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奔钱途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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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是没有工作的,外公菲薄的工资要养五口人,还有乡下的父母、兄弟姐妹要接济,可想而知,日子过得很难了。外公在工厂里也不得志,说是出身不好。听我妈说(当然我妈又听我外婆说)这可真是冤枉的,什麽大户人家,就是山里的狗夹夹,和电影《抓壮丁》里的地主李老栓一摸一样,桌上掉了颗饭要捡来吃了,洒了一口酒也赶紧嘴添了。

    大概因为贫困吧!外公的脾气变得暴躁和凶狠,整天喝酒,然後骂人、打人(我妈胆小,每次谈起家史说起外公打大舅舅时就是满脸惊怕的样子)。可上天爱作弄人,家里偏巧出了一个象小野马般的大舅舅,他继承了古城人的最大特点:争强好胜,胆大顽劣、野性冲动,爱恶作剧,天生一个惹事的兜兜,三天两头就有老师家访,同学家长告状,每次都气得外公暴跳如雷,抓起棍子、棒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打猛抽。

    可是怪也怪,大舅舅不怕挨打,就怕读书,打他的时候他抱头鼠窜、鬼哭狼嚎,求爹爹告奶奶的。人一出门,就忘了棍棒下的痛苦了,该捣蛋他就捣蛋,该打架还去打架。第二天又重复。年复一年,他在我外公的棍棒教育下倒长成一个粗壮结实的小夥子了。

    虽然我大舅舅在家里老挨揍,但在外面却是个人人尊敬的人物。他不仅和同龄人打,好和高年级的打,还跑到社会上和外地的人打。最後,本地的被他打得失去了告他的勇气,成了他的铁杆追随者;外地的也风闻他勇猛好斗的名气,不敢轻易招惹他了,他摇身一变成了我们古城县小地痞流氓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可好景不长,高中混毕业了,正赶上山下乡的年头。那天他提了两瓶60度的白干酒、两斤猪耳朵卤牛肉之类的下酒菜回家,笑嘻嘻地请我外公喝酒,还满脸喜色地说,爸,以後你想打我也打不成了啦!外公没有说话,只低头喝酒。一瓶酒下肚了,外公一言不发,可大舅舅没事人一样,安慰外公说,以後我给您带几瓶好酒回来。还把小他两岁二舅舅叫来训话,要他听话、好好读书等等。说的我二舅舅直点头,而外婆和我妈则在屋里抹眼泪。

    大舅舅走了,家里清净了下来。轮到说我妈的事情了。我妈读完初中就工作了,说是家里穷,供不起她读书。我妈也怕我外公暴躁的性格,看见外公打大舅舅时就心惊肉跳的哭得不行,象打在她身上,自己也巴不得早点离家。

    那年正巧赶上一家内迁来的动力机床厂招工,她被招去做了一名钳工学徒,养活自己,还能补贴点家用。工作了几年,我妈成了一个秀气的大姑娘了,外公家的亲戚开始在外婆面前提亲,可我妈喜欢上了外来的我爸。

    我爸那时是个倒霉的、大龄的臭老九光棍汉子。我爸出生在温柔的杭州城里一个几代书香的家庭里,和古城差得太远了,他和我妈的结合真有点戏剧性。我爸受家庭的影响,爱书成癖,文革前考上了上海的一所有名的理工大学学工程机械,大概也有点家庭出身问题吧,理所当然的是被改造的对象。大学毕业後他被分配到了古城的这家内迁工厂里,先在班组劳动,後在车间做点技术工作。我妈和他在同一个车间,经常接触,慢慢对这个瘦瘦高高、孤孤单单的年青人产生了点同情。

    我妈曾经对我说:你爸那时很可怜的,太老实巴交了,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也没一个什麽朋友;就连刚来的小学工都指挥得他团团转,他也没什麽脾气,嘿嘿一笑就埋头干活,嗳,你爸一辈子就是个胆小老实命呀。也许天长日久生情吧,我妈对我爸的同情慢慢转化成了一种复杂感情。虽然我妈没读几天书,大概受我外公望子成龙的影响,对读书人多少有点好感和崇敬吧。再加上我妈天生的心肠软,心眼好,同情弱者,就不自觉的关心起我爸来了。

