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迪之和孟启虞对凌敏“零字划转”的兼并方案感到困惑时，一百多名东海的职工来到市政府大门口静坐。他们举着一条白布横幅，上面写着：“东海集团全体职工坚决反对海尔兼并"。
马成带着两个职工从人群中出来，走上市政府的高台阶。他和门卫交涉，要进去向赵市长反映情况，被门卫拒绝了，他只好在接待室给赵迪之的秘书小桑打电话。
秘书小桑接了电活后走进赵迪之的办公室，说道：“赵市长，东海集团的员工到市政府请愿来了。"
孟启虞一惊：“啊！"
赵迪之问：“为什么事情请愿？"
小桑答：“是为兼并的事，带头的人叫马成，是东海厂厂办主任。"
赵迪之极不快地对孟启虞说：“你通知东海集团领导，叫他们把人带回去。"
孟启虞拿起电话，气愤地拨通厉光远的电话。
厉光远在他的办公室里，正等待着什么。电话铃响，他以为是手下人打来的，便拿起电话，口气颇冲：“哪位？"
孟启虞口气更冲：“你说哪位？你的人跑到市政府闹事来了，你知道吗？"
厉光远装糊涂：“孟局长，搞错了吧，不可能……"
“什么叫不可能？”孟启虞严厉地说，“我现在就在赵市长办公室。领头闹事的叫马成，就是你那个办公室主任，你不知道？"
厉光远说：“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混蛋，他搞什么名堂？"
“你马上来市政府，把人给我领回去！"
“好好，孟局长放心，我马上处理。"
厉光远放下电话，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马成的确是按照他的意图，带领一部分东海的工人，上市政府请愿去了。这是厉光远的一招棋，意在向市政府施加一点压力。他知道市政
府
最怕的是工人上街。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因此马上驱车赶到市政府，来到在市政府门前静坐的东海职工面前。
他一脸怒火瞪着上访的工人。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在厂里干活，跑这里来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看厉光远发火了，工人们都害怕得要命。这时，马成与两个工人代表在桑秘书的引导下从市政府里走出来。马成一见厉光远，脸上就显出得意之色来，笑着说：“厉总，你也来了。
我已经把情况向市里反映了，赵市长刚才亲自接见了我。"
厉光远声色俱厉地喝道：“马成！你简直是个混蛋！你还有良心没有？党和政府一直关心和
支持咱们东海集团，帮助咱们解决困难，你怎么能带着人来闹事！你的党籍还要不要了？"
厉光远的态度令马成很意外，他一下子愣住了。
工人们也呆呆地看着厉光远。
厉光远一声怒吼：“都给我滚回去！"
工人们心怀畏惧，怏怏散去了。
厉光远被秘书小桑带进了市长办公室。
赵迪之正在打电话，他看了一眼厉光远，继续打他的电话。
厉光远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赵迪之。
只见赵迪之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看样子是真的动气了。他嘴里只是不停地“嗯"着，听
不出他正跟谁、为什么事情打电话。厉光远有些紧张了。
终于，赵迪之说了句“就这样办"，把电话挂了。
赵迪之坐下，也不看厉光远，点燃一支烟抽起来。片刻，他抬起脸，目光逼视着厉光远。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我管教不严。"
“我问你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可能是工人对兼并的事想不通，意见比较大……"
赵迪之以严厉的目光看着厉光远：“厉光远同志，我要提醒你，你是一个共产党员，无论东海今后去向如何，你必须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厉光远表态道：“请赵市长放心，东海的事我会负责到底。我保证不会再给组织带来任何麻烦，我绝不允许东海的人破坏青岛市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赵迪之警告厉光远道：“你要记住，不要搞小动作，任何时候搞小动作，都是不光彩的！结果也必然是可悲的！"
厉光远看着赵迪之市长，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我记住了。"
厉光远开门出去了，赵迪之望着关上的房门，深思起来。
向华坐在青岛医院肿瘤科的一位女医生面前。
女医生正给她看着X光片上如碗口大的肿瘤组织：“你看，瘤子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能不疼得越来越厉害呢？虽然是良性肿瘤，但时间长了
可能会发生癌变。你应该马上手术切除，越早越好！"
向华感到必须把自己的病当回事了，但是，集团正面临着一场兼并东海的大仗，自己怎么能放下心来住院呢？她盯着女医生，良久才说：“我回去安排一下工作。"
向华脸色惨白，疲惫地走到自己的车旁，司机扶她上车，问道：“向总，怎么样?"
