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城的日子里,除了工作上的成就感外,和罗敷在一起的感觉也是令人愉悦的,她就象冬日的阳光、春天的花香。
她不上课的时候,就来我这里。每到周末,我们几乎是形影不离。
她开始对我的过去感兴趣。有一天她问我:“你和你太太是怎么认识的?”
我告诉罗敷:“串门认识的。她是我同学的同学。”
“那你是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
“怎么说得那么难听,交往多了,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感情。”
“我知道啊,你也是这样自然而然骗我的。”罗敷笑嘻嘻地说。
“冤枉。我什么时候骗你啦?”
“你是没有直接骗我呀,但你给了我一个既成熟又有事业心的好形象,让我喜欢上了你啊。”
“这也算骗?”
“就是骗!”罗敷强调。
说了骗,又说别的。她问我:“你们在一起最值得回味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了想,告诉她:“是有一年过春节的事。”
“那快交待。”
“那时候,我们刚毕业,收入低,花钱却大方。到大年初一时,我的口袋里只剩下60元钱了。我们骑着自行车去马路上转悠,想感受一下春节的氛围。正好碰到一间花店,那里有从南方空运来的玫瑰花,我倾尽所有,买了一束玫瑰花给她作为新年礼物,最后口袋里还剩下几元钱。那个时候玫瑰花又少又贵,可不象现在满大街都是。”我回忆道。
“那还不把她感动得要死?”
“死倒没死,但那副开心的样子,我想现在就是送她一只装有999朵玫瑰的大花篮,也不会再有的。”
“那这次被骗的滋味也确实值得她回味的。”罗敷做了个鬼脸。
她有时候心血来潮,会把一顿简单的晚饭弄得很复杂。
有天到了晚餐时间,她忽然不想出去吃了,说要来个烛光晚餐才有情调。然后出去买了几支蜡烛,把玻璃杯倒放过来,将蜡烛放在杯底上。等酒店将饭菜送到房间里,我们就把房间的灯全部关掉,点上蜡烛。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温馨和甜蜜。
那天,我们每人喝了一瓶啤酒,浅斟慢酌,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罗敷也有疯玩的一面。她有一辆摩托车,高兴了会带着我去飚车。那一般是在夜深人静,马路上人车稀少的时候。罗敷戴着头盔,长发露在外面,威风凛凛地把住车头;我不会骑摩托车,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后面。车子发动,速度越来越快,只见马路两边的楼房和树木急速向身后隐去,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我觉得简直要飞起来。这时,我们便一起大叫:“啊……”
白天,我们大部分时间呆在赵晓的证券营业部。那里时不时会有一些好玩的事。有天,我们正在研究行情,赵晓走进来,告诉我们说刚才他做了一件好事,助人为乐了。我们很佩服。马上打听是怎么回事。
赵晓说,他做的好事,就是帮人开了个证明。原来,B城这段时间清理出租屋,对长期租住出租屋但在B城又无固定职业的人严加盘查,实行重点监控。这一来苦了那些从郊县来B城炒股票的中小散户,要经常忍受各种例行检查。后来,其中有个人灵机一动,想到证券投资也应该是正当职业,这些人不应该被看作是无业游民,遂和检查人员据理力争。检查人员也不好否认证券投资是正当职业,便要那人出示合法证明。那人正好是赵晓这里的客户,自然要这个营业部出具一份盖上大红公章的证明文件。但如何措辞,却大费周折,两人斟酌半天,写下这么一句话:
“XXX先生是我证券营业部的正式股民。”
然后盖上营业部的大红公章。
罗敷觉得这个提法有点怪,就问赵晓:“股民还有临时的或者编外的吗?”
