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兼并东海
一个月后,“海尔集团淮原电视机厂”正式成立了。挂牌剪彩的这天,锣鼓喧天,鞭炮震耳,热闹非凡。商玉杰市长参加了剪彩仪式,但是他坚持要凌敏亲自动剪子。
“彩头在哪儿?得你剪,你剪。”
凌敏这才接过剪子。剪过彩之后,再由向华揭开了“海尔集团淮原电视机厂"厂牌上的红绸面纱。淮原厂的人别提多高兴了:厂子多年来效益不好,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如今被全国著名企业海尔给兼并了,成为了海尔的一家工厂,工作、生活都有了保障。在工人们的热烈掌声和锣鼓鞭炮声中,商玉杰走到台前宣布:
“现在,我代表淮原市市委宣布:免去王居利同志淮原电视机厂厂长职务,调任市工业局副局长。"
刚才的热烈气氛一下子消失了,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把厂子搞垮了,也不追究责任?”
“拍拍屁股就走,他倒省心。”
“没受处罚还升官了,这官可好当。”
凌敏朝台下摆摆手,等大家安静下来,便向全厂工人宣布:“我代表海尔集团,任命海尔集团电冰箱一厂厂长龙建平同志为海尔集团淮原电视机厂厂长。"
龙建平站出来,向大家鞠躬,挥手致意。
工人们向他们的新厂长大声欢呼起来。
龙建平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生产秩序,而且头一天就给厂里的管理干部们来了一个下马威。这天,他叫淮原电视机厂的厂办主任叶平志领着他来到了办公楼。他看见楼道两旁
十多间办公室的门框上方,都挂着“副厂长"的牌子,不免为国有企业这种人浮于事的闲差感到羞耻。他心里带着几分不满,一路走过来,见一间间副厂长办公室,个个掩着门,门上的玻璃窗也都贴着报纸,如果从里边反锁上,谁都不可能知道里面的人究竟在干什么。
他推开一扇门,里面的两个干部正在下棋,见龙建平站在门口,都惊慌失措地愣在那里。龙建平没有说什么,走了出去。又推开一扇门,里面四个人正在玩扑克牌。推开第三扇门的时候
,见熊副厂长倒在沙发上躺着,哼着黄梅戏。熊副厂长后脑勺对着门口,没看见龙建平。叶主任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头来,一看是龙建平,马上尴尬地起身,冲他笑笑。
“今天的工作都干完了,我抓空歇一会儿……"
“你们厂长办公室呢?”龙建平问,“我怎么只看到副厂长的办公室?”
熊副厂长马上走到门口,指着走道的尽头:“厂长办公室在那儿。”
龙建平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口,朝里头看了一眼。
办公室里的装备颇为气派,宽大的真皮沙发尤其扎眼。
龙建平没有进去,吩咐道:“叶主任,你把厂领导都请到这儿来。"
副厂长们纷纷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经过走廊来到龙建平面前。他们点头哈腰,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明显在心理上有着一种距离。
叶主任道:“龙厂长,差不多都到齐了。"
龙建平二话不说,开门见山道:“我宣布一条纪律,根据集团总部的规定,领导干部的办公室里,一律不许配沙发。办公室是用来办公的,沙发可以放到接待室。另外,厂部各职能
部门和技术科室的墙壁都要打通,安装玻璃隔断,实行公开办公。副厂长一律到所分管部门的现场办公,厂部只保留一个厂长办公室。"
工厂的干部们听了这话,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叶主任赶紧出面调节气氛:“龙厂长,你放心,我们马上行动。你看,办公室里的沙发什么时候搬?我好找人。"
龙建平说:“别找人了,我们大家一起动手,现在就搬。"
龙建平说完,走进厂长办公室,在沙发跟前卷起袖子来。叶主任一见,赶紧跟进去,与龙建平抬起沙发向外走去。
这些干部们都会察颜观色,事到如今,只能服从新领导,他们表情平和,甚至连小声的牢骚都没有发一句,就都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搬起沙发来。
这个厂原来的干部,都不在工人食堂吃饭。厂对面有一个不大的餐馆,厂领导平时常在吃饭的时候到那里“谈工作”。而在海尔,到员工食堂就餐已成为干部们自觉遵守的规矩,就连凌敏、向华,每天也和员工一样,去食堂排队打饭。龙建平把海尔的干部作风带到了淮原,他上任之后,当天就走进了职工食堂吃饭。从此,厂干部也只好走进食堂。但他们集中在两张桌子前就坐,从此这两张桌子就成了他们的专用,与工人们划开了界限。工人们在吃饭的时候,龙建平不爱上干部桌,他一餐换一个桌,一边吃饭一边与工人聊天,工人们越来越喜欢他。
这天午饭的时候,一个工人走到龙建平身边,弯下腰说了一句什么,龙建平站起来就向窗外看,眼见一辆货车从窗外驶过,车厢盖着一块大篷布。龙建平赶紧放下碗,跑了出去。工人们都跟了出去。
龙建平在厂门口拦住了那辆大货车。他走到车后面把篷布掀起来看了看,然后走到司机面前。
“你知道你拉的是什么?"龙建平问。
司机有点满不在乎:“知道。"
“谁叫你拉的?”