    我爸是一个孝子,总想有一天回到西湖边上侍侯体弱多病的老父母。他不喜欢这个充满打架斗殴和辛辣味儿气息的小山城,心底里称之为"荒僻之乡""野蛮之地"。他认为他一结婚回家的希望就更没有了,要在这野蛮荒僻之乡地扎根一辈子,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他不找对象也不结婚。可日子这麽一天一年的混下去,他成了二十八九的大龄青年了。我爷爷和奶奶也一封一封的来信催他完婚。眼见回家遥遥无期,我爸没有别的选择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後为大呀。我爸只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托人介绍起对象来了。但在那年代、那脏乱差的古城、在他这年纪,虽说是个大学生,真要找个合适的对象,也太难了点呀!我爸有一次喝了点酒回忆起往事,自己也感叹嘲笑说,他是一堆臭狗屎做的鞭子——闻也闻不得,舞也舞不得。

    这时他发现了我妈异样的眼光,可也没敢乱想。我妈那时刚二十多点,虽谈不上什麽漂亮动人,却也长得五官端正、文静秀气,还有青春亮丽、健康活泼的色彩。在我妈做了许多次的暗示和鼓励之後,我爸他才战战兢兢、偷偷摸摸的和我妈好了起来。

    我外婆从来是顺著外公说一不做二的人,即使对女儿的婚姻也是如此。当外婆把我妈的事告诉我外公後,外公光喝酒,半天才表态说,叫我妈带我爸回去见他。我妈教了我爸许多话,让我爸提了两瓶酒、花生米卤牛肉等下酒菜迈进了我外公家的门槛。一老一少俩男人闷坐了半天,谁也不说话。开饭了,我外公主动斟上两杯酒,一杯自己端了,一杯放在我爸面前。我爸想说自己不会喝酒,但一看见我外公毫无表情的脸和半天没开启的嘴,嘴唇动了动,话没敢说出来。

    我外公举起杯子示意我爸,我爸还在犹豫,我外公一仰脖子已经把满杯的酒干掉了。见此情形,我爸整个人快吓昏了,这个陶瓷杯子少说能装三两酒呵,他可是滴酒不沾的人,更别说一口干了。我爸抖抖嗦嗦的端著杯子不知如何是好,偷眼找我妈。可我妈在厨房里,再瞧我外公,而我外公正眯眼望著他。我爸心一横、眼一闭,屏住气、一张嘴,一抬脖子把满满的一杯酒倒进喉咙里,哗──酒精呛得我爸眼泪、鼻涕、咳嗽一起来。

    我外公脸上终於有了点喜色,笑了,又倒满两杯,原样摆上。还要来呀?我爸这下吓得魂飞魄散了,抠抠梭梭不知如何是好,又用眼找我妈求救。我妈从厨房端菜出来,脸上毫无表情,眼光都没朝他那边瞟。我爸没招了。

    後来我爸解释说,他当时想起了杭州的年老体弱多病的老爹老妈才鼓起了勇气,酒是水做的,我就当是喝"水"吧,我不信我一个大男人喝不了水。我爸终於喝完了两杯"水",我外公快乐地笑了,而他却瘫倒在桌子下面,闹腾一夜,还差点送医院抢救。

    就这样,我爸用三杯九两六十度酒精"水"取了我妈,第二年我就来到世上报到。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吧,我长大後不抽烟,酒量却很不错。我猜这是我继承了我外公和我爸的某些"水"酒精的遗传基因吧,这让我幸喜不已。

    现代人都爱交际,交际自然少不了酒。能喝酒也是一种本事呵,至少相当一个大专文凭那麽重要了。虽然我还没多少称得上交际的场合,也没上过什麽大宴会场面。但在同学聚会、在哥们打牙祭、在漂亮的女同学面前,我一杯一杯的狂喝豪饮而没醉倒时,我体验到那是多麽英雄、多麽自豪、多麽痛快、多麽爽的感觉啊!现在毕业了,可不是机会来了嘛,会有更多的酒宴席和漂亮妹妹给我这美妙的感受啊!

