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定价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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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沈青青和其他中介机构的人开完会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只有王晓野继续留在渤大市。朱倚云这几天一直想找机会和王晓野幽会,但重重压力使王晓野暂时失去了对女人的热情。其实他更担心自己的坏情绪影响了女人,破坏了浪漫的氛围,便只好找各种借口躲着她。但潜意识中,邵咸宁的话也起了一定作用:干大事之际,最好远离女色!不知不觉中,务实成了他的头等大事。

    不过,王晓野情绪稍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朱倚云。

    朱倚云一进王晓野的房间就扑到他怀里。两人紧紧互拥却久久不语,没有久别重逢的欢悦,阴影笼罩各自的心头。他听到了朱倚云的抽泣,推开一看她已经泪流满面。王晓野赶紧去给他拿纸巾。

    “好好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王晓野关切地问。

    “你来了这么多天都不理我,也不解释。”

    “就因为这个吗?”王晓野问。

    “那还能有什么别的?我见不到你,心里就特难受。”王晓野既感动,又内疚,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次我的麻烦的确很大!可以说焦头烂额!我们做的天乐仪表B股刚上市,老总就被抓起来了,股价大跌,所有的人都在找我。这件事还没完,华北食品又出了事,裕兴证券都准备撂挑子不干了。现在陈邦华逼我接裕兴的手。”

    “那你怎么办?接还是不接?”朱倚云比他显得更焦虑。

    “接吧,华北食品的假账太多,很危险;不接吧,和陈邦华就搞僵了,还影响你们的项目。我现在就像坐在火山口上,提心吊胆!因此我不愿让我的情绪影响你,便只好躲着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听完这番话,朱倚云对他充满同情。她搂着王晓野的脖子说,“那你也不应该不理人家呀!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解解愁呢!哪怕和你说会儿话。”说完她把王晓野搂得更紧。王晓野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陈邦华叫他立刻来一家酒店的咖啡厅,说他正在和金建国谈华北食品H股的事。王晓野说,“瞧!陈邦华和金建国都在等着我。如果裕兴真的退出,你可以想像这对陈邦华、金建国,还有整个渤大市的影响有多大。弄不好要出大事!”

    朱倚云只好说,“那你赶紧走吧!”

    2.王晓野赶到指定的咖啡厅时,陈邦华和金建国显然已经聊了很久。金建国一见到王晓野赶紧起身说,“资本运作的高手来了!”

    陈邦华坐着没起身。王晓野落座后,陈邦华马上严肃地说,“你提的建议我和各方都商量过了,就这么办吧!你们负责股票销售,裕兴证券负责香港交易所的事宜。但是请你注意,这个项目只许成功,绝对不许失败。否则,我想曼哈顿证券也好,你个人也好,在中国证券市场恐怕就不好玩了!”

    陈邦华最后这几句话已经明显带有威胁的意味了。王晓野听了心里顿生厌恶,恨不得马上说,“Fuckyou!”就是操你大爷的意思。但他忍了,他明白这是个交易:自己应了这件事,陈邦华至少短期内不会再提天乐仪表B股被套的事。但是华北食品如果再有问题,陈邦华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他只好回应道,“陈市长,您的话我明白了。上次与您通完电话后,我已经开始做各种安排!”

    陈邦华的面孔稍稍松弛了一些,“明白就好,那我就不多说了!具体的方案你和金总商量吧,我有事先走了。”陈邦华总是这样,关键的话点到为止。

    陈邦华一走,王晓野对金建国说:“我今天在渤大机械那边开了半天会,脑子实在太累了,我们先去洗个桑拿吧?”金建国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去了酒店的桑拿房。在这种环境中,男人们既然可以赤身裸体面对彼此,说明关系比在桌上吃饭进了一步,如果能一起去找小姐提供特殊服务,关系会又大进一步。

    从桑拿房出来,两人躺在舒适的躺椅上由小姐做足底按摩。

    “金总,陈市长的态度你都看见了!”王晓野语重心长地说,“他面临的压力你更清楚。让我们在裕兴想撂挑子的时候来协助裕兴,说明了陈市长对我的信任。如果这个项目做砸了,陈市长会成为众矢之敌,贵公司和券商也都完了!”

    金建国说,“王总,我一直在陈市长那儿推荐你和曼哈顿证券。凭王总的才干和经验,我们一定会成功。”

    “可是项目的难度非同小可,否则裕兴为什么要撤呢!他们害怕啊!投资人最看重的是盈利能力,可偏偏那是你们最差的部分。你们做的假账虽然拐了几道弯,但还是能看出很多问题!”