司机见龙建平态度强硬,不说话了。
“你要往哪儿拉?"龙建平紧追不舍。
“厂长,这可不关我的事。”司机有些害怕了,“是领导叫我拉的。"
“哪个领导?谁?"
司机支吾了一会儿,不说话。
龙建平指着司机的鼻子道:“你可以不说,我不会强迫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你不说,就算是你偷的,这可是要判刑的。"
“是……熊厂长叫拉的。"
工人们中间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龙建平问:“拉出去干什么?"
“卖。"
“卖给谁?"
司机说不出话来。龙建平发了火,回头冲里厂里喊:“熊副厂长!熊志军!人在哪儿呢?"
熊副厂长从人群后面一边擦着汗一边走过来,忙着答应着:“哎,我来了。"
龙建平指着货车:“这是怎么回事?"
熊副厂长支吾道:“厂里不是搞大清理嘛,这是些废料,我让他们处理了……"
“怎么处理?"
“卖,卖了。"
“你这一车卖多少钱?"
“一千到……一千三。"
龙建平叫几个工人爬上卡车,掀起篷布,放下后挡板,见里面装了满满一车塑胶板。
龙建平指着车上的塑胶板,对围观的工人说:“熊厂长说这是废料!大家看看这是什么?"
工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哪里是废料?"
“这种塑胶板很值钱的!怎么一车才卖一千多块?"“太不像话了!”
“这都是咱们的血汗啊。”
“得追查他!”
龙建平问熊副厂长:“你说,你要把它们卖给谁?谁批准你这么干的?"
熊副厂长低头不语。
龙建平向厂里一挥手,道:“都给我拉回去!"
这件事在厂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几天后,龙建平在职工食堂外的院子里向大家宣布集团总部的决定,他把手中的一份《撤职通告》扬了扬,念道:“现已查明,熊志军以处理废旧材料为名,多次倒卖工厂物资,从中收取回扣,败坏了企业干部形象,给工厂造成重大经济损失。海尔集团公司董事局决定,撤去熊志军淮原电视机厂副厂长职务,听候处理。"
工人们热烈鼓掌。龙建平又说:“还有一件事,集团领导还决定,给淮原电视机厂拨款六百万元,用来补足拖欠职工的工资和医药费……"
工人们更加热烈地鼓起掌来,七嘴八舌地说:
“到底是海尔,家大业大。"
“背靠大树好乘凉,今后再不用发愁了。"
“大河有水小河满嘛!"
但有些人还觉得不满足,又问龙建平:“现在我们也是海尔人了,可是,我们的工资奖金比海尔低多了,什么时候给我们长工资啊?"
“对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不能把我们当后娘养的!"
“现在物价越来越高,我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龙建平说:“我知道大家有困难,提工资的事……大家先别急,厂领导会研究解决的……"
黄昏时分,一辆奥迪车开到一块长满蒿草的空旷地界,停下来。
不远处,可以看见海尔工业园。
凌敏与向华从车中出来,向地里走去。两人在一块土坡上站下,望着这片长满蒿草的荒地。“你看这一块荒地,三百亩,紧挨着我们工业园。"
“厉光远不是早把它买下来了吗?"
“是啊。说要盖宿舍楼,直到现在还荒着,多可惜……"
向华看了凌敏一眼,说:“你什么意思?"
凌敏神秘地一笑:“昨天中行王行长跟我说,东海集团兼并激浪洗衣机厂的时候背了他们两亿多元的贷款。这两年多,东海的产品大量积压,不但还不上贷款,利息也越背越重……"
向华说:“报纸上还天天吹他们如何好呢!"
凌敏笑了一下:“看看这片荒地,就知道东海的境况了。"
“可是,厉光远这人好面子,他不会把这块地卖给咱们的。"
“这由不得他,到时候,恐怕不光是卖这块地的事了。"
向华眼睛一亮:“怎么,你在打东海的主意?"
凌敏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一边望着那片荒地的尽头。
远方的落日把田野和楼群镀成了金色。
奥迪车从街市上经过,道路两边的商店橱窗在灯光的照明下十分明亮。
凌敏驾车送向华回家。
向华审视着凌敏,笑了。
凌敏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不对,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向华又一笑,道:“是啊,我刚才心里在想,为什么我总是跟不上你的思路?我这个人,喜欢稳定,不太愿意打破平衡。咱们好不容易修好了一条路,我就想加油在上面快快地跑。可你不,你总是要变,要破坏掉原来的,要修新路,没完没了。说实话,当时我看着那八百亩地,无论怎么发挥想象力,也想象不出将来是个什么样子,所以就跟你吵了一架。后来看见工业园从地里冒出来了,虽然也挺兴奋,但还是担心,将来用那几大块厂房生产什么呢?生产出来的东西能卖得出去吗?……要不是我神经健全,这些年跟着你担惊受怕的,早成精神病了!"