“不要紧，走。"
“送你回家吧。"
“不，去总部。"
二十分钟后，向华站在了总裁办公室门口，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想稳定一下情绪。
这时，总裁办公室主任侯胜开门走了出来，险些撞到她。
侯胜一怔：“向总，你来啦，凌总他们正等你呢。"
向华跟着侯胜走到董事局小会议室门口，推开门，凌敏、汪涛、孟晓洁、还有两个副总坐在会议桌周围，气氛很严肃。向华觉出了某种异常。
孟晓洁一边招呼向华坐下，一边说：“向总，淮原厂出事了。"
向华问：“什么事儿？"
孟晓洁说：“工人罢工了，二百多人到市政府请愿去了。"
向华一听，感到很意外。淮原厂有龙建平这员干将坐镇，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她坐下来，问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
凌敏道：“导火线是签劳动合同，淮原厂职工不愿意丢掉国有企业的铁饭碗，嫌咱们是集体企业，说跟咱们签合同就等于打工当奴隶了，不干！"
汪涛说：“龙厂长还被打伤了。"
向华又是一惊，道：“还闹得这么凶？"
凌敏看着向华说：“这是两种观念、两种企业文化的斗争，矛盾激化是早晚的事。我看你去一趟吧，既然脓包已经破了，就下一剂猛药，把病根给除了。"
向华一听，也不觉得病痛了，说道：“好。我马上就走。正好下午去准原有一班飞机，机票到机场直接买。”
汪涛知道向华此行任务艰巨，请缨道：“凌总，我跟向总一块儿去吧？"
向华道：“不用，家里事儿很忙，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四十五分钟之后，凌敏送向华上车。他帮她提着简单的行李包，两个人从一楼大厅走出来。
凌敏道：“我们出钱出人出力，把淮原厂发展起来了，我们反倒有错了，天下没有这个理！你到那里态度一定要强硬，必须坚持海尔的企业管理和企业文化，在这个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如果他们承认错误，我们可以继续在那儿干下去。否则，就撤。扔进去那几千万权当交学费了。"
向华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告别的时候，凌敏忽然问：“哎，我还忘了问你看病的情况，怎么样？"
向华一笑，说道：“没事了。你放心！"
凌敏看她一脸轻松的样子，信以为真，便不再问。
车开了，开下楼厅斜坡，调头向工业园门口驶去。
凌敏站在台阶上目送向华的轿车远去，眼里充满了期盼和忧虑。
龙建平根本就没有想到，工人们会罢工上街。这次与工人们签劳动合同，事先他曾经亲自到车间调查过民意，也通过厂的宣传部门，向全厂做了广泛的宣传。他所得到的反馈都是拥护，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不拥护呢？海尔是一个全国著名的大型企业，与海尔签了劳动合同，就意味着职工的工作和生活得到了保障。当然，也有个别对海尔的管理极不满意的工人表示过，他们反对与海尔签劳动合同。他们提出了一个煽动人心的理由：他们一直是国家职工，一旦与海尔签了合同，就意味着他们的国家职工的权利被剥夺了。在临近签合同的日子里，这种观点像病毒一样被传播开来，职工们隐隐的忧虑也就被充分煽动起来。是啊，从来都是吃国家饭的人，忽然因为一个外地企业来兼并了他们的工厂，就一夜之间失去了曾经拥有的许多保障，他们不能接受。这种情绪到签合同的这一天，很自然地爆发了。但龙建平却感到很意外。
龙建平记得，当时，他和他的助手在车间的一端支起了两张桌子，他们就坐在桌子后面。几十个工人们手中拿着一份份打印好的合同书，愤怒地向他理论。
“我们是国有企业的职工，捧的是社会主义铁饭碗，你们海尔是集体性质的企业，跟你签了合同，我们变成什么人了？不成了个体户了？"
“你说，我们的利益有什么保证？"
“合同只签一年，那明年呢？要是明年你们不要我们了，我们怎么办？"
“签了这份合同，你们就可以任意宰割我们工人，你们不成了资本家了？"
“兼并、兼并，把我们好好的国有企业，兼并成资本主义的了！"
“我们绝不给资本家当奴隶！"
一位身材瘦削叫汤志华的工人，忽然跳上一个工箱，挥舞着手中的合同书大声喊道：“这是卖身契！我们不能跟他们签！"
龙建平的助手站起来斥责他：“汤志华，你不要煽动工人闹事！"
“我煽动闹事？"汤志华举起合同书说，“是你们想拿这个合同把我们捆起来，什么他妈的日事日毕，日清日高，他妈的6S大脚印……都是你们套在工人头上的紧箍咒，你们比资本家还狠……"
龙建平的助手据理力争道：“海尔也是社会主义企业，怎么能跟资本家相提并论呢？"
这时，因为抽烟被罚过钱的老徐喊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就是不签！"
工人们异口同声地喊起来：“不签！不签！"
龙建平的助手毕竟年轻，他一拍桌子：“你们闹什么？你们可以不签，但是，如果你们不签，就算你们自动辞职！"
他这么一说，工人们立刻就炸了锅。他们掀翻了桌子，打伤了龙建平，然后聚集了二百多人，冲出工厂，跑到市政府静坐请愿去了。
厂医为龙建平包扎了伤口，龙建平心情很坏，他开始批评助手：
“他们再怎么闹，也是人民内部矛盾，你怎么能拍桌子？兼并淮原厂，集团只派了咱们三个人，不把这些员工团结住，咱们靠谁？这四个月的整顿咱们容易吗？现在厂里的生产终于扭亏为盈了，这个月一个月的产量，就相当于兼并前一年的生产总和。这个局面来之不易！”
助手很倔犟，说道：“那劳动合同总得签呀！他们硬顶着是他们没理！"
龙建平急道：“我给你说过，这不是在青岛，淮原厂是国企，淮原的海尔人跟青岛的海尔人不能一样要求。让他们服从海尔的管理，得有一个过程，得讲点灵活性！有些条文，如果他们实在不受，也可以适当地改一改。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闹成这样，咱们怎么办？
很快，市政府罗秘书长打来电话，说商市长很关心淮原电视机厂工人上访的事情，并且希望厂方与市政府配合好，解决好这次事件。
龙建平接完电话，呆坐了良久，才委屈而又沮丧地对助手说：“这下咱们给海尔丢人了。本来我想，有什么事，我们自己要努力把它处理好，集团凌总和向总他们太忙了，我不想给他们找麻烦。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想瞒也瞒不住，你赶快打个电话，通知总部。”