赵晓说:“正式两字主要是为了强调这是一门正当职业,对付那些搞清理的人,还是有用的。他们就是习惯这样的语言。”
我们都觉得这件事情很滑稽,但笑过之后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罗敷有两个非常要好的同学,有时候,我们也会在一起玩。
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校园,是我们经常提起的话题。
我给她们讲我们那个年代的理想主义,那个年代的单纯,那个年代以婚姻为目的的爱情。当然,还有那个年代整体的贫穷和思想的苦闷。
她们不是很能理解,觉得我们活得不象自己,我们负载了太多别人的和社会的东西。一句话,你们不累吗?
当然很累。不过,这种累是自愿的,或者说这种累是那个年代的很多人所追求的一种境界。套用现在一句时髦的话说,我们那时叫做累并快乐着。
那个时候,我们读德吉拉斯的《新阶级》,读麦德维杰夫的《让历史来审判》,读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读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读胡德平的《为自由鸣炮》,读哈耶克的《通向奴役的道路》,读弗里德曼的《自由选择》,读费正清的《美国与中国》,读尼克松的《1999,不战而胜》
那个时候,我们为当时中国的每一场变革而衷心欢呼,我们可以为一场球赛而冲出校门,我们也曾当庭质问那些保守僵化的学界大佬,让他们在走上讲台前先摸一摸自己的良心。
那个时候,我们也仰慕当时活跃在改革第一线的一批青年学者,经常听他们的演讲,和他们开研讨会,觉得象他们那样,才能切实为国家民族做多一点事情。
那才真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一个问题打断我:好象你们都只关心国家大事,难道就从来不考虑自己的事情吗?比如找工作?
问得好。再套用过去新华社一篇著名通讯的文章,当时的很多学生,真的是心里装着国家和民族,惟独没有他们自己。
后来呢?
后来就进入了九十年代。当时有一首著名的流行歌曲,叫做《梦醒时分》。为什么那么流行?因为很多人都有共鸣。
在今天的学生看来,那是一个遥远的年代的遥远的往事。就是我们自己,也很少想起。但它总是藏在某个记忆的深处,不经意间就会跳出来。
那你们就没有轻松的事吗?
也有啊。我们也有舞会,我们也看琼瑶三毛,我们也会为读金庸的书通宵达旦,我们也会在愚人节来一次骗人的约会。
具体说说呢?
比如,我们曾经按王朔的小说情节搞过一些善意的恶作剧。有一次,在学校的咖啡厅,我们发现一个漂亮妹妹独坐一桌,就过去了两个同学坐在她的对面。见漂亮妹妹有点惊慌,一个同学指着另一个对她说:“同学,你认识他吗?”
漂亮妹妹自然回答:“不认识。”
“你连他都不认识?著名作家啊!”
漂亮妹妹马上满脸尊敬地问:“请教尊姓大名?”
同学手一挥,对她说:“真名实姓就不必说了,光笔名就路人皆知。”
漂亮妹妹更加尊敬:“那是谁呀?”
“笔名琼瑶。”同学潇洒地回答。
结果当然是哄堂大笑。
还有这么好笑的事吗?
当然还有。更加好笑,不过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有个同学,书呆子气比较重,一直暗恋班上的一个女孩。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时不时去那个女孩的宿舍找她。
你们那时男生可以进女生楼啊?
当然可以。女孩不胜其烦,但因为是同班同学,又不好做得太过分,只能尽量回避。有一天,他又去找那个女孩,女孩知道是他在敲门后,马上对别的女孩说,告诉他我不在,说完就躲在了门背后。书呆子偏不信女孩子不在,进得门来,一双眼睛四处搜索,未发现异样。最后灵机一动,一把拉过打得大开的房门,发现女孩子就躲在门背后,于是高兴地说:“哈哈,原来你在这里!”他以为人家在跟他捉迷藏呢。
罗敷和她的同学哈哈大笑。
她的一个同学说,这些好玩,你前面说的太闷了。
是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梦。当梦想变得沉闷的时候,谁能说清楚这是因为荒唐还是仅仅因为时过境迁?