凌敏听了,笑了一笑,说道:“那你还跟着我干?"
“不就是因为相信你嘛!相信你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一般不会错。这些年啊,我就是凭着这种信赖感,一步步地跟着你往前走,一直走到今天,欲罢不能……"
凌敏感动地看着向华,她那发自肺腑的理解和信任,像一股热流,在凌敏的心中荡漾。
早晨一上班,孟启虞就把凌敏叫到自己办公室。他面色严峻,紧皱着眉头,向凌敏通报了一件事关青岛市经济全局的危急信息。
“事情非常棘手,央行给市经委发了一个通告,说两年前东海集团从青岛分行贷的那笔款子,如果在三个月内不归还本息,央行就要向全国发出通告,宣布青岛市为‘高风险投资地区'"
凌敏心上一惊,这个“高风险投资地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等于是封杀了青岛全市大型企业的贷款渠道。这也说明东海洗衣机厂已经陷入了不能生还的绝境。他问道:“东海欠银行多少钱?"
“本息加在一起,差不多三个亿吧!"
凌敏忽然想起一条消息,便说:“前两天,报上还登过一篇厉总的讲话,说东海马上要上一条新的生产线,到年底营业额可以达到十五个亿呢。"
“你听他吹,今年他们降价处理了二十多万台库存的洗衣机,亏损了九千多万元。现在他连开模具的二百万元都拿不出来。要是央行一宣布青岛为高风险投资区,其他银行也都不敢给青岛贷款了,这会影响青岛的许多企业……"
孟启虞说着,忽然不说话了,他走到办公桌前,从桌上拿起烟,点上,然后叹了一口气。凌敏见局长说话犹豫,便主动问道:“那么,市里打算怎么办?"
孟启虞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恳切地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啊。"
凌敏一笑,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孟启虞见凌敏接了茬,口气又硬起来:“不,我看,现在只有你能救青岛。"
凌敏又笑道:“我没那么大本事。"
孟启虞快步走到凌敏对面,用夹着烟的手指指了一下凌敏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想叫你把东海给兼并了。"
凌敏愣了一下,听孟启虞说的这个打算正与自己的想法吻合,便问:“孟局长,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在轻工局,要消化掉东海集团的债务,除了海尔,还有谁呢?实话跟你说吧,让你兼并东海,也不只是我的意思,赵市长也有这个意思,他叫我先给你透透风,有个思想准备。"
凌敏一听这件事赵市长也插手了,觉出了兼并之举关系全市经济大局,心里忽然有了一些犹豫,他觉得需要再摸摸底,便开着玩笑说:“哎呀,孟局长,激浪已经把东海拖垮了,市里还想再让东海把海尔拖垮呀?"
孟启虞“啧”了一声,道:“你不是已经兼并了五六个外地企业吗,前不久又兼并了淮原电视机厂,怎么就不能把家门口的东海兼并了?"
“孟局长,情况不一样。外地那几个厂子都宣布破产了,没有债务包袱,而且人家给的条件很优惠……"
孟启虞听出来凌敏在试探市里的态度,便笑了一笑说:“你放心,市里也会给你优惠政策的,市领导和我能看着你被拖垮吗?"
凌敏听局长这么说才有些放心,又道:“孟局长,这是个大事儿,我得回去和大伙儿商量商量。"
“好,给你两天时间。"
凌敏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孟启虞忽然一摆手:“等等!"
他走到凌敏跟前,小声说:“这件事你得给我保密,回去跟你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商量一下就行了,千万不敢扩散出去啊。"
凌敏道:“我明白。”
凌敏回到集团,直接就去了向华的办公室。
向华把茶水放在凌敏面前,问道:“我看你好像有点兴奋,局长叫你干什么去了?”
凌敏把东海集团陷入绝境的情况对向华说了一遍,道:“市里想叫咱们兼并东海。"
向华一笑道:“这真是不谋而合了,你不是正想兼并它吗?给什么条件?"
“条件还没谈。孟局长说,市领导对这件事很着急。"
“你打算怎么办?"
凌敏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东海跟我们这两年兼并的那几个厂子差不多,主要是管理不善造成的败局,我们完全有能力把它改造过来。只是东海厂欠债太多,加上它的库存积压等死窟窿,如果全部压给我们,我们肯定背不起。但是,这一次,我想应该可以和市领导讨价还价,把价钱压到我们可以接受的程度。"
“要是压不下来呢?"