淮原市从机场通往市区的公路上，一辆公安局的警车疾驰而来。
黄副市长和龙建平的助手陪同向华坐在车内。黄副市长是商市长特派去机场接向华的。
警车进入市区之后，打开了警灯，鸣响了警笛。
在离市政府大门两三百米远的地方，警车把警灯和警笛都关闭了，静静地向市政府大院驶去。
向华透过车窗，看到了静坐聚集在市政府大门外静坐请愿的数百工人。他们高高低低地打着一些横幅，上面的内容令向华心惊。
“还我淮原厂！"
“海尔滚回去！"
“我们不签卖身契！"
“不许资本家砸我们的饭碗！"
警车从工人们的身后驶过，从不远处的另一个门驶进市政府大院。
黄副市长引着向华来到一个小会议室门前，他打开门，请向华进去。
会议室里放着一张圆桌，一圈沙发上坐了十几个淮原市各口的领导。商玉杰市长正在严肃地说着什么，见向华进来，便离座迎接。
商玉杰与向华握手道：“向总，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啊。"
向华道：“不，是我们的工作没有跟上，给市里添麻烦了。"
商玉杰道：“请坐，来，坐。"
等向华在商玉杰身边专门留着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商玉杰才开始介绍他的干部们。
“向总，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市经委谢主任，去过海尔；市体改办孙主任；开发区陈主任；那位是公安局胡局长……"被介绍的干部一一向向华点头打招呼，个个面色严峻。
与此同时，在市政府另一间大会议室里，罗秘书长代表市政府出席了请愿工人与龙建平的“座谈会”。罢工的工人们派了五个工人代表，围坐在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前，与龙建平“座谈”。龙建平在这里已经坐了六个小时，他的头上包着纱布，不时地往本子上记着谈判的内容。
工人代表老徐说：“我们强烈要求市政府，责成海尔集团答应我们的要求，保护我们工人的权益。"
罗秘书长笑容可掬，和蔼地问：“可以把你们的要求说具体些吗？"
“当然可以，”老徐说，“我们有六条要求：第一，保证工人全民所有制职工的身份；第二，取消不平等的劳动合同；第三，取消‘管卡压'式的处罚条款和侮辱人格的6S大脚印；第四，由工人推选厂长和中层干部；第五，增加工资和奖金；第六，保证对这次罢工的工人不搞秋后算账，尤其不能以各种借口开除工人代表。"
罗秘书长将这六条要求写下来，然后起身，亲自把这六条要求送交给商市长。
他走进市领导和向华所在的小会议室，听到公安局胡局长正在说话：“这种事叫我们怎么办？人民内部矛盾，又要考虑影响，弄不好还会引起连锁反应。"
开发区陈主任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事，不能处理得过急，否则，出了问题不好办啊。"
经委谢主任同意他们的观点：“现在第一位的，是要保住安定团结的大局，无论如何都不能激化矛盾。"
“那该怎么办？”商玉杰似乎不太满意大家的意见，“我们就这么干坐着，研究来研究去拿不出办法？”
此时，罗秘书长走到商玉杰身边，把那张字条递给商玉杰，轻声道：“商市长，工人代表提出了六条要求，请您看看。"
商玉杰看了，把字条又交给向华，半开玩笑道：“他们好像还有纲领啊。”
向华逐字看了那六条要求。她在来淮原的路上，就对如何处理好罢工这件事进行了多方面的考虑。可以肯定地说，这件事非常棘手。她首先想了解的是淮原市领导的态度。她知道，各地政府最头疼也最不敢轻易处理的，就是这类工人罢工请愿的问题。这里头牵涉着一些事关他们本地社会是否安定的敏感因素。就地方官而言，谁都希望自己的治下是“安定团结”的。听了刚才的一番讨论，她明显地感到这些地方官员都不敢明确表态，而商市长内心的焦急却显而易见。她想起这个项目最初的促成人就是商市长，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这时，她听到经委谢主任说道：
“工人的觉悟还是高的，他们能提什么过分的条件？我看哪，能答应的条件，尽量答应，以不出事为原则。这几年，我们淮原市还没有出过工人罢工上街这种事，这是头一回。"
这些话也是说给向华听的，有责备海尔管理不善的意思。商玉杰当下说道：“你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能答应的条件尽量答应？工人上街游行，申请了吗?这是违法。我们处理事不能丧失原则。”
这几句话使在场的各位领导干部都沉默了。
商玉杰又对向华道：“向总，这件事按说我有权力来处置，我们淮原市也有能力来处理这件事。可是，淮原电视机厂现在已经属于海尔集团了，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工人提出的条件你也看了，你们海尔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商玉杰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向华，这使向华感动。她深知，身为淮原市市长，商玉杰在这种事面前所承受的压力是如何的巨大。现在商市长表了态，这个表态既表达了他本人有能力有勇气面对这件事，同时也含有原则上海尔应该为这件事负责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不能推给市政府去解决，如果一个企业家没有能力解决自己企业内部的事务，那是一个耻辱。
向华道：“首先，我要代表凌敏总裁，向淮原市商市长和各位领导道歉。由于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给你们带来了麻烦。”向华说着，向在座的地方领导鞠了一个躬，这使在场的干部都感到意外。向华又说，“商市长问我有什么意见。我的意见也很简单。这件事是我们海尔企业内部的事，由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商玉杰十分赞赏向华的思想方法和勇气，说道：“向总，你说，你需要我们政府做些什么？我们愿意为你们服务。”
