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新人辈出
汪涛回到家的时候，孟晓洁已经睡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摊开田益明的新产品设计草图仔细看了一阵，便关上灯进了卧室。他心里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两款洗衣机模具的开发，大约得投入二百万人民币。以东海厂目前的经济实力，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开发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了。他越想心里越觉得不踏实，竟失眠了。他在床上来回翻着身，
还不停地数着数，都快凌晨三点了，还是睡不着。他怕打扰孟晓洁，便从她身边轻轻起身，走出卧室。
他来到客厅，打开落地台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田益明的两张新产品草图仍旧摊在茶几上，他打开一张草图——洗红薯的洗衣机草图，琢磨了一会儿，又打开小型洗衣机草图看起来。
卧室里，孟晓洁翻了个身，见丈夫不在身边，便起床走了出来。
她见汪涛正在客厅沙发上看图，便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孟晓洁知道汪涛的心事，问：“有把握吗？"
汪涛摇摇头：“不知道……"
孟晓洁陪他翻看着图纸，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为丈夫解忧。
汪涛将孟晓洁搂在怀里，轻声说：“我现在的心情，就跟咱俩谈恋爱的时候一样。"
孟晓洁不解地望着他。
汪涛说：“记得吧，我向你求婚以后，你整整一个星期不回答，也不见我。把我急得吃不好睡不安的，一个星期掉了好几斤肉。"
孟晓洁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深情地望着他：“后来，我把你叫到家里，我爸妈请你吃了一顿饭。可你从我家出来的时候，竟然还问我：‘你是不是同意了？'真是个傻子！"
两人正轻声说着话，孟启虞要去厕所，拉开了卧室的门。汪涛结婚后，丈母娘舍不得女儿走，汪涛一直住在孟晓洁家。孟启虞看到他们还在客厅里坐着，一怔：“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
孟晓洁说：“爸，研究工作呢。"
孟启虞往卫生间走去，边走边唠叨：“研究工作？白天还研究不够，三更半夜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汪涛下班后没回家，而是去了模具车间，他想看看田益明的工作进展情况。
车间一角是田益明小组的工作场所，他们的床铺支在一个角落里。
田益明与几个青年工人正在台钳上做着一个工件,他不时用卡尺量着。汪涛来到他们身后，轻轻叫了一声：“田益明。"
田益明转过身子，冲着汪涛笑了：“汪总。"他的嘴唇干裂，还起了泡。
“你嘴怎么了？"
“上火了。汪总，这边坐。"田益明把椅子掸了一掸。
汪涛没有坐，他走到一件模具旁仔细察看了一会儿，问：“怎么样？"
田益明按摩着自己的脖子：“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吧？"
田益明笑道：“这些设计，都是根据市场需要来的，市场前景不会错。"
汪涛问：“什么时候可以投产？"
“现在。"
汪涛惊异地说：“现在？"
田益明点点头：“只要你想，立马就可以投产。”
汪涛喜出望外：“太好了！得给它们起个名。"
田益明笑道：“我都想好了，这个洗红薯的，就叫它‘农家乐'洗衣机吧。"
汪涛赞道：“好！"
田益明指着另一件模具：“这个小的，就叫它‘夏天洗衣机'，怎么样？"
汪涛摇摇头：“这个名字不够美，我看叫‘小仙女'吧，‘小仙女'洗衣机，居家过日子的好帮手么！"
田益明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好!"
突然一阵巨痛使他趴在桌子上，昏迷了过去。
汪涛大惊，叫道：“田益明，你怎么了？"
一青年工人跑过来：“田哥，田哥!"