“压不下来就不干,”凌敏笑了一笑,道,“反正着急的不是咱们。"
尽管东海集团身陷绝境,但厉光远在接受青岛电视台记者采访时,依然风头不减当年。很快,这个采访节目在青岛市电视台播出了。赵迪之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这一期的节目。
女记者问:“听说你们东海集团目前遇到了一些困难,请问厉总这是事实吗?”
厉光远答:“我们东海集团与其他国有企业一样,目前确实正经历着严峻的考验。但是,我相信,以东海的实力和市场信誉,我们完全有信心渡过难关。"
女记者又问:“海尔集团在三年前已经向多元化发展了,现在,他们又加速扩张,不但有了电冰箱、洗衣机、冰柜等白色家电,也有了电视机、录像机等黑色家电,并且听说正在开发手机、电脑等米色家电。而你们东海集团却一直单打一,只生产洗衣机。请问,作为东海集团的老总,你是怎么想的?"
厉光远说:“首先申明,海尔集团这两年扩张的速度的确比我们快,但他们只是运气比我们好一点儿而已,今天的扩张不能代表明天的发展。我们东海与海尔的经营策略不同,就像两股道上跑车,各走各的路。他搞多元化,我是单打一。他搞黑白米色家电全局渗透,而我们的目标则是垄断全国洗衣机市场,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打个比方吧:海尔搞多元化,是多子多福;我们东海搞计划生育,独生子女优生优育……"
这时秘书走进来,来到赵迪之身边,轻声道:“赵市长,孟局长来了。"
赵迪之道:“请他进来。"
秘书退下,赵迪之把电视关掉,起身迎接走进来的孟启虞。两人握了手,寒暄过,落了座。
赵迪之道:“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看厉光远的一个采访,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这么胡吹。不说他了,你跟凌敏谈过了?"
孟启虞想为凌敏多讨一点优惠条件,便道:“谈了,他表示很为难。"
赵迪之点点头,说:“我估计到了,他肯定有顾虑。当初让东海兼并激浪的时候,我就想过,万一兼并不成功,还有个海尔保底,可以让海尔再去兼并东海。没想到,这万不得已的一招棋今天真的摆到面前了……万一,我又说万一,万一海尔再被拖垮,那我们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业绩就会付诸东流,我可就没法向青岛人民交待了……"赵迪之边说边在办公室踱起步来,"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不让海尔去兼并,东海也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了……它要是一破产,青岛就会戴上‘高风险投资地区'的帽子,那我们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许多企业将陷入困境,还会有成千上万个下岗工人等待我们去安置!"
孟启虞望着走来走去的赵迪之,说:“从海尔现在的实力看,猛然背上东海这个大包袱,的确有些风险,但风险也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大。首先,海尔的领导班子是过硬的;现在就看市里能给它多大支持了。"
赵迪之道:“当然是竭尽全力了,我们现在是在救火啊!我找你来,就是要研究一下解决这个问题的思路。"
当下,赵迪之就与孟启虞一起研究了具体的操作思路。说是研究,基本上是赵迪之一个人的想法:由市政府打招呼,轻工局出面,召集本市银行的头头脑脑开一个会,给海尔落实两个亿的贷款,让海尔把东海兼并下来。孟启虞虽然心里有疑虑,但还是同意赵市长的主意。因此,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回局以后,孟启虞立刻按照赵市长的意见,把凌敏叫到局里,把市里各家银行也都叫到局里,向他们摊了牌。
“今天我请大家来,也是受赵市长之托。由于东海集团资不抵债,市政府决定由海尔集团对它实行兼并。赵市长希望诸位支持海尔一把。"
这些行长都是金融界的老资格,一听是个送上门来的好消息,都很踊跃。
一位行长问:“兼并东海非海尔莫属,我们行支持市里这个决定。我想问一下,东海集团现在的资产值多少?"
孟启虞答道:“大概是两个亿吧。"
这位行长向凌敏表态道:“凌总,东海欠中行的三个亿我就不管了,这两个亿,我贷给你。但是,有个条件,希望你们集团今后的营业收入全部存入我们银行……"
另一位行长道:“凌总,两个亿我贷给你吧。条件嘛,我没有刘行长那么大胃口,把你们今后二分之一的营业收入存到我们行就行……"
其后又有几家银行表了态,条件一个比一个好,有的干脆是“无条件贷款”。凌敏听完大
家的意思,微笑着对大家抱了一下拳头。
“谢谢,谢谢各位的好意。各位对我们海尔的支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赵市长站在我们青岛市全局的立场上,想叫海尔兼并东海,用心良苦。原则上我没有意见。我也不希望东海有那么多工人下岗。可是,我是一个海尔的总裁,我要为整个海尔负责任。大家都是金融家,我们可以算一个账,大家给我拿个主意,看我究竟能不能兼并东海……”
凌敏这一番话,大家都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时会场上响起了一片小声的议论声,其中夹杂着笑声。孟启虞感到有些尴尬,却笑着说:“凌总,这件事不是我逼你,也不是赵市长逼你。这个账到了还得你自己算。”
会场上响起一片笑声。凌敏也笑道:“我自己当然要算账。这个账太简单了:大家已经知道了,东海目前的总资产值不值两个亿,暂且不去说它。你们给我贷这个款,我用这两个亿买下了东海。
猛一看,不贵,东海一条洗衣机生产线如果活了,几年就可以把这两个亿赚回来。可是,如果算上东海的负债呢?东海目前负债可不止两个亿,而是三个亿!这就是说,我用两个亿买来一个东海,还要替它背上三个亿的债。一里一外我得背五个亿的包袱!你们说我能做这件事吗?”