向华道：“当然，这些工人既然来政府请愿了，政府就不能没有一个态度。我认为，他们没有申请就上街游行，这是违法的，打人也是犯法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希望市领导应该有个明确的态度，要旗帜鲜明，依法处理。"
公安局胡局长道：“向总，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想问一下，如果工人提出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不复工，你们会怎么办？"
这句话似乎代表了大多数干部的忧虑，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向华。
向华道：“那，我们就撤出淮原。"
大家面面相觑，经委谢主任问：“撤出淮原?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就不管淮原电视机厂了吗？”
向华点点头道：“是，如果工人不需要我们，不理解我们，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呢？”
“可……”谢主任说话有点结巴了，“可……是你们在淮原厂已经投了几千万了呀，难道就不怕打……打水漂吗？白扔几千万，你们难道不心疼吗？"
淮原市的干部们都关切地看着向华，他们的目光里有着与谢主任一样的疑问。
“心疼总是会心疼的，”向华苦笑了一下，却坚定地说，“可是我们不会因为一个淮原厂，而放弃我们海尔文化的原则。”停了一下，她又重复道，“就是几千万全打了水漂，我们也绝不会放弃海尔的企业文化原则。"
淮原市的干部都被向华的气势镇住了。
“讲得好！”商玉杰大声道，“海尔人毕竟是海尔人。向总，我向你坦白，我原来非常担心企业的态度，现在我放心了。依我看，淮原电视机厂这次事件，是经济体制改革转型中必然产生的两种观念的冲突。海尔集团是在我们困难的时候来兼并淮原电视机厂的，这几个月的情况证明，这次兼并带动了我们市的经济发展。海尔集团对企业的管理，对工人的要求，符合国家、企业和工人的根本利益。我完全同意向总的意见，解决这类问题不能怕字当头，我们必须旗帜鲜明地给予支持。"
接着，商玉杰对如何妥善处理罢工事件作了全面的部署。
十五分钟后，市委罗秘书长、公安局胡局长、市经委谢主任、开发区陈主任和向华、龙建平等一行人走出市府大楼里，来到了静坐的工人面前。
向华的忽然出现，使一些工人们有些胆怯。向华在集团里素有铁面无私的口碑，且头脑极其敏锐。她一出面，竟当下动摇了不少罢工者的军心。只见她表情沉稳，不卑不亢，更增加了几分威仪。
罗秘书长微笑着大声说：“工人同志们，市政府经过研究，派我来宣布对这件事的两条处理意见：第一条，你们的这次上街游行，没有向公安机关申报，更没有获得批准，属非法行为。第二条，海尔集团的领导已经为你们这次行为承担了责任，要求把当事人带回厂里，按厂纪厂规处理，不再扩大。市政府同意海尔集团的意见。希望大家回去以后立刻恢复生产。"
工人们听了这两条意见，都面面相觑。
向华站了出来，高声道：“淮原电视机厂的员工们，我是海尔集团副总裁，我叫向华。对这件事，市政府已经表了态，我不想再向大家说明什么。我只想说一句话，只要你是海尔人，你就有权力对集团的管理，向凌总和我，也可以向你们的龙厂长提出任何批评。但是，你们不应该到市里来示威。你们这样做，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给市政府添了麻烦，社会影响也很不好！现在，大家跟我回去吧！"
向华说完，与罗秘书长握手告别，然后转身向回工厂的路上大步走去。
龙建平对工人们说：“走吧，有什么事回厂里说。”
说完，他和两个助手也紧跟向华走去。
工人们仿佛没了主心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见罗秘书长一行政府里的人，仿佛没出任何事一样，走进市政大楼消失了，便都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卷起罢工的横幅和标语，慢吞吞地离开市政府大楼，那情景，就像散了一场戏一样。
淮原电视机厂罢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青岛东海集团一些人的耳朵里。下午，马成神神秘秘地跑进厉光远的办公室：“厉总，海尔出事啦！"
“什么事？"
“淮原电视机厂，工人罢工！几千人上街游行，海尔派去的那个副总龙……龙……"
“龙建平。"
“对，龙建平，他的腿都让工人打断了，粉碎性骨折！"
厉光远一听，愣了半天，又问：“你听谁说的？"
“我刚从局里回来，局里都传开了。"
厉光远忽然一笑：“哈，我以为老天爷只跟我过不去呢！"他思索片刻，立刻行动起来。
当孟启虞提起公文包，摘下衣架上的衣服边穿边出门的时候，厉光远进来了。他似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报告交给孟启虞。
孟启虞接过一看，是《关于东海集团资不抵债、申请破产的报告》，他以锐利的目光盯着厉光远，一针见血道：“厉光远，我了解你，你这是想趁着淮原电视机厂工人闹事，浑水摸鱼啊！"
厉光远尴尬地说：“孟局长，你这就冤枉我了，我是那种人吗？我知道，你叫海尔来兼并我，是不愿意让东海破产。可是，难道你就不怕承担政治风险？"
“什么政治风险？"孟启虞问他。
“现在的工人是好管的吗？淮原电视机厂比东海小多了，不过两千多人，凌敏都管理不了，我这东海连工人带家属一万多人哪！他能镇得住？"
孟启虞一听，用手指着厉光远道：“厉光远，你别想威胁我，我不会理你这一套！"
孟启虞把手里的报告摔给厉光远，忿忿地向外走去。
孟启虞此刻正约了凌敏一起去市政府，向赵迪之市长汇报淮原电视机厂工人罢工的情况，当他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厉光远从里面追了出来。厉光远一眼看见凌敏亲自开着奥迪车在门阶下等着孟启虞，便站住了。他看着凌敏，凌敏也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连招呼也没有打。孟启虞上了车，凌敏便把车开走了。
凌敏一路无言地开着车。孟启虞坐在旁边，半天也不说话，后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问问厉光远来找我干什么?"
