,他事不是我事。姑娘你要带走就带走,我和他也好省心。你真要带人,老家伙大概也是管你不住的。
宋过心里一咯噔,收起笑容,眼望着她的脸,慢慢仄身拾起茶几上的电话。拨过一串号码后,他听到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就咳了两声说:伯母,我是宋过请您帮我和非明联系上,伯母你联系过了吗?那边说那个游魂根本没办法找到。他说,伯母,我现在在薇薇妈这里——嫂子你来证实一下。非明老婆白他一眼凑近话筒大声说了句去你妈的宋过,宋过就笑起来,说我没说假话吧伯母。老太太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上次长途里不跟您说过嘛,就是深圳发一百多万货给越南的事。声音忽然放低了:是这样伯母,我特地来跟薇薇妈和您先打个招呼,我的债主这次请黑道的人押着我来了,找不到非明就找薇薇妈,找不到薇薇妈就找薇薇,总之是要带个人到武汉去。我怕你们家里人吃亏,就偷偷跑来说一声。债主是花十万请的人哪,两个都是牢里跑出来的,一脸的疤。
停了有一会那边才说:小宋,我再试试,明天你再来个电话。
后半夜他却又接连去了四五个电话,说他实在很怕很担心,杀手找不到非明非带回薇薇不可,而且他的命也保不住了。要不去派出所报个案?老太太终于有点歇斯底里了,在电话里喘着气嘶叫,说你这混小子是人不是?后来一次接电话的大概是非明的父亲,很威严地说,这事没必要报案,你也安心睡,明天我们再联系。
第三天,武汉的方今天就给北京的宋过来了电话,说非明飞到武汉了,叫他快回去。
非明住在饭店里,方今天和宋过去看他。方今天已没了儒雅,一脸凄惶与沧桑,言谈举止间全是提不起放不下的味道;宋过则是一脸狠巴巴的神色,往沙发上一坐,香烟啪地拍在茶几上,把腿翘起。
非明脸色更难看,他倒成了债主的样子,不可一世地脾睨着,甩着京腔说:宋过,跟我非明拿命赌着玩?你有几条命?
老了搞一个够本,两个就有得赚。
方今天咿咿哑哑地劝着,说这是饭店,当心保安。
非明说,你进去混的时间还短了点,修炼不够火候,还是个文化人相伙计。文化人能干什么?绑架?杀人?文化人是什么?它的定义就是:只敢想,不敢做的家伙!遇到生气事了,可能一千次地想着要报复这报复那,可全只在心里报复,而且潇潇洒洒的用意念杀了人。说着他嚯嚯笑起来,却是一脸的不屑。
这倒有点小看宋过了,使他觉得很失面子,可转念想,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得忍着点儿才是,就只能把半截烟摁灭了点、点着了又摁。倒是方今天有点脸红,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在说他,只能一个劲干咳。
非明说,宋过,我底交给你,非明成天泡在生意场,成天黑世界白世界地飞,什么人什么事都见过,什么危险都经历过,当然你们没事过的福老子也全都享过——告诉你,这样的家伙心里是只会有一个人的,那就是他自己。你说你要杀谁要绑架谁我就会怕了吗?没有的事。我在,别人就在;我不在,世界就不在了,你那两下只能吓唬乡巴佬。
宋过冷笑:那你突然出现真是巧合了。
非明也笑,说,我这人既是吃的这碗饭,就不会自己砸牌子,你那鸡巴百把十万还不至于让我偷偷吞了躲着不敢见人。
这话像精制定心丸,一边的方今天很轻地嘘了口长气,浑身骨架都松得格格直响,人慢慢瘫软在沙发里。宋过说,别他妈卖弄你那副京嘴子,尽拣屁股脸全要的话说。老子等得头发都白了,当初协议是怎么说的?再过几天我们方总就得上法庭了,我不去找你妈你怕是不会出现的。
方今天既已放松,就很长者地劝,说都是朋友,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慢慢说清就好了。看他的低三下四样,非明气慢慢顺下来,说那批货不是什么好东西,弄去了一检验有四分之一都是指标卡边,非常勉强。越南那边要退货,他好说歹说用尽面子,揉了很长时间才摆平,所以处理得就慢,价还做不出来。后来他公司国际贸易的业务太多,成天就忙那去了。最后说,老子哪有时间管你们那鸡巴百把十万的小买卖?
方今天的心直悠忽,这时不合时宜地问了句,非总,那怎么办?
非明要紧不慢点他的烟,随又顾左右而言他,谷小姐怎么不来?
宋过说,气也被你气死了,还来个什么?非明就哈哈大笑起来,说,那这病就得我来治治了。方今天也赔笑,说是啊是啊。非明说,方总你放心,北方汉子非明这两天就来给解决这档小事。
方今天有起死回生之感,现在这一百几十万若如数回来了,付足深圳老马的货款后利润会有三十多万,对叫化子似的他,可是天文数字!说是救命的琼浆玉液绝不为过。而听口气,非总是会很朋友地履行合同的啊。当然这还得保密,否则会被陈行长傅北洋弄去充抵偿还两千八百万的不足部分;只能做回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