    我的二舅舅和大舅舅的性格刚好相反,也许他和我妈一样光看外公打大舅舅的情形就吓破了胆。读书成绩不好也不坏,可决不调皮捣蛋,更别说打架斗殴了。但他崇拜我大舅舅,总想跟在大舅舅屁股後面混混。大舅舅不喜欢他参与,他还不乐意。有时大舅舅就让他干点站岗放哨、通风报信的差事,他也跑得屁颠屁颠的。又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小,外婆心疼他,即使是家里最困难时期他也没吃过什麽苦,是外公家里过得最舒服的一个了,也养成了他文弱憨厚的个性。

    高中毕业後,二舅舅也没下乡锻炼一番,到街道上一小服装厂做了裁剪工。外婆老夸二舅舅乖、听话,但听我妈说我外公不这麽看的。他老人家认为男孩子还是野一点好,长大了至少不会受人欺负,但大舅这种野法又太过份了一点。

    我妈还说,我外公在舅舅们成人後挺失望的,大儿子注定没什麽出息,不惹出大麻烦就千恩万谢了;二儿子老实巴交,光耀门庭更是不可能。外公变得更贪杯好酒了,一天三顿,顿顿少不了。

    大舅下乡的地方也不远,离古城大约有二百公里,刚去的时候大概觉得新鲜,一切都还好,但没几天就恢复了老习性。很快名声就传回了古城,许多偷鸡摸狗和打架斗殴等事件都有他参加。我外公他们总担心他出事,但他运气好象不错,总没什麽大事发生。他也时常溜回古城来,人大了,外公打不动了,只好痛骂一番。他不理睬,我行我素,甚至很少回家里住,外公拿他也没办法。到後来他干脆不回乡下了,就在社会上闲混,上成都、下重庆,远走武汉、贵阳、昆明,短时几天、长时几个月,也没人知道他干些啥。

    一直到他找了大舅妈,人才开始变得本份点。

    我大舅妈是当时古城一朵花,人漂亮,性情泼辣,家境比我大舅家强了好多。也不知道我大舅舅用什麽手段把她搞掂了,她哭死哭活和家里闹,非大舅不嫁。她家里是正经的干部出身,态度很强硬,坚决的不同意,还把她锁了起来,不许出门。我大舅知道後,带了一帮人趁著月黑风高夜,撬门拗琐把她抢了出来;又在一帮狐朋狗友的帮助下,借了间屋子,摆了十来桌酒席,放了数十挂鞭炮,算是成了亲。二舅舅跑去看了热闹,回来汇报。我外公光喝酒不言语,外婆倒是挺高兴的,说有媳妇管著就好了。大舅妈是有工资挣的,我大舅还在流浪,大舅妈也没嫌弃他,小日子过得挺恩爱。第二年生了个小子,把外公乐坏了,取了名字叫志刚,让外婆赶去照应,又叫大舅搬回家住。

    大舅当了爹,考虑挣钱养家了,没别的技术和手艺,摆了个服装摊子卖起了服装。这样,我大舅开始了他的商旅生涯。以後经常跑福建、去广东捣衣服。他无意中成了我们中国最早的个体户队伍里的一员吧。

    这时我大概六七岁了,我记得我妈经常带我到古城的那条最热闹的购物街上去看他们。有时是大舅一个人在大声吆喝生意,有时是漂亮的大舅妈抱著小表弟守摊位。大舅妈见了我总要笑呵呵地逗我,让我叫她,塞给我糖、水果、冰糕等东西吃,所以我还挺乐意去他们

    那里的。

    "!啷、!啷、!啷……"火车发出轻微的有节奏声音,这个声音会带我去哪里啊?