会场上一时都没有人说话了,这笔账太明显了。
凌敏进一步说道,“换一个说法就更明白了,这就等于是用两亿贷款买回来三亿的债!有借钱买这买那的,没有借钱买债的!我要是这样做,你们不笑我是神经病才怪!”
凌敏说着自己也笑了。这件事,让凌敏一说,变得非常荒诞。大家都不再说话了。孟启虞老谋深算,这时忽然一笑,道:“凌敏,你这个算法形而上学,我不同意。”
在场的人都看着孟启虞,听他继续说下去:“你这个账把人算漏了,你把你自己和海尔人的能力算漏了,也把海尔的企业精神算漏了。
如果换一个企业,换一个人,赵市长和我都不敢主张叫他来买东海这样的企业。可是你不一样,海尔不一样。这几年海尔兼并过的那些个企业,没有一家不是濒临绝境、快破产,或者已经破了产的,你都能叫它们起死回生。所以,你说你没有能力兼并东海不是你的实话,你得跟我们说实话。”
孟启虞将了凌敏一军。会场又活跃起来。
凌敏笑了一笑道:
“孟局长说得对。当然,这只是我的一本账。我真正想说的实话是:如果海尔兼并东海的代价是必须背上五亿负担的话,这个主我自己不敢做。这个包袱,我们海尔现在还背不起。我不愿意做厉光远第二……"
凌敏话音未落,厉光远已站在会议室门口。银行家们纷纷转过头来,对厉光远的忽然出现感到惊讶。
孟启虞一看见厉光远,脸上就露出明显的不快。
凌敏一看厉光远的脸色,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厉光远脸色十分难看,质问孟启虞道:“孟局长,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先跟我通个气,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孟启虞说:“厉光远,我没有通知你来,你先回去……"
厉光远打断孟启虞道:“不!这件事事关我的企业生死存亡,我必须参加。我现在还是市政协委员,还是轻工部和青岛市的优秀企业家,还是全国劳动模范!东海集团是我拼死拼活干出来的企业。目前东海面临困境,你们不扶持我一把不说,反而在这里开黑会算计我,你们想干什么?事关我的企业,我还没有死,凭什么不叫我说话?"
孟局长生气地说道:“你看你成什么样儿了?该找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的嘛。”
刘行长也劝道:“厉总,你不要着急,我们不是正商量着嘛。”
中行王岳河行长道:“孟局长,既然我们讨论的是东海的事,厉总也来了,东海也是我们中行的主顾,我们还是听厉总说说吧。"
孟启虞坐下了。
厉光远走到桌前,把皮包里的材料拿出来,抬脸看着众人:“各位行长,我们东海集团现在还没有倒闭,我有自救的办法。"
凌敏一听,便问孟启虞:“孟局长,我是不是回避一下?"
厉光远说:“不必,我明人不做暗事,我说的话不怕任何人听。"
孟启虞说:“你说吧。"
厉光远冲天举起了一根手指头,说道:“首先一条我要声明,我知道,你们认为我爱说大话,昨天我还到电视台说过一通。但我在外面说大话是为什么?一是为了我们企业的形象,二是为了政府的形象!如果我垮了,难道你们的面子就好看吗?"
孟启虞催促道:“说正题吧。"
厉光远说:“好,我现在就说正题。东海集团现在确实处在绝境上,这个我承认,我不在各位真人面前充好汉。但是能不能绝境逢生?我看能。目前我的困难是引进的洗衣机生产线投不了产,要让它投产,还缺五千万。有了这五千万,我的企业就能活。我现在手里有三百亩地,起码可以卖三千万……"他转脸对凌敏说,“凌总,我知道你想扩张,你已经在外地买了七八家企业。我把三百亩地卖给你,你可以在那块地上扩大你的工业园。"他又对各银行行长道,“请各位财神爷们高抬贵手,再贷给我两千万,加上卖地的三千万,我就能让我的新洗衣机生产线运转起来,再把新产品的模具开出来,把广告打上去。用不了两年,我就能还清全部贷款。"
厉光远说完这些话,会场上的反应是出奇的安静,只有一些端茶杯喝茶的声音。良久,王岳河行长才打破了沉默:“厉总,你的能力,我们都见识过,你说的话,我们也都相信。可是,这一次央行给你的还贷期限,并不是你说的两年,而是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你不能还上,我们整个青岛市就会成为‘高风险投资地区’!到那时候,你不但会连累整个青岛市的企业,你还会连累到我们青岛市的银行业。我们也得裁员!”