    “问题是不少,有的账的确是我逼他们做出来的。可是我也没办法!不这么做怎么能满足上市要求呢!”金建国说。

    “可是做假账在香港是严重违法的行为呀!”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发行成功呢?”金建国问道。

    王晓野只摇头不说话,看得金建国只着急。看来裕兴证券撤退的意图对华北食品管理层的信心打击很大。过了许久,王晓野才慢慢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你不给我米,这项目就只有死路一条!记得小平同志说过的名言吧:不搞改革开放,只有死路一条!”

    “记得、记得!这话谁不知道啊!”金建国赶紧接上。

    “可你知道那什么意思吗!”王晓野盯着他问。

    “这个……?不就是说非改革不可吗?”金建国望着王晓野,一脸迷惑,不知此话有何奥妙。王晓野就升高了语调说,“这说明有人不愿意改革开放!”

    “是吗?对,对!”金建国显然越听越懵了。王晓野接着说,“当初有很多人反对邓小平引进外资,反对改革国企!可不改革开放呢,又只有死路一条,怎么办?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招不能使吗?所以才逼出了改革开放。这话的含义是,当务之急是活命,所以再猛的药也得用啊!这就叫死马当活马医。”

    金建国似乎开了点窍,但仍不知王晓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动情地说,“王总,我们听你的!反正不改革开放只有死路一条。你有什么猛药,只要能救命,就赶紧告诉我吧!”

    “既然金总这么信得过我,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了很久,觉得目前惟一可能行的方法是将发行价格大幅压低,让华北食品以超低价发行。跟超低空飞行的飞机一样,这样可以尽量避免敌方雷达的发现,达到出其不意的奇袭效果!”王晓野不动声色地说。

    金建国尽管对猛招有思想准备,可听了还是一愣,本能地说,“公司董事会肯定会一致反对,因为我们的经营本来就不好,负债率高,现金流也一直紧张,大家都指望通过这次上市在股票市场上多圈些钱,既改善经营,又可以还一部分贷款。”

    可王晓野突然异常强硬地说,“现在已经不是圈多少钱的问题,而是能否圈到的问题。裕兴证券几乎都临阵逃脱了,可见他们根本没有信心。我现在是受陈市长的委托来帮你们的,如果你们觉得我的建议不妥,就还是请回裕兴证券来吧!”

    “王总千万别误会!不是我不愿意采纳你的意见,我是在考虑怎样说服大家听你的意见。”金建国当即软下来。

    这时王晓野使出了第二个招。“高价发行谁都想。可高价与资产的质量必须成正比。你们本来在资金使用上就存在大量漏洞,高价发行只会使投资人对公司的审查更严格,查出的问题就更多,查出事来不仅上市泡汤,说不定乌纱帽都给你揭了!你认为公司经得起吗?”

    金建国只听得虚汗只冒,忙问那该咋办?

    “如果发行价够低,”王晓野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股票就很可能变得抢手,当股票抢手的时候,它的升值空间就大,股票赚钱的机会也就大,投资人也就不会去深究问题了。”金建国总算舒了口气,看着王晓野只点头。

    王晓野乘机挠到他的更痒之处,压低声音说,“我负责分配股票,我能不照顾那些为本项目做出贡献的人吗?如果有朋友想认购的话,尽管打电话给我,我保证分配额度,总额在300万港币以内,由我负责安排保底”

    “保底是什么意思?”金建国显然很关注细节。

    “就是股票上市后的三天内如果跌破发行价,我会安排将这批股票以发行价买回来,以确保认购者没有损失。”

    金建国忙说,“那我回去和管理班子认真讨论,尽快给你答复。”此刻两人仿佛都如释重负。

    3.可王晓野的任务仍然艰巨,因为他还没有搞定股票的买方,连一家也没有,而这正是他向陈邦华承诺必须完成的任务。天乐仪表B股的失败,已经令他信誉受损,原来那些客户肯定不敢轻易再买他的股票,况且华北食品又是一家烂企业,很难找到充足的理由让他们配合。至于说服金建国将股价压低之事,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安排,无法和很多人沟通,只能找一两个大户合作。

    他此刻又想到了传奇庄家郑雄!既然已经惊动了他,不如干脆继续与之合作下去。他查了一下航班,见下午五点还有一班直飞香港,就赶紧退了房直奔机场,然后在路上给朱倚云和孙树和打了电话告别。飞机在香港一落地,他就告知郑雄有要事需立即面谈。此刻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郑雄正在吃饭,就说一小时后在文华酒店大堂咖啡厅见。王晓野便从机场直奔中环的文华酒店。

    郑雄还以为王晓野仍是为天乐仪表的事找他,但王晓野说是一个新项目。郑雄就像一只闻到鱼腥味的猫儿,开始聚精会神。王晓野将华北食品的来龙去脉讲给他,郑雄越听越感到有兴趣。他的判断基于以下几点,第一,香港刚刚回归,喜庆的气氛还会持续一段日子,股票市场也会持续热闹,这只股票正好是一只短炒股;第二,这个项目的关键是搞定金建国,只要金建国愿意合作,股价就会低。

    郑雄当即表示可介入此项目,但前提条件是本次股票发行90%为私人配售,10%公开发售,其中私人配售的股票部分要全部卖给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将所有筹码控制在手里,以便控制股价。这种操作手法一直是他的强项,可令他故伎重演。

    “为了使这次操作更具可行性,”郑雄说,“我可以帮你搞定金建国。如果由我给金建国提供他自己买股票的那笔资金,他与我们的合作会更爽,只要金建国要将他的股票抵押给我!”