    我要坐多少年的火车啊?夜里真安静。啊!我猛打了几个哈欠,再伸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脚。

    四周的旅客睡熟了,夹杂著一声声的鼻鼾。我忽觉躺得时间太长了,腰酸背疼的,就爬下了铺位,拿出旅行包里一个塑料袋子。谑!淘气给我准备了不少的苹果、牛肉干、饼干、面包、饮料等。

    我坐在边凳上吃喝起来,继续想我的家史。

    我的小学在古城读了几年,那时的孩子是比现在的孩子野蛮一些。我猜这跟时代进步了有关系吧,而不仅仅是民风问题。其实民风是受环境影响的啊!比如现在的孩子玩得东西很多了,而我们却没这麽丰富。每家的孩子一大堆,许多的孩子聚在一起自然就少不了孩子们的争强、好胜、打架、斗勇呗。我记得我小时也很贪玩,读书成绩一般般,人也不斯文,学校、邻居里的小孩打架斗殴活动也少不了我。但我家就我一个孩子,别家的兄弟姐妹好几个,打架我老吃亏,只好哭著去找大舅舅帮忙。等我大舅舅一露面,我就勇敢地冲上去拳脚并用,别人不敢还手。以後同学和邻居都知道我有一个名气响亮的大舅舅了,我也少挨了许多顿揍。因为这我大舅舅自然就成了我心目中崇拜的英雄。只可惜後来他常出门做生意,能找英雄帮忙的日子不多了。

    我二舅後来也结了婚,二舅妈帮他生了个女儿,叫志玲,次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叫志惠。大舅妈也生了个女儿叫志瑛,和志玲同岁。自从大舅有了一双儿女,又成了生意人,凶暴的脾气变得随和了,整天笑哈哈的。大舅妈爱说爱笑,对人也很热情,家里总是人来人往的,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但大舅的生意时好时坏,好时经常请客,高朋满座,热闹得很,我总爱去他家瞧热闹;可生意不好时,大舅妈就要四处张罗借钱,也来找我过妈,我就看见过我妈悄悄借钱给我大舅妈。

    我爸平素是不和舅舅们来往的。一来他不善言谈,二来和大舅舅来往的都是个体生意人或者昔日打架斗殴的兄弟,说的话也是生意和社会上的事,不合我爸的路子;三来在我爸心底里大概也看不起我大舅舅这类"混混""草莽""文盲""痞子"和"个体户"等下九流草民吧,大有不屑为伍的思想。

    八十年代了,臭老九不再"臭"了,我爸也没忘记调回老家去。所以我妈总带我去舅舅和外公家,留我爸一个人守家。我和志刚也在一起玩,他小我五岁,爱跟我屁股後面跑。後来我爸和大舅失和後,我就不敢去他家了。

    失和的主要原因是我大舅在广东做生意出了事,急需钱领人。大舅妈急得四处找人借钱,我妈把我家的仅有的一点存款取出来借给了大舅妈。这笔钱原是我爸回杭州探望父母用的。大舅妈刚走不几天,偏巧我爷爷生病住进了医院,急需钱动手术。我爸拿不出来,气得我爸第一次和我妈大吵了一架。等我爸妈筹到钱带我赶回杭州时,我爷爷已经故去了。爷爷死前一直念到他的儿子和孙子,没有闭上眼。我爸非常的伤心和难过,说是因为他这个不孝儿子救援不及造成的,从此怀有很深的自责和内疚的心态。

    为这事我爸和我妈有半年多没讲话,靠我在中间传递信息。

    大舅回来知道这事後,沈默不语,把钱还了。可我爸耿耿於怀,不许我妈和他们来往,我也被禁止去舅舅家了。

    不久,我爸调回了杭州,我和我妈跟著去了,从此我们家和舅舅家以及和古城就几乎断了来往。

    到了杭州几年後,我们家稳定下来,我爸也淡了此事。我妈开始背著我爸和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们联系了,才陆续有了点消息。但我妈却不在我爸面前提起,我也是读高中以後,才听我妈说起外公家的事。说古城太小了,大舅舅的生意做不开,去成都开了店铺,後来二舅也跟去了,留下二个舅妈在家带小孩。再後来又听说大舅、二舅去了南方一带建起工厂,做起了大生意,舅妈们仍留在古城,表弟和三个表妹长大了,表弟继承了大舅的脾性,不喜读书,成绩不好等等。