王岳河行长的话,说到了青岛市银行业的痛处,在场的银行家们都摇头苦笑。
显得无助的厉光远又道:“可是……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孟启虞沉痛地叹了口气,说:“光远啊,你不要再说了。一个好好的企业,让你搞成这个样子,谁还敢给你贷款?如果你有海尔一半的信誉,别说贷两千万,就是两个亿,大家也会给你。"
厉光远气急败坏地说:“既然孟局长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再说什么话?你们随便处置吧!"
厉光远收拾起材料,愤愤离去。他气愤地从轻工局大楼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直到登上轿车,他依然虎着脸一言不发。坐在驾驶座上的马成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大哥,现在去哪儿?"
厉光远忽然冲马成吼道:“去海边,我要跳海!"
就在凌敏与集团高层干部们为兼并东海的事左右权衡之时,他们兼并的淮原电视机厂却在管理上出现了几次与工人的小纠纷,以至于后来闹出一起惊动了准原、青岛两市市长的罢工事件。淮原厂的前身是军工企业,几十年来都吃的国营饭。在这个大锅饭体制下,一些工人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惯,对海尔的严格管理非常抵触。龙建平身为淮原厂厂长,他深知责任重大。一方面,他按照集团领导的意图,在厂里贯彻海尔企业文化和海尔企业管理规章制度,狠抓生产秩序,并且在短时期内使淮原厂的生产扭亏为盈。另一方面,他也想根据淮原厂的实际情况,探索一种更有成效的管理外地兼并企业的方法。在他起早贪黑为此而努力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一场风雨正在逼近。
这一天,淮原电视机厂大门外,二十多个穿着海尔工作服的男工人沿墙排开一长溜,个个嘴里衔着香烟,狠劲抽着。
女工们和不吸烟的男工们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
一位女工开玩笑道:“天天早上蹲在这儿抽烟,都成咱淮原厂一道风景了,就不能长点出息,把烟戒了?"
抽烟的工人笑道:“抽烟又不犯法,厂里不许抽,外边你管得着吗?"
“那就快点抽,迟到了,这个月的奖金又没了!"
抽烟的工人调笑道:“没奖金你管我饭呗!"
女工不再理他,嘴里笑骂着,走进工厂大门。
可是抽烟的工人们却忽然觉得委屈了。他们开始发牢骚。
“唉,连抽烟的自由都没有,我们被海尔兼并有什么好啊?”
“比起青岛的海尔,我们工资奖金比他们差一大截子。”
“还动不动就罚钱!”
“管得这么严,跟管劳改犯似的!真他妈受不了了。”
“别说了,快到点了,咱们还得卖命去!"
抽烟的工人们嘴上发着牢骚,在工厂纪律面前却不敢大意,纷纷扔掉烟头,呼啦一阵都进了工厂。
车间已经被整治得十分整洁了。墙上张贴、悬挂着各种海尔文化理念的展示牌,“真诚到永远"、“迅速反应马上行动"、“敬业报国追求卓越"等标语醒目突出。
龙建平的一位助手到车间巡视,只见刚来上班的工人们已经各就各位,开始工作,有两个迟到的正飞快地跑向自己的工位。
那助手向车间纵深走着,忽然看见四十多岁的工人老徐在墙角蹲着。
老徐见那助手走过来,马上站起来,把烟藏在口袋里,回到工位上。
助手走到老徐面前,看见一缕烟从老徐的口袋里冒出来。
他上前从老徐口袋里掏出还在燃着的烟,把它捻灭:“师傅,车间不许吸烟……"
老徐不好意思地冲他尴尬地笑着。
助手道:“你违反了劳动纪律,按照海尔生产工位管理条例,罚你两百元。"
老徐赔着笑脸:“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行了吧?"
“不行,执行劳动纪律不能打折扣。"
老徐忽然把笑容收了,暴跳如雷道:“你敢!"
助手并不怕他这一套,只说:“海尔的管理条例是铁的纪律,谁违反了都得受罚!"
助手说完,扭头就走了。老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周围七八个看热闹的工人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没过几天,老徐去领工资,打开工资袋一数,只有二百三十块钱。
老徐叫道:“哎,这月我的工资怎么这么少?"
出纳员说:“你违反海尔管理规定,在车间吸烟,按处罚条例扣掉了两百元。"
老徐一听就火了:“他妈的还真扣啊!"说着把工资袋往桌上一摔,“老子不要了!"