而我还在做着自己的梦。这个平民教育之梦,有罗敷的理解,已经足够。
有一天,一个短信引起了罗敷的不快。
有一段时间,因为策划收购B城控股国有控股权的事情,我们时常要宴请各方人士。根据客人的不同喜好,酒足饭饱之余,往往还要去洗洗桑拿或唱唱卡拉OK。
在B城一间有名的娱乐城唱卡拉OK的时候,我认识了陈媛。陈媛是那里的坐台小姐。
那一天,我陪两个客人去娱乐城唱歌。这种场合自然免不了叫小姐陪唱。这两个客人恰好是比较粗放的那种类型,他们叫的小姐都是丰乳肥臀极尽媚态的那种。我随机点了一个,这个人就是陈媛。
那个晚上,两个客人乘着酒意,对那两个丰乳肥臀的小姐上下其手,那两个小姐也尽力逢迎,相处甚欢。我和陈媛则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唱歌,为他们伴奏。有时候也玩玩骰盅,以遣时间。
可能是因为对比鲜明,陈媛看起来对我颇有好感。她悄悄对我说:“你是好人。”
我当然不是坏人。但我也不觉得我的两个客人是坏人。既然是做交易,每一行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我的朋友并没有破坏这个规则。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原则。我的原则是尊重人,包括三陪小姐在内。如果以为付了小费就可以对一个女孩大肆轻薄,那就是对她的不尊重。
我的这番解释使得陈媛大为感动。可能是久处欢场,见多了也经历多了没有尊严、没有人格的场面,看得出来她对我多了一份信任感。
她告诉我,她是满族人,家在B城附近的一座小城。父母都是下岗职工。她从小喜欢唱歌,现在来B城是为了进入B城艺术学院进修声乐。但学费太贵,家里又负担不起,到这里工作实在是出于无奈,只想攒够了学费就离开。并且,她在这里只坐台,不出台。
欢场无真话。每个女孩子都可以编出一个凄美的故事,作为她们来到这里的注脚。其实绝大多数无非是好吃懒做而已。但是望着陈媛清澈的眼睛,我想她说的不完全是假话吧。
她说在这里举目无亲,自己年纪又小,才19岁,碰到复杂的事情也不是很会处理,有时候想干脆回去算了。但回去后又能怎样办呢?现在她已经成了家里的一个重要经济来源。
这个时候,我开始仔细注意陈媛。她长得很漂亮,也很清秀,完全没有圈内人的那种做作和矫情,显得很自然。即使坐在那里,也可以看得出来身材很标准。她的神态和表情让我宁愿相信她的话。
我告诉她我不是B城人,是从外地来出差的。我也告诫她这种地方越早离开越好,陷得深了是难以自拔的。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也唱了很久。陈媛的歌真的唱得很好,一开口就把别的人比下去了。
等我们结束的时候,陈媛问我什么时候离开B城,又说要是我不介意的话,到时候她想去送送我。我说时间还没定,送就不必了,不好意思给她添麻烦。陈媛一直送我们到娱乐城的门口,看得出来她的眼睛里写着失望。
后来,我带着那两个朋友又去过那家娱乐城。那两位依然叫的是两个性感小姐,我还是请的陈媛。和上次一样,我们聊天、喝酒、唱歌,陈媛从头到尾都玩得很高兴。
临走前,陈媛问我可不可以给她留下手机号码。她说我是她在这里碰到的第一个真正尊重她的人,她不想和我失去了联系,逢年过节也可以问个好。面对一份这样的请求,我怎么忍心拒绝?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了她。
此后有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去过陈媛所在的娱乐城,她也从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而这天,陈媛给我发来了一条短消息。当时我在看行情,不想分神,叫罗敷帮我看看。罗敷念道:“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如果这是真的,我愿意用一万次去换与你的相遇。好想对你说,我想你。陈媛。”
开始罗敷的语调还正常,念到“陈媛”两个字的时候,已经不对劲了。我心中一惊:坏事了。这个陈媛,不早不迟,偏偏这个时候发来一条这样内容的短信,真是让我有嘴说不清。
我转头来看罗敷,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好象是等我解释,又好象是告诉我不用解释。
我老老实实地讲了和陈媛认识的经过,而且特别强调说,在B城的这段时间我平常和谁在一起,做什么事情,她都应该是清楚的,不会也不可能发生什么故事。
望着我急于解释清楚的样子,罗敷笑了。她的本性是善良的,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合情合理。更主要的,也许是因为她认为我还不至于去和一个三陪小姐有什么过分的往来。以她的教养和阅历,她对三陪小姐的看法一定是非常糟糕的。