    实际上,在这期间我的变化最大了,从丘陵小地来的野孩子变成了西湖边上的羞怯少年。

    刚到杭州,最失落的我,说一口四川土话,当地的吴侬软语一句也听不懂,环境、学校、老师、同学全是陌生的,生活习性也完全两样,大城市生活又不熟悉,同学邻居小孩们都笑话我。说我是乡下来的野孩子,学我的说话、笑我的动作等,我羞得连门也不敢出。

    他们欺负我时,我不服就打架,可换来老师和爸妈顿顿责备。我的性格开始变得内向、敏感和自卑了,成绩原本就没他们好,打架风又不盛行,我该做什麽呢?一个人独来独往,孤独极了。可少年的自尊心不服输,要和他们决一高低。

    在孤独和无聊中,我开始认真的读书了,早去早归,不出门,不贪玩,也学杭州话,我爸工作之余也抽时间辅导我,学习成绩很快好了上来,当上了班级里的优等生。同学们另眼看我了,娇滴滴的杭州小姑娘也爱和我一起玩了。我尝到了成绩好的甜头,继续保持门门功课好,年年都优秀,一口气考上了重点高中,再一口气考上了大学。那时我喜欢数学,我爸希望我读他的母校,我妈想我离家近点,我自己没什麽主意,自然选了上海。

    离古城有些年头了,我妈很想回去看看。但我爸听说舅舅们有钱之後,很不以为然,摇摇头,仍不让我妈和他们来往,我妈不高兴了,他就劝我妈说:云兰,他们那点墨水你比我清楚,能做成企业吗?这些话多半是吹牛的、哄人的。钱不在树上吊著,有这麽好赚的吗?何况你的两个兄弟从小到大都做了些什麽,你还不清楚吗?靠打打杀杀、吹吹骗骗就能当老板了,中国要出多少个老板啊?!即使他们赚了点钱,我也怀疑这些钱来路是否稳当啊?赚了这些不该赚的钱,日子会太平吗?

    改革开发可不是由著你兄弟那样的人乱来一气的,我看呀你那两个兄弟早晚要出事的,我不让你们来往,是为了你们娘儿俩好呀,牵涉进去万一出了事,我们家怎麽办啊?一席话说得我妈也半信半疑了,我们都知道舅舅们底细的,我也偏向我爸的说法。但我的录取通知书一下来,我妈打了电话回老家。我外公听说了,非要我回去。我妈又乘机提出带我回古城,我爸想了想,这也算是光耀祖先门楣的好事、大事,终於点头同意了。

    我外公兴高采烈的接待了我们,他还要古城人全知道他的外孙考上了上海的重点大学,所以请来了所有城里乡下沾点边的亲戚亲朋邻居,摆了数十桌酒席,放光了二三十箱鞭炮,非常隆重地庆祝了三天。场面弄得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不就上个大学嘛,这在杭州很普遍的。

    但外公却满面喜色,逢人便夸我是李家几代人里的第一个"中举"的,小文虽不姓李,却也有我李家的血脉。拉我在李家祖先牌位前叩头烧香。外公也逢酒必喝,喝醉了就神吹,夸耀他教导有方,养了三个孩子都有出息。

    几个邻居谈起他小时候打大舅的事,他胡子一吹,神气道:全靠我打得好呀,黄金棍里出好人嘛,不打他娃子,他娃子哪有今天啊!又有人说他没打我妈,不也带出了小文。外公乐呵呵道:是我三杯酒帮她选了个好女婿嘛,不然那来小文呀。说得众人皆大笑不已。