    王晓野一听这话心里更有谱了,因为他担忧的难点已经迎刃而解。看来与郑雄这样的坐庄高手打交道很痛快,沟通成本大大减少。

    他们继续讨论了一些细节,分手时已快半夜。

    王晓野赶上了十二点的愉景湾渡轮。为了呼吸海上的新鲜空气,他爬上了二层露天甲板。喷气船的速度极快,阵阵海风吹拂他疲惫的胸膛,令其精神一振。他手扶船舷,一边看港岛和九龙两岸依然辉煌的灯火,一边回味今天旋风般与朱倚云、陈邦华、金建国和郑雄的谈话,顿感人生如梦!心中便升起了一种孤独而苍凉的诗意!在夜色笼罩的海面上飞速破浪的喷气船,令他感到一种力量和自由,这诗意就渐渐转化为一股惬意,继而升华为斗志。

    自从干上投资银行之后,王晓野把形而上的思考压缩了许多,但断根已不可能。既然如此,就干脆任随生命去自由地发酵,发到哪儿算哪儿。在这相对世界,金钱、美女、荣誉和权力显然要具体、现实得多,全人类似乎都在为这几样事在忙碌,尽管忙到最后也是一命呜呼。他想自己本来就这么俗,就干脆俗到底吧!西方人曰:条条道路通罗马!佛也说,法无定法!革命的理想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就这样渐渐被王晓野练成了革命的现实主义。

    第二天上午一进公司,王晓野立刻用电话通知金建国,说香港的买家正在顺利落实,只要将股价压低,股票就一定抢手,一抢手股价就肯定会上涨,因此谁能拿到原始股谁就会发财,如果金建国自己也要原始股,他会保证供应。

    金建国见王晓野的动作如此之快,大为叹服!其实他对王晓野的提议早已参透,恨不得马上与他配合,而且他的小算盘打得更精确:第一,只要公司成功上市,陈邦华和自己就都有了政绩,这叫大事不糊涂;第二,尽管可融来的一亿多港币不算多,但也足够将所做的假账抺掉;第三,自己可以短炒一把,赚一笔快钱。一箭三雕啊!

    但金建国有个难题:他没有足够的港币认购王晓野配给他的股票。现在王晓野却告诉他已经有人借钱给他,而且股票输了人家承担损失,股票赢了利润归金建国。金建国焉能不大喜过望?他对王晓野既感激又佩服。而王晓野为了配合金建国应付他的管理层和政府,也不断将香港的基金经理对华北食品的看法汇总后发给华北食品。结果大多数反馈是对华北食品兴趣不大,这对华北食品的管理层无疑是雪上加霜,因此更有利于金建国做压价工作。

    但王晓野清楚,如果金建国同意他开出的低价格,这只股票上市后是不会跌的,因为前一阵反馈回来的负面消息也是王晓野的精心安排,与天乐仪表在新加坡的搞法一样,不过在演戏。

    正式价格谈判的日子终于到了。王晓野虽单刀赴会,但胸有成竹。不出所料,金建国很快就“心情沉重地”接受了曼哈顿证券开出的每股0.3港元的价,由于这与最初预计的0.8港元相差太大,整个管理层都觉得损失很大。但金建国已将“不改革开放只有死路一条”的理论传达到位,大家就认了“猛药”疗法。毕竟不是自家的财产!

    此时市场上H股的平均市盈率为12倍,但这只股票的市盈率却只有5倍。如此便宜的股票立刻引来不少炒家,人们又纷纷找王晓野要股票,但私人配售的部分已占全部股票的90%,其中80%由郑雄接下,10%由金建国认购了,要股票的人只能以抽签的方式去认购那公开发售的10%。市场很快就知道有一只H股要推出,但无货供应,因此变得更加紧俏,索要股票的电话包围了王晓野。

    人们对他的信心又开始回升!

    但他这次没敢得意忘形。他只将这只股票视为交响乐的序曲,真正的华彩乐章是渤大机械H股。每当想到渤大机械,他就会热血沸腾。有时他试着打坐,也很难静心,脑海中常闪现出电影《现代启示录》中的那一幕:美军坐在直升机上,因为面对茫茫的丛林而心虚,所以一边用机枪往林海覆盖的大地上狂射,一边用瓦格纳气势如虹的《女武神》为自己壮胆,那是铜管合奏掀起的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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