过了一会,罗敷发过来一条短信,要求我必须大声读给她听。我念道:“佛说,前世杀五百头猪,才换来今生的檫肩而过;如果这是真的,我愿意杀一万头去换与你的相遇。好想对你说,我想你和我一起杀。一个小姐。”
我念完,望着罗敷哭笑不得。
一场小小的不快很快就消于无形。更多的还是充满了欢笑的日子。
夏天,B城兴起了一种新形式的游玩方式:到海边或者山上野营。
这样的活动一般由一至两位有经验的人士发起,在网上发帖子召集众人参加。由于是到郊区远足,所以参加活动的人又称为驴子,取的是“旅行”之意,因为“驴”、“旅”谐音。这样发起人就是头驴了。
驴子们有自己的活动准则,最重要的是崇尚自然,注重环保。驴子们的所有活动都是AA制,头驴发起活动纯粹是出于爱好和热心,不以赢利为目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活动,驴子们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独特用语。比如,把吃一顿稍微丰盛的饭菜叫做“腐败”,把驴子们经常聚会的场所叫做“磨坊”,把愚蠢的人叫做“猪头”,等等。
一天,罗敷兴冲冲的来找我:“我们去做一次驴子吧。”
我莫名其妙。罗敷就给我解释了驴子的由来。
我大感兴趣。我们一起上网查询周末的线路安排。网上已经有几只头驴在招兵买马了。
有一张帖子是这样的:
“炎炎夏日,碧波荡漾的海水等你前去休闲腐败。
活动内容:XX海滩周边徒步,爬山,游泳,抓海鲜,篝火晚会,海上看日出,拾垃圾。
出发时间地点:
个人装备:登山鞋,长袖衣裤,背包,泳衣,创可贴,防晒霜,饮水二升以上,防暑药品。
活动费用:AA制,每人出发前预交150元,多退少补。
特别声明:本活动为自助游性质的活动,参加者须对自身的安全负责。若有意外,组织者有救助的义务,但不承当任何法律和经济责任。”
我们认为这条线路比较合适。看上去活动强度不太大。有的活动强度明确标明为“自虐”级别,对于我们这样的新驴子显然是不适宜的。
报名得到确认后,我们去户外用品商店买必需的装备。这里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本来驴子们是标榜简约和自助的,但好一点的装备都是价值不菲。如果按照发烧驴友的标准配齐全套进口的装备,没有几万元根本下不来。看来,崇尚自然追求简约也是需要经济实力为后盾的,没有钱,连省钱的境界都要差那么一点。
这次活动的头驴是一对恋人,网名分别是大头和广岛之恋。两人都是归国的留学生,比较洋派的那种。参加活动的共有二十多人,绝大多数相互都不认识。
出发的时间是下午,一辆大巴载着这批在上车前还互不相识的驴子,向目的地开去。一路上,大家都有点兴奋,特别是几个活泼的女性驴友,一路上叽叽喳喳,热闹得很。一个多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我们顺利到达目的地。
为增加透明度,大头请一位做财务的驴友掌管大家交上来的款项,他只负责安排调度,而不直接经手钱物。经手钱物的驴友又无权做决策。看来这位头驴是学到了西方权利制衡的精髓。
我们到达海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扎帐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样的工作,我和罗敷,还有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一个个笨手笨脚。大头和广岛之恋三下两下安顿好自己的小窝后,就在海滩上走来走去,为大家指点要领。
这片海滩的诱人之处在于它有一片树林。繁茂的枝叶部分地抵消了夏季的炎热。远远望去,只见树丛中点缀着一顶顶五颜六色的帐篷,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穿行其间,扑面而来的海风时不时送来他们的欢声笑语。看来,这批驴子的到来给这片沉寂的沙滩带来了无穷的生机。
罗敷十分喜欢这片海滩,高兴得象个小孩子。我们换上泳装,在沙滩上跑来跑去,一会儿就消耗了两卷胶卷。我们的泳技都很一般,不敢游得太远。而大头不愧是头驴,体力技术都算一流,转眼之间,便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头在水面晃动了。
游泳最能消耗人的体力,傍晚时分,驴子们一个个已是筋疲力尽,罗敷也没有了开始的劲头,而显出疲惫的样子。
根据大头的安排,晚餐是烧烤,接着便是篝火晚会。