凌敏一笑：“我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琢磨别人。"
到了市政府，二人直接被秘书小桑接进了赵迪之的办公室。
赵迪之在听说了淮原海尔电视机厂出了罢工事件之后，心情十分复杂。这个当口，正值他提出让海尔兼并东海的关节上，海尔出了这样一件事，不能不使他担心海尔在管理兼并企业上的真正能力。他担心这一类罢工事件在青岛市发生。前几天不是东海的人还来请过愿吗？于是，他打电话把孟启虞和凌敏都叫了来。
当赵迪之听完凌敏和孟启虞的汇报，知道淮原电视机厂罢工请愿的工人已经回了工厂，才放下心来，说道：
“我同意海尔集团对这件事的分析。从淮原电视机厂的情况看，两种企业文化，两种观念，实际上代表着两种体制。其中的矛盾冲突非常尖锐，也很复杂。你们一定要处理好。"
凌敏道：“赵市长，这件事对我们企业、对轻工局、对市里的压力都很大，我们对处理这类问题也没有经验。关于兼并东海集团的事，可不可以先放一放……"
赵迪之和孟启虞交换了一下眼色。赵迪之道：“好吧，先放一放，等你解决好淮原的事情以后再说。"
淮原电视机厂的会议室窗外，汤志华站在花坛上念着一份新写的《告工友书》：“……亲爱的工友们，我们是工厂的主人，国家的主人。可是，海尔集团却不把我们当人看，用旧社会资本家那套残酷的剥削手段对工人进行管卡压，还强迫我们站6S大脚印，对我们进行人格侮辱，他们比资本家还要狠！工友们，为了维护我们工人的基本权利，我们要团结一致，不答应条件绝不复工……"
院子里站着上百个工人，一会儿又喊起了口号：
“不答应条件绝不复工！""坚决不做资本家的奴隶！""捍卫工人的基本权益！""不答应条件绝不复工！"
会议室里，向华正与凌敏通着电话。
向华听着窗外传来的口号声，说：“……他们说不答应条件绝不复工……"
电话中传出凌敏坚定的声音：“……现在不是他们愿不愿意复工的问题，而是我们让不让他们复工的问题！你可以代表集团宣布，从现在开始，淮原电视机厂无限期地停产整顿，组织全体干部和工人，就这次事件进行讨论，每个人都要表态。愿意接受海尔文化的，服从海尔管理的留下，不愿意接受的开除……"
向华放下电话，和龙建平带着厂里的几个干部，从会议室出来，直接走到院子里那些闹事工人们的面前。
闹嚷嚷的工人们立即安静下来，汤志华也从花坛上溜了下去。
向华说：“员工们，我们的龙厂长到你们这儿来工作，抛家离子，辛辛苦苦，废寝忘食，他哪一点对不起你们？他爱人身患重病，一直躺在医院里，他都没顾上回去看一次。他图的是什么？他被打成这样……”她指了指龙建平包扎着纱布的头，纱布上渗出的血渍已呈暗褐色，“你们还有良心吗？"
闹事的工人们不说话，看着向华的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
向华冷静了一会儿，继续说：“我知道，我不能强迫你们信任海尔，服从海尔。可是你们想一想，淮原电视机厂在宣布破产的时候，欠了四千多万元的外债，拖欠全厂六个月的工资和六百多万元的医药费。我们海尔集团一来，不但包揽了四千多万元的外债，还给全厂员工补发了拖欠的工资，报销了医药费，另外，又追加投资两千多万元开发新产品。经过几个月的整顿，淮原厂开始扭亏为盈，上个月一月的电视机产量就超过了去年一年的总和，并且市场销路也逐渐打开了，出现了淮原厂历史上第一次零库存。这些成绩是谁干出来的？都是你们自己干出来的。可是，同样是你们这些人，从前为什么干不出来？现在为什么干出来了？所有这些成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海尔的企业文化和管理制度……"
一名工人叫道：“既然我们干得这么好，为什么我们的工资比海尔的职工差一大截？"
工人们纷纷呼应：“是啊，工资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嘛。""还有奖金呢，奖金也应该和他们一样呀……"
向华道：“对于这个问题，集团凌总有非常明确的观点，我可以再重复一次：海尔对它兼并的所有企业的政策都是‘救急不救穷'。被兼并的企业如果为了走出困境需要改进生产设备，需要开发新技术、新产品，集团可以投资，需要多少投多少。但是，如果是嫌工资福利低，要给员工长工资，发奖金，这方面的钱集团一分都不会投，这是个原则问题。海尔集团本部员工的工资、福利是比你们高，但那是他们自己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干出来的。你们现在才刚刚有点起色，就想跟他们享受同样的待遇，这公平吗？海尔集团没有铁饭碗，吃不成大锅饭，想吃好的，得靠自己干出来……"
有人又喊：“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继续罢工。""对，绝不复工！"
向华说：“好吧，我可以明确地、负责任地向大家宣布，这件事情，不存在你们愿意不愿意复工的问题，而是我们让不让你们复工的问题。我在这里代表海尔集团总部宣布，从今天起，淮原电视机厂无限期地停产整顿。每一个员工都必须回答一个问题：愿意不愿意接受海尔企业文化，愿意不愿意服从海尔管理？每个人都必须表示一个明确的态度。如果你们实在想不通，那也不要紧，我们海尔马上就从淮原厂撤出去，把工厂还给你们。先前投入的几千万，就算我们买了个教训。你们的龙建平厂长自有他大展宏图的地方！"