汪涛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的颈椎以前动过手术。"
“快，快叫救护车，送医院！"
汪涛亲自护送田益明进医院急诊治疗。女医生边为田益明的颈部打石膏，一边向汪涛介绍着：“他是因为颈部动脉压迫，头部缺血晕倒的。要不是抢救及时，脑神经一旦坏死，就很危险了。他缺一块颈骨，就在这个位置。"
汪涛惊讶地看看女医生，又看看田益明。
田益明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体仍很虚弱，他笑笑：“不要紧，好多年了。"
田益明的模具开发可算是一炮打响，“小仙女"和“农家乐"洗衣机自投产以后，市场上供不应求，各地销售商甚至派了专人到海尔销售部坐镇，抢购这两款洗衣机。《海尔人》报上登载了田益明的事迹，他成为海尔的年轻“赛马英雄”。
田益明这时还没出院，他脖子上打着石膏，坐在医院长廊的护栏上，修改着一款洗衣机的设计图纸。
汪涛和凌敏来到他身后，汪涛手里提了一塑料袋水果，招呼道：“田益明，凌总看你来了。"
田益明抬起头，高兴地说：“凌总！汪总！"
凌敏看着他脖子上的石膏，关切地问：“好点了吧？"
田益明回答说：“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汪涛把水果递给田益明：“向总在外地出差，听说你病了，也很关心，这是她慰问你的。"
“谢谢你，谢谢向总。"
凌敏笑道：“我们应该谢你才对，你给集团立了一大功。"
田益明憨笑着：“哪里，都是汪总逼的！"
汪涛把一份《海尔人》报递给田益明：“你看，好消息。"
田益明接过报纸，一看就笑了。
报上头版登着两条消息：《“小仙女"火爆上海》，《“农家乐"乐坏农家》。
田益明抬起头，开心地笑着：“太好了，我没有想到我们设计的东西，这么快就变成了商品。"
汪涛说：“厂里为‘小仙女'洗衣机申请了十二项专利，连世界上最大的家电王国日本，都决定进口这款洗衣机了。"
凌敏给田益明提供了一个新的市场信息：“昨天，一个蒙古的家电销售商找我，要求给他设计一种八公斤的大容量洗衣机，还要防风沙。小田，你能不能干？"
田益明琢磨了一阵，点点头：“能。什么时候要？"
凌敏说：“不急，一个月就行。"
一个月以后。汪涛、田益明陪着身材粗壮的沙特阿拉伯家电经销商阿尔加巴和他英俊的儿子黑山来东海洗衣机厂车间参观，翻译杜小姐跟在旁边。
阿尔加巴一行在一台“草原骑士"牌洗衣机前站住了，对这种大容量的洗衣机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
汪涛介绍说：“这种大容量洗衣机刚刚投产，八公斤的，还可以防风沙，是专为蒙古国设计制造的。"又指着田益明，“这位是设计师田益明先生。"
阿尔加巴摸着洗衣机，说道：“我们那儿天热，风沙多，这种洗衣机在我们沙特阿拉伯一定有很好的销路。不过，它的容量能不能再大一点？最好是九公斤的，一次可以洗几件大袍子。"
杜小姐翻译以后，田益明说：“绝对没问题，我们可以按照你的要求，制造出适合你们市场需要的任何洗衣机。"
阿尔加巴听了连声称赞。
正式的供货合同签定仪式是在海尔总部大楼会议室举行的。一面墙上挂着横幅：海尔集团东海洗衣机厂与沙特阿拉伯阿尔加巴经济贸易公司签约仪式。
凌敏、向华、汪涛、田益明、洪守礼和三四位海尔工作人员与阿尔加巴父子及翻译杜小姐坐在一张巨大的长方形会议桌周围。
向华从工作人员手中要过合同书文本，递给阿尔加巴，说：“合同中的所有条款，我们都没有改动。阿尔加巴先生，是不是现在就签？"
阿尔加巴翻看着合同书，听完杜小姐翻译，然后与儿子黑山小声交换了几句意见，说：“买断你们的一条生产线，专门为我们公司生产洗衣机，这不是一笔小生意，请让我再考虑考虑……"
凌敏、向华、汪涛等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阿尔加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尔加巴忽然站起来：“对不起，我要去下卫生间。"