    大舅、二舅远在广东,两个舅妈带著小孩来了。志刚已是个结实小少年,和他年岁相差一二岁的三个表妹全听他的话,跟在他屁股後面玩儿。他也一刻不停的带著一帮小家夥又打又闹又疯的。大舅妈忧心忡忡对我妈唠叨说:这个志刚管不住了,和他爸当年一个样,不爱读书,整天顽皮捣蛋,连妹妹们都被他带坏了,学著他玩闹,谁也管不了;这样下去怎麽办啊?想带他去南方让他爸管,可他爸也是个大老粗,怕也管教不好。

    我妈也没什麽高招,跟著舅妈们犯愁。大舅妈叫志刚过来进行现场教育,三个妹妹也围了上来。大舅妈先训了他一通,他噘嘴赌气低头不啃声;大舅妈又称赞我一番,要他表态想我学习,小家夥也许被说得不服气,也可能热闹的场面让他眼红。他蓦地抬起头来,拍著小胸脯,瞪著圆眼睛就保证说,长大了,我也要上大学的!令外公外婆、大舅妈二舅妈喜不自禁,三个表妹也跟著表态一番,直乐得俩舅妈抹眼泪,全家人都高兴坏了。

    後来的十几天里,我妈要我去辅导他们功课,我闲著没事,和小时的夥伴也生份了。就天天去了大舅妈家,给他们讲讲西湖故事,说说杭州风景,四个表弟妹听得入了迷,整天跟著我屁股後面转悠。我再谈点读书成绩好的好处,几个小家夥显得比平时爱学习多了。两个舅妈见了可乐坏了,临我走时,大舅妈送了我一套高级名牌西服,二舅妈送了我一个随身听;外公外婆还把舅舅们孝敬他们的钱硬塞给我妈,说是给我做学费用的。

    回家後不久,就听说大舅妈、二舅妈带著志刚他们去了南方。过了一年,外婆病世了,我爸妈回去奔丧,我因为期末考试没有回去。大舅、二舅也回老家了,他们料理完外婆後事後,就把外公接走了。我爸妈虽然见到了俩个舅舅,但回来後,我爸还是不让我们和舅舅家来往。

    以後又听说大舅的事业继续做大,而古城的企业少又小,破的破产,倒的倒闭,我外公家、二个舅舅家的许多亲戚全都跟去了,四川离我家更加生远了。我妈其实也想去南方看望外公和舅舅们的,可我爸还是不同意。他总不相信舅舅们能做成什麽事业,他怀疑地说:这会是他们的钱吗?肯定是用行贿受贿手段从银行贷来的钱,要是银行哪天上门一逼债,就要全完蛋啊!报纸上天天都有这样的消息报道呐。他们是冒险家,我们是读书人,不是一路人,还是和他们少接触吧。我认为我爸说得有道理,许多响当当的风云人物、闻名企业不就是因为银行上门逼债,一个个就乖乖趴下了嘛。

    我还注意过专门登载热门人物老板富豪的报刊杂志,就没看见过我大舅的名字,哪怕是一点点的事迹介绍。我更怀疑这些谣传和我大舅这个老板的水份了,压根没想到过有一天要去沾他们的光。埋头读书才是我这样人的正途呵。

    哦!对了,说了半天,我还忘记告诉大家我大舅舅他们的名字,我大舅叫李云清,二舅叫李云林。

    在上海的四年里,中国大地流行起全民的下海经商风,这风也吹进了紧闭的校园。

    许多老师也耐不住寂寞,纷纷下海遨游了。办公司、开商铺、谈生意、炒地皮、捣房产、买股票、弄期货、做传销,折腾得一阵紧似一阵。搞得我们学生也没心上学了,赚钱发财才是当务之急啊。

    一些同学腰里挂上了滴滴乱叫的BP机,像模像样的捣起了生意。看见他们校里校外的忙乎著挣钱数钞票,我也心痒了,搞了一阵家教、推销、社会调查、项目策划之类的活动,最後发现自己的本事低微,接人待物也不善长,大的搞不了,小的实在太累,渐渐失去了热情。

    但在此期间我发现我的专业太不适应九十年代的社会潮流了,以後想找个好饭碗挺难的。还有,大上海给我的感觉是城市太大了,活在这里好累人哟。就说上下班吧,一来一去、一早一晚许多人都在做著穿越城市之旅。这城市之旅要耗费两至三个小时啊,加上单位里苦熬的八小时,一天下来人都累瘫了,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干别的什麽呀!