向华说完话转身要走。
工人们哗然。
一些女工真情地喊起来：“龙厂长不能走！""海尔不能走，海尔文化不能走！""我们愿意当海尔人！"
“龙厂长不能走！向总，不能让龙厂长走啊！"
不知什么时候起，院子里又涌进来上百个工人，他们都是淮原厂支持海尔管理的工人，是来声援集团领导和龙建平的。向华转过身来，看着工人们，感动和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走上前去想跟他们握手，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便停下了步子，一手扶着墙壁，休息了片刻，然后才忍着剧痛，微弯着腰一步步挪进会议室。
龙建平发现了向华的异样，跟进了会议室，只见向华捂住肚子，蹲在地上疼痛难忍，满脸汗珠。他赶紧过去扶住她：“向总，向总，你怎么了？"
向华被急速送进医院，立即进了急诊手术室。
龙建平马上通知了凌敏。几个小时之后，凌敏和向华的爱人老杨飞到了淮阳。他们在龙建平的陪同下来到了急诊室。
商市长和罗秘书长等人也闻讯赶来，这时正等候在手术室外。凌敏向商市长等介绍了老杨，两人握握手。
罗秘书长介绍说：“手术已经做了六个小时了。医生说，向总腹腔中有个碗口大的肿瘤，已经破裂了，幸亏抢救得及时，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凌敏从没听说过向华肚里有肿瘤，平日向华偶尔流露出的一点病痛，一直没引起他的重视。此时，他心里充满了内疚和自责。听完罗秘书长的介绍，他惊异地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手术室的门开了。
凌敏转头望去——向华躺在活动床上被推了出来，她紧闭双眼昏睡着。
向华爱人老杨立刻迎上去，扶着活动床，跟随推向华的护士向病房走去。
凌敏向随后走出手术室的医生问道：“医生，手术怎么样？不要紧吧？"
商市长对医生介绍说：“这位是海尔集团总裁凌敏同志。"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们放心吧。"
一位护士端着一个盘子出来，上面盖着纱布。医生拦住了她，然后揭开纱布，盘里是一块血红的肿瘤。
“你们看，这个肿瘤的直经105厘米，已经做了活体切片检查，结果是良性。你们放心吧。"
医生给大家看看切下来的病灶组织，本意是让海尔人放心的。因为从医生的角度看，病灶组织化验结果为良性，是说明病人病情不太严重的最好证据。可凌敏看到这么大一颗瘤子，鼻子不禁一酸，两行热泪顿时涌流出来。
下班了。员工们纷纷从各个厂房和办公楼出来，赶往停车场上班车。
海尔集团总部大楼前，刚开完集团中层干部会的汪涛、孟晓洁、龙建平等人也夹在人流中。
龙建平显得心情沉重，汪涛与他并排走着，关切地注视着他的神情。
汪涛说道：“龙厂长，压力别太大。"
龙建平说：“能不大吗？质量、产量、利润、管理，一下子吃了四块黄牌。"
汪涛笑道：“集团要求这么严，谁没有吃过黄牌啊？我还写过书面检查挂过职呢。这十几年，我起起落落也好几回了，我的体会是：凌总这个人，他觉得你有价值才批评你。如果他把你不当回事，他就不费那个口舌了。"
龙建平觉得汪涛言之有理，感激地点点头。他走到大楼外，接他的小轿车已经等在那里。龙建平正准备上车，被赶上来的凌敏喊住。
“建平，叫司机回去吧，今天坐我的车，咱们到医院看看素芳去。"
龙建平过意不去地说：“凌总，你这么忙……"
凌敏拍拍他肩膀：“走吧，开了一下午会，我也想轻松轻松。"
龙建平跟着凌敏到楼厅一侧，上了凌敏的奥迪轿车。
路上，凌敏诚恳地说：“建平，今天会上批评你，还给你发了四块黄牌警告，我做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龙建平憋了一会儿说：“不，不过分。说老实话，要放在前些天，你这么批评，我肯定想不通。向总刚到淮原的时候，就批评我贯彻海尔文化不坚决，说我搞修正主义，我就感到有点委屈，要不是向总住院动手术，我还准备跟她好好谈谈呢！现在，我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过去我觉得我这个人就是心肠软了点，现在认识到，心软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还是思路不对，观念有问题。我总觉得淮原厂原来是个国有大企业，跟咱们不一样。员工靠国家靠惯了，要让他们接受海尔文化，得慢慢来，不然，会影响他们的劳动情绪。所以，不敢管得太严。对一些不良思想和行为，作了无原则的让步。这实际上还是贯彻海尔文化不坚决，不彻底，结果导致了工人上街……"
凌敏道：“其实，集体企业兼并国有企业，必然会发生两种企业文化的冲突。淮原事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问题在于我们的干部在贯彻海尔企业文化上的态度。我多次讲过，集团对干部的要求一是同心同德，二是独当一面。这两条你还做得不够，否则，淮原厂的事也许就不会闹得这么大，你说是不是？"