烧烤的时候,方才显出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同样是饥肠辘辘,几乎无一例外的,女孩子都是让着男性先吃,而自己则在一旁忙前忙后。等到男性酒足饭饱后,她们才忽然发现自己也该吃点东西了。特别是几对小恋人,女孩子看着男朋友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充满了甜蜜和成就感。
篝火晚会也妙趣横生,每个人都大大方方地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虽然水平是业余级别,但表演也颇卖力,也正因为是业余级的,才平添了许多笑声。
压轴节目是广岛之恋的清唱:RIGHTHEREWAITING。那是一首缠绵忧伤的经典老歌:
Oceanapart,dayafterday
AndIslowlygoinsane
Ihearyourvoiceontheline
Butitdoesn'tstopthepain
IfIseeyounexttonever
HowcanWesayforever
Whereveryougo
Whate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hateverittakes
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Itookforgrantedallthetimes
thatIthoughwouldlastsomehow
Ihearthelaughter
Itastethetears
ButIcan'tgetnearyounow
Oh,can'tyouseeitbaby
You'vegotmegoingcrasy
Iwonderhowwecansurvivethisromance
ButintheendifI'mwithyou
I'lltakethechance
歌词的大意是说,两个恋人,远隔重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可以在电话里听到对方的声音,但这并不能让伤痛停止,如果再难相见,又怎么可以说永远呢?不管对方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管对方到底在做什么,都会在这里等着他。虽然可以听到对方的笑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泪水,但是现在却无法靠近。
广岛之恋的演唱把这首歌的味道完全表达了出来。我猜想这可能和她多年留学海外的经历有关系。那种远隔重洋的眷恋,不是身处其境的人是很难领会的,更不要说用歌声来演绎了。
一曲终了,大家热烈鼓掌。我和罗敷也陶醉在广岛之恋精彩的表演里。当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喝彩的时候,从没有想到它其实唱的就是一年后的我们。
晚上,我们和衣而卧在帐篷里,在阵阵的海浪声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早,当我起床的时候,我发现有更多的早行人已经活动好久了。有的爬山,有的游泳,有的捉海蟹,当然也少不了给大家做早餐的大头。罗敷则在摆弄相机,准备拍日出。
这个时候,东方越来越白,越来越亮,太阳快出来了。大家纷纷停止活动,站在原地,等着那个美丽的瞬间。
只见海平面上,太阳慢慢探出头来,红红的,一点也没有灼人的光亮,显得清新可爱。接着就露出了大半边脸,光线也变得越来越亮,东方的天空已经全部染红了。慢慢地,太阳几乎完整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只有下面还和海面相连,好象是静静地搁在海平面上一样。随后,仿佛是奋力一挣,太阳一下子就跳离了海面,稳稳地挂在了天的尽头。
这一刻,我们的沙滩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太美了!太美了!”几个女性驴子高声叫起来。罗敷也跟着一起叫,手里的相机拍个不停。
太阳越升越高,终于变成了一个灼热的火球,让人的眼睛不能直视。当天边的云彩遮住了太阳的时候,东方放射出万道霞光,沙滩上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望着身边的罗敷,心里想,这大概就叫做并肩看彩霞吧。
海边野营就要结束了。临走之前,大头要求大家在整个沙滩上搜索一遍,将所有的垃圾,包括别人扔掉的,一起捡起来带走,以体现驴子的环保精神。
中午,一行人在附近的一个渔村痛快地腐败了一次,大吃一顿海鲜之后,尽兴而归。
生活是快乐的,做驴子自然也是快乐的。去郊区远足的驴子是快乐的,那么走得更远一点的驴子呢?