龙建平的助手把这件事汇报了,龙建平便打算亲自找老徐谈一谈。没想到第二天刚上班,老徐的妻子就跑到厂办公楼前又哭又喊地闹起来。一下子引来一群围观的人。
“……哎哟,这日子没法过了呀,抽一支烟就能罚二百块,这可要把人逼死了……"
龙建平闻声而来,问道:“这是谁?"
有人答:“整备车间老徐的媳妇。"
“她在这儿哭什么?"
“说是老徐被扣了二百块钱的工资……"
龙建平一听便明白了,赶紧走过去扶她:“嫂子,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不要这么又哭又闹的,让人家看着笑话。"
徐妻甩开龙建平:“我不怕,眼看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怕人笑话吗……"
一个看热闹的工人说:“这是龙厂长,你跟他说吧。"
龙建平的助手驱散着人群:“该干活的都去干活,有什么好看的。"
老徐的妻子一听说是厂长,忙站起来哭诉:“厂长,你们海尔的人做事可不能这么绝呀,我丈夫一下子就被罚了二百块,二百块呀!他一个月才挣四百来块钱,一下子罚去了一半,叫我们一家人怎么活呀……"
龙建平说:“你别急,来,到屋里说吧。"
龙建平把女人带进办公楼,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让老徐的妻子进了屋。
龙建平倒了一杯水放在老徐妻子的面前。
“为什么罚你丈夫,你知道吗?"
“不就是抽了一根烟嘛!"
“半根都不准抽,这是厂里的规定,他违反厂规……"
“可他抽了一辈子的烟,哪能说戒就戒啊?从前没有罚过他一回,怎么这回一罚就罚这么狠?”
“这回不一样了,现在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不能抽烟。”
老徐的妻子见屋里没人,忽然给龙建平跪下了。
“龙厂长,你行个好,这回别罚了。”
龙建平赶紧把她往起拉,可她赖在地上不起来。
“龙厂长,我们就犯这一回错,下回不敢了,你一定不知道我们老徐,他可是一直说你好,说你是大好人啊!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回吧。”
女人的乞求让龙建平有些受不了。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接起电话。
“龙厂长啊,我是整备车间的大成。”
“成主任啊,有什么事?”
“老徐那个罚款,请您不要罚他算了。他爱人病退多年在家没工作,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和一个上中学的女儿,就靠他一个人挣钱养活,一直就是厂里的困难户。这回您就灵活一次,下回如果我这个车间里再有抽烟的,就罚我!”
车间主任求情的电话都打来了,龙建平着实有些为难。他害怕坚持罚款会把事情闹大了。
想到这里,龙建平就在电话里对车间主任说:“我知道了,我们再研究一下。"
电话那头高兴地说:“工人都说了,龙厂长最通情达理。”
龙建平放下电话对徐妻说:“大嫂,你先回去吧,这件事等我调查一下情况再说,好吗?"
徐妻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道:“龙厂长,我相信你。但是我丑话也说在前头,要你还是处理不公道,我反正是豁出去了!"
徐妻走后,她的这句含有威胁的话使龙建平非常不高兴。他觉得厂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头,他好像已经不知不觉地与工人们产生了令人痛苦的隔阂。
他找来了助手,询问了当时的情况。助手的观点非常鲜明:
“他家有困难,谁家没困难?有困难咱可以想别的办法帮助解决,可是企业管理的规章制度必须严格执行,否则我们还配得上是海尔的企业吗?"
龙建平深思了片刻,道:“咱们这儿毕竟不是青岛本部,这一回在处理上得有点灵活性,不然群众会说咱们太残酷,说咱们没有人情味。过两天咱们就要跟他们签劳动合同了,别因为这件小事,引起职工的不满,那签合同的事就不好办了。我看,就罚他五十块钱吧,下不为例。"
龙建平这次丧失原则的做法,为后来的罢工埋下了隐患。
青岛市政府赵迪之办公室里,厉光远坐在临窗的圆桌旁,向赵迪之诉说着满腹委屈:“……
让海尔兼并东海,我想不通!本来,东海是年年盈利的,就是因为兼并激浪,背上了一亿多的债务,这两年越背越重,就像背着磨盘凫水,没淹死就不错!尽管企业负担很重,内部矛盾重重,困难很大,可我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也从没向组织上伸手要过钱。我想,不管多难,我都得努力干。但是,还清激浪的债款我需要时间啊……没想到,我都没有放弃,组织上先没有信心了……"
赵迪之往厉光远茶杯里续满了水,开导他:“光远啊,感谢你跟我谈了这么多心里话。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这件事搁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但是,你要相信组织,就像组织相信你一样。你是全国劳模、市政协委员,目前是一个关键时刻,你要经得起考验。东海走到这一步,不完全是你的责任。这些我心里明白,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赵迪之最后的话,暗含着某种许诺。
厉光远听明白了,他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赵市长放心,无论如何,东海厂是我没干好,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
赵迪之笑了:“这才像你厉光远嘛!"