奥迪轿车开进了医院大门。龙建平指点凌敏将车停在靠近住院部的路边上。
龙建平看看手表：“我们来早了，还没到探视时间。"
凌敏道：“那就等一会儿吧。"
他将头靠在座椅上，想了一会儿说，“建平，咱俩一块工作有十一年了吧？"
这一句使龙建平感到十分温暖。
凌敏感慨道：“十一年，就算人活一百岁，也是人生的11%啊。从海尔创业到现在，咱俩是一块走过来的。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心里都有数。说句心里话，我批评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是尽力干工作而没干好，批评过后我常常有一种不安。这次批评你的时候，我尤其是这种心情。搞黑色家电是我们的空白，把兼并淮原的重担压在你肩上以后，你辛辛苦苦地干了几个月，素芳病成那样都没回来看过一次。我到淮原的时候，看见淮原的工人对你那么有感情，又听到你挨打受委屈的那些事，我这心里……换一个别的老总，可能会开大会表扬你，给你发奖金……可是我还在干部会上批评你，给你发黄牌……"
龙建平盯着凌敏说：“凌总，你不要说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明白。我们是集体企业，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只能这样……"
凌敏为龙建平的理解和体谅而感动：“是啊，不是我残酷，是市场太残酷。海尔集团的目标是创世界名牌，对干部的要求必须苛刻，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龙建平说：“你放心，我……我会知耻而后勇！"
向华手术出院后，被接回青岛，开始休她到海尔以来惟一的一次病假。她在家里闲不住，趁老杨上班，便里里外外地忙活开了。她走进卫生间，把一堆脏衣物扔进洗衣机，倒上洗衣粉，盖上盖，揿了几下洗衣机键，看洗衣机运转起来，便从卫生间出来，走进厨房，搅了搅炉台上的稀饭，又开始洗菜。
傍晚老杨拎着手提包推门进来的时候，客厅里临时拉起的两根绳子上已晾满了洗过的被单和衣物，阳台上也挂满了快晾干的衣物。他走到厨房门口，见向华在里面炒菜，就责备道：“小华，你不要命了吗？你刚刚拆线，怎么能干这些？快放下，我来。"
向华一边洗菜一边说：“没事儿，整天躺在那儿挺烦的。"
老杨放下提包，脱掉外套，走进厨房，将向华拦住：“去去去，坐沙发上看电视，我来做饭。"
向华勉强依着丈夫，坐在客厅沙发上。
老杨把向华面前晾着的被单折起来，露出被挡住的电视机，然后打开电视，把遥控器递给向华：“一年四季在外头忙，好不容易休几天病假，还不好好歇着，你真是个受苦受累的命……"
向华笑道：“这不是想赎赎罪吗？省得你觉着娶了我这个老婆亏得慌。"
老杨也笑了：“我要觉得亏，早离了，还等到今天？现在你成了女强人，想离也不敢离了，一离人家准说是你把我甩了，那我显得多窝囊！"
老杨边说边向母亲屋里走去。
母亲接话问：“怎么，小华要甩你？"
老杨哈哈大笑：“妈，您胡说什么！”他见老太太正披散着一头灰发坐在床头上吃饭，惊奇地，“哟，您洗头了？"
“小华刚给我洗的。靠你？"
老杨端起母亲吃剩的饭菜：“您老人家就知足吧，我要会给您洗头，不就变成您儿媳妇了……"
老杨端着剩饭菜往厨房走去。
向华头靠在沙发背上偷偷笑了。
凌敏处理淮原厂罢工事件的果断和成功，坚定了赵迪之让海尔兼并东海的决心。他把孟启虞和凌敏又一次召到自己的办公室。
赵迪之道：“老实说，淮原厂出事的时候，我真有些担心。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我没有想到。由此看来，广大工人是通情达理的，他们知道怎样做才符合他们的根本利益。这件事也使我对你们兼并东海有了信心，海尔的管理、信誉、品牌，的确非常有价值。我相信海尔兼并东海一定会成功。"
孟启虞敏感地试探道：“这么说，市政府已经同意海尔集团的零字划转方案了？"
赵迪之一笑：“我看也只有这么办了。"
孟启虞说：“太好了。凌敏，这下东海可全交给你了。"
赵迪之走过来，握着凌敏的手道：“这件事，我代表全青岛市，拜托你们海尔了。我知道，即使是搞零字划转，也是给海尔增加负担。但是我坚信，你一定能把这个企业盘活。有什么需要市里支持的，只管说。"
凌敏感动地说：“谢谢组织上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会努力的，但希望组织上答应我一点要求。"
赵迪之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凌敏说：“我们兼并东海，可能会得罪一些人。今后有人来告状，请领导先问问我们。如果是我们的错，怎么处分都行；如果不是我们的错，请领导替我们抵挡一下。"
赵迪之大笑道：“放心吧，既然派你去了，市里当然会支持你。"
凌敏离开之后，赵迪之留下了孟启虞，另有话谈。