快到周末,我对罗敷说:“这次我们两头驴子走远一点吧,看看远行的驴子是不是更加快乐?”
罗敷拍手赞成。去哪里好呢?
罗敷歪着脑袋想一想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想去苏州。”
苏州是我喜欢的江南城市。读书期间我就去过那里。后来更是多次往返。那里的吴侬软语,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总给你以宁静的感觉。所以,我在很大程度上把它当作心灵的家园。每次去苏州,尚未离开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来。
所以,罗敷的提议我由衷赞成。我们星期五下午乘飞机直达上海,然后转车到苏州。当我们进入市区的时候,苏州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放下行李,我们第一站去的是观前街。来过苏州的人无不知道观前街的夜市。观前街之于苏州,就象夫子庙之于南京一样。罗敷流连于一家家店铺和地摊,对各种小玩意小摆设爱不释手,买了一件又一件。这其中,她最喜欢的是一串风铃。她说要把这串风铃挂在她的窗前,以后每当听到风铃声响,就会想起我们这次的苏州之行。
我们只有两个白天的时间。所以,在行程上,罗敷完全听从我这个业余顾问的安排。
星期六,我们在市内游玩。拙政园自然是非去不可的。在园林中,它是我的最爱。拙拯园的妙处,在于不出城门而自有山野之趣,而不象其他的园林,不管如何精巧,总有斧凿的痕迹。罗敷则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特别喜欢狮子林,迷宫一样的假山,让她留连往返。至于虎丘,则只能是走马观花,匆匆而过了。
我认为,苏州的韵味,不止体现在它的园林中,更体现在它的寻常巷陌里。傍晚时分,我和罗敷手牵着手,一起在那一条条鹅卵石铺就的深巷中漫步。独行的老人,学步的儿童,还有一座座年代久远的门庭,构成一幅幅静谧的江南人家风俗画。
星期天是游玩的最后一天。我们不想再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决定到郊外走走。我们先去了石湖一带,后去了上方山。多年以前,我曾经去看过上方山的桃花,当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远远望去,就象是一片一片绯红的云彩飘落在了人间。听说,当年的电影《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那一段就是在上方山的桃林里拍摄的。
我凭着记忆,带着罗敷找到了那片桃林。桃林的规模很大,一眼望不到边。时当夏末,桃花不再,树枝都是光秃秃的,但可以想见三月桃花盛开的气势。不过,桃花落尽的树干也另有一种风味。
罗敷说:“站在这里,我可以想象黛玉葬花的情景,真的很美。”
的确很美。我到现在还能背诵《葬花吟》和《红楼梦》里的很多诗篇。
让人叹惋的是,斯人已去,落花成尘,过往的凄楚,却成了后世的风景。这是不是一个逃不掉的循环?
当天晚上,带着对苏州的不舍之意,我们回到了B城。接连几天,我们的话题总离不开苏州,特别是那片桃林。
有天半夜,我被一阵响声惊起。睁开眼睛,发现罗敷拉开窗帘,站在窗前。
我问她:“你怎么了?”
“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就睡不着了。”
所以才会走到窗前,去看天上的月亮。
她梦见我们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再临上方山的桃林。玩累了,笑够了,我们就互相依偎着坐在桃树下,一起聆听风过林梢的声音和鸟儿的欢鸣。当我们慢慢睡着的时候,片片桃花落满我们的全身,也铺满了这片大地。
月光如水,满室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