海尔总部大楼如巨人般耸立在夜空里,大楼内部灯火通明。
凌敏、向华、汪涛、孟晓洁、侯胜等八九个高级管理人员聚在小会议室内,讨论兼并东海集团的可行性。
凌敏面前放一摞稿纸,他一边在上面写写划划,一边说:“打个比方,你想开一家店,可你没有钱,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店,门、柜台都是现成的,就是欠了人家的钱还不上,你敢不敢说这个店我要了,欠的钱由我来还?"
大家用心听着。
凌敏继续道:“这个问题并不复杂,把观念一变就明白了。"凌敏说话时,向华有些腹痛,用手压了压,没动声色。
向华说:“你的意思是说不花钱就把东海兼并了?"
凌敏点点头:“我们要扩张,又没有钱,就要做没有钱的打算。我看了一些材料,外国企业搞扩张,大体有这么几种方法。一种是凭借资金实力,弱肉强食,叫做大鱼吃小鱼;一种是凭借产品的高技术含量和发展速度,叫做快鱼吃慢鱼;还有一种是强强联合,叫做鲨鱼吃鲨鱼。而中国有自己的特色:快鱼我们吃不着,有些慢鱼,比如一些国有企业,虽然已经游不动了,可还觉得自己挺大,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让你吃。死鱼我们又不敢吃,怕中毒。
所以,我们要扩张,只能吃休克鱼。"
孟晓洁问:“什么叫休克鱼?"
凌敏道:“休克鱼就是处在休眠状态、但仍有潜在生命力的鱼。淮原就是一条休克鱼,东海也是。东海是由于管理不善,资不抵债,濒临破产;但是它有几千名熟练工人,有几条经过改造就能生产优良产品的生产线。如果我们能用海尔企业文化和海尔的管理,把这条休克鱼激活,我们就能用它自己的产出,还清它自己的债。"
汪涛说:“不花咱们一分钱,就能兼并一个企业,这个想法有意思!"
凌敏把自己写的方案稿纸往大家面前一放道:“兼并东海的这个方案,我们可以把它叫做‘零字划转’。"
开完会,集团高层管理人员的思想统一了,凌敏带着方案来到轻工局。
孟启虞从凌敏手里接过《零字划转——兼并东海集团方案》,仔细看了一遍,震惊地看着凌敏。
“零字划转?凌敏,你不花一分钱就想把一个两亿资产的企业给吃了,你这不是在乘人之危吗?"孟启虞不解地问道。
凌敏道:“孟局长,东海报的那两亿资产里,库存的成品有多少?"
孟启虞说:“从报表上看,大约六万台吧。"
凌敏道:“这六万台洗衣机为什么积压在库里?很简单,质量不合格,卖不动。从账面上看,这些东西都算东海的资产,但实际上已经不值钱了,恐怕卖给收废品的都不要。就好比你用一万块钱买进十吨麦子,在库里存了三年以后,虽然账面上写的还是一万元,但麦子已经发霉变质,连牲口都不吃了。"
孟启虞说:“东海的资产状况有那么严重?"
凌敏说:“我说的只是成品库的潜在亏损,还没算那些积压过时的原材料、发到商店卖不出去的成品货……你要不信,我们可以开车去东海看看……"
孟启虞问:“那你说东海的实际资产该怎么评估?"
凌敏道:“准确的数字,得等清仓盘点以后才能知道,但肯定比两亿少得多。退一步讲,就算东海的资产是实打实的两个亿,把它全抵了债,也还欠着银行一个亿。孟局长,叫你花钱去买一个债背上,你能愿意吗?"
孟启虞一时语塞,继而又摇着头:“不过,你这个方案想起来总觉得别扭,全球企业兼并史上,不花钱就能兼并另一个企业,有吗?"他盯着凌敏,然后自己回答道,“恐怕没有这种先例。都得花钱。"
凌敏道:“孟局长,这个方案是我经过仔细考虑提出来的,如果领导上不批准,那就算了。"
孟启虞一怔:“你这‘算了’,是什么意思?"
凌敏道:“算了就是算了,我们就不兼并东海了。"
孟启虞道:“当年你为了让向华到海尔给你当副手,就拿出过‘不干’这个杀手锏。现在,你是不是又拿这个来威胁我?"
凌敏笑了笑:“我哪儿敢呢?"
孟启虞道:“你的这个方案,我做不了主,得向赵市长汇报一下。"
凌敏道:“那好,我等候答复。"
凌敏起身,走到孟启虞面前告别,两人握握手。
孟启虞问:“你没有准备一个备用的方案吗?"
凌敏道:“没有,这是我们最后的方案。"
孟启虞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凌敏走后,孟启虞就赶到市政府,把海尔集团的这份兼并报告交到了赵迪之市长的手上。
赵迪之看着凌敏的兼并方案,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抬眼看看孟启虞,疑惑地说:“‘零字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