    这是一件让我觉得麻烦且难以忍受的事。我开始畏惧毕业和工作了,也认为自己不适合这种穿越城市之旅的早七晚八的生活。还是校园里的日子多轻松和愉快啊,没什麽烦心事,也没压力。於是萌生了考研想法,我爸我妈对此自然支持。这次我选择了北京的京都大学作为目标,我想既然在南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换个北方的城市吧。也许呼吸点北方的晴朗空气,我的性格会勇敢、豪迈和奔放起来,这种人才适合现代社会的生存和发展啊。而且名气响亮的京都大学也会让我的求职和工作、饭碗和钱途有保障。於是我努力读书、刻苦复习。没多久,我的愿望实现了,我成了北京中关村附近这所百年老校的一名攻读世界经济学的硕士研究生。

    过长江了,我听见有人在说。

    是啊!我回南方来了,人们习惯上把长江看成是中国地理的一个重要分水岭,几乎成了南北方的标志。我也觉得它两岸的风吹的不一样,它也成了我人身性格上的一条重要分界线。我站起身,透过玻璃窗,仔细地欣赏雄伟的长江大桥和两岸不一样的土地。

    虽然在北京我只呆了三年,但这三年对我却很重要。在我心里,我觉得杭州和上海都是女人气息浓的城市,而北京就象一个老少爷们了。在北京我首先学会和习惯了"侃",看起来这个"侃"字很简单。说话、吹牛、瞎瓣,谁不会?!但它对我却有重要的决定性意义。

    在广庭大众下的神吹猛侃首先洗涤和淘汰了我身上从杭州上海生活留下来的那麽一点点的害羞胆怯的性情和口苯舌拙的语言和谈吐,其次在吹牛和神侃中我发现宣扬自己那怕是强词夺理的狗屁理论但却能说服别人、或者吸引听众、或者引发争论、或者令人半信半疑这能给自己带来一种不可言状的满足感、胜利感、自豪感和成就感啊,特别每次弄得别人放弃了争辩、或者自己歪理占了上风就更觉得心旷神怡、心花怒放,浑身爽透了。

    哈!

    怪不得大人物们都喜欢做演讲、开报告会呢!原来这虽然累,但却很有快感的。经过一阵快感的熏陶、磨练,我曾经有过的勇敢、自信和豪迈的气概又回到我身上来了,这不等於说我又有了现代人必须具备的勇敢、多才、能吹、善於引导别人的优良特点了吗?意味著我向"帅才"或者"将才"的队伍迈进了一大步,这可是好事一桩啊!因此我说老少爷们味儿重的北京帮我重塑了我的性格真一点没有夸张,当然我还把它进一步的发扬光大。(虽然它现在留给我的是啼笑皆非、我实在无法断定是好还是坏的结果。)

    我外公听说我去北京读硕士後更加高兴了,上次夸我是"中举",这次当然赞我中"进士"了,让我妈告诉我放假时去深圳玩。可我爸劝我道:小文,你还是别去的好,我们家和你舅舅家注定是两个世界生活的人,我们走的也完全不同的路子,不来往也好;你要记住你范家的子孙,我们范家从来就是书香世家,你也很争气,为祖先争了光,你爷爷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高兴呀!何况你考上了这麽好的学校,又有个这麽好的专业,以後你会有出息的,用不著为钱折腰。人家有钱是人家,我们不要羡慕人家;自己的前途要靠自己创造,你自己多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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