赵迪之点燃一支烟，问道：“孟局长，你对厉光远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孟启虞说：“厉光远虽然有他的缺点，但搞经济还是一块料。他和凌敏是我们局两块金字招牌，为市里也做过突出贡献。可是，两雄不并立。东海被兼并以后，他不可能以凌敏副手的身份与凌敏共事。"他想探探赵迪之的意思，“也许，我们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赵迪之道：“你的意思是，把厉光远调到局里去？"
孟启虞缓缓地说：“我快退休了。"
赵迪之感慨道：“这件事也不忙，我再考虑一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目前厉光远不宜在轻工局任职。凌敏兼并了东海，厉光远的工作安排应该回避这一层关系。”
凌敏圆满处理了淮原厂罢工事件之后，厉光远就意识到海尔兼并东海的大局已定。他让马成订了一个酒店套间，请副厂长洪守礼和六七个东海厂高中层领导干部吃饭，排遣胸中的郁闷。
马成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指手画脚破口大骂起来：“……凌敏，他算老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们厉总。想当初去德国，凌敏还是轻工局的一个小科长。他是靠什么手段起家的？他在厂子里搞什么，你们知道吗？"
厉光远此刻也喝多了，两眼红红的，却不说一句话。
洪守礼劝马成：“马主任，你喝多了，我们回吧。"
马成不满意了：“怎么？厉总都没管我，你个副厂长管我？"
洪守礼不再说话了。
厉光远喝尽了一杯酒。
马成道：“凌敏在海尔搞法西斯专政，海尔集团让他搞成什么了？整个儿就是青岛市第三监狱！淮原电视机厂是怎么回事？那儿的工人是忍无可忍，才上街游行的！他现在到处兼并，把国有资产往自己兜里揣。什么他妈的零字划转，就是不掏一分钱，把咱的厂子一下都吞了！"
厉光远道：“你有完没完?"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是透着一种威严，使马成住了嘴。
厉光远又道：“我警告你，你骂凌敏，就等于是骂我。"
马成愣了。
厉光远看了看在座的部下：“你们都听着，将来，海尔的人来了，把东海兼了，你们都要好好配合……那时候，我说话不顶用了，你们得凭自己的本事好好干……"
已经过了午夜，凌敏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凌敏和向华经过反复掂量，决定把兼并东海的重任交给汪涛。此刻，他俩正与汪涛研究兼并东海的方针大计。
凌敏对汪涛道：“冰箱是海尔的拳头产业，冰箱股份公司是集团目前惟一上市的公司。作为管这一块的本部长，你挑着很重的担子。现在把你从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抽出来派到东海，说明了集团的决心，也可以说是下了一个赌注——兼并东海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事先要把东海各方面的问题摸清楚，把各种应对措施都考虑到，还是孟子说的那句话，‘慎于首战，首战必胜！'"
汪涛认真地听着，点着头。
向华道：“东海不像淮原，它是本地企业，与青岛市方方面面的关系盘根错节，你们进驻以后，要采取快速进攻的办法，迅雷不及掩耳，让他们来不及反应就把问题解决了。不然，恐怕你白天刚开完会还没来得及实施，夜里上面就有人打电话来干涉了。"
汪涛点点头。
凌敏问：“汪涛，你打算用多长时间还清东海的债务？"
汪涛想了想，一咬牙道：“三年，三年吧。"
凌敏摇摇头：“三年不行。"口气很硬，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汪涛感到非常意外，他看着凌敏：“凌总，东海里外里可是背着几个亿的债啊！”
凌敏道：“我不管你几个亿。如果定在三年，你第一年就会想，三年还早呢，慢慢干吧。第二年又会想，还有一年呢。不到第三年你不会着急。我给你一个指标，半年扭亏，一年赢利，两年还清债务，否则算没完成任务。"
汪涛试探道：“如果我遇到困难，集团能给什么支持？"
向华一笑：“零字划转嘛，你就得自己产出，自己还债，集团不会给你一分钱。"
汪涛道：“那么，人呢，能不能多给我几个人？"
凌敏摇摇头：“就派你们三个，多一个都不给。"
向华道：“咱们兼并那八个外地企业，不都是只派三个人去吗，一个总经理、一个技术质量监督、一个财务监督。你们也一样。这是集团兼并其他企业的惯例。"
汪涛说：“可东海的情况不同，这是块硬骨头！"
向华道：“不是硬骨头，派你去干什么？"
汪涛被反问得说不出话来。
凌敏又道：“盘活资产首先要盘活人，而盘活人的关键首先是更新人的观念。把咱们的企业文化带过去，这方面，你得立一个原则。”
汪涛问：“什么原则？”
凌敏道：“多换脑子少换人！"
汪涛想了想下了决心：“凌总，向总，你们放心，集团给了我一块沙地，我一定要还集团一片绿洲！我要做一个不花集团一分钱、激活一个大企业、一条大休克鱼的精彩作品，来报答集团对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