翻译杜小姐说：“他想去卫生间。"
海尔工作人员将阿尔加巴带到卫生间门口，请他进去。阿尔加巴走进卫生间后，关上了门。
他用手在卫生间的窗棂上、便池隔板上仔细地触摸着，到处都很干净，几乎连一点灰尘都没有，他感到非常惊讶。
会议室这边，杜小姐向凌敏等人介绍着黑山的情况：“黑山先生是美国沃顿商学院毕业的，专修工商管理。他现在在美国一家电子公司的沙特分部任经理。"
向华问：“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黑山耸耸肩：“我是独生子，父亲非要我继承家业。我在哈佛大学的工商管理教材上读了海尔的兼并案例，对你们的企业很感兴趣。如果跟你们合作，我父亲会让我担任家电销售公司
经理。这是我们阿尔加巴家族一项很重要的生意。"
正说着，工作人员带着阿尔加巴进来了。
阿尔加巴道：“我们准备签字吧。"
向华和凌敏高兴地互相看了一眼。阿尔加巴作了个手势，把杜小姐叫过来，小声嘀咕了几句。
杜小姐说：“阿尔加巴先生有个要求，按照他们的民族习惯，在签合同之前，他们父子一定要沐浴，你们可不可以准备一下……"
汪涛道：“我们已经请当地的穆斯林朋友准备好了，请阿尔加巴先生进去看看合适不合适。"
他推开套间的门，请阿尔加巴父子进去过目。
只见套间里已经井井有条地摆好了白布单，脸盆、香皂、毛巾、一把黄灿灿的铜壶等穆斯林沐浴用品。
阿尔加巴高兴地说：“太好了，你们什么都想到了！"
阿尔加巴父子把自己关在套间，用清水冲洗了手脚，又用白毛巾擦干，然后将白布单铺在地上，面朝东方双膝跪下，口中祈祷道：“真主啊，感谢你恩赐给我一个出色的合作伙伴……"
阿尔加巴父子沐浴完毕，在合同书上签了字。
签字仪式过后，阿尔加巴与凌敏、向华握手道：“谢谢凌先生，谢谢向女士……"
凌敏道：“阿尔加巴先生，请你告诉我，你在决定签字之前去卫生间，真的是要去解手吗？"
阿尔加巴怔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凌先生，什么都躲不过你的眼睛，我只好坦白了。说老实话，我只知道你们的产品好，但不了解你们的管理，又没有更多的时间实地考察，所以签合同之前，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突然，我想起了一位朋友对我说的话：想了解一个企业的管理，你只要看看它的厕所就可以了。哈哈……"
凌敏笑着说：“所以，你就去了卫生间……"
向华问：“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阿尔加巴道：“我发现了奇迹，哈……"
大家都笑了。
阿尔加巴道：“二十年前，日本人凭着反应速度和敬业精神把美国人从中东挤走了。十年前，韩国人又挤走了日本人。我相信，凭着你们的敬业精神和创新精神，中东很快会成为海尔的天下。"
海尔集团的成功发展，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1997年春天，美国哈佛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授珍妮·斯通在王信的陪同下，专程来到青岛，采写海尔兼并淮原电视机厂和东海集团的案例。
在海尔集团总部大楼贵宾接待室里，凌敏、向华接受了珍妮教授的采访。
王信看着手中的速记本，翻译了珍妮采访的开场白：
“珍妮教授说，她是从《纽约时报》的新闻报道中，知道海尔集团的。你们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先后成功地兼并了十八家企业，成为中国最大的家电集团。珍妮教授是研究世界微观经济模式的，她想从世界不同地区的公司中，寻找新的发展模式。在海尔她找到了，所以，她非常兴奋。"
凌敏和向华微笑着点点头。
珍妮在王信翻译的过程中，翻看着一本介绍海尔集团业绩的画册，里面有几张创业初期的老照片。
王信对凌敏、向华接着翻译道：“珍妮教授说，她这次来，是想请你们二位给她介绍一下激活‘休克鱼'的两个案例。"
这时，总裁办女秘书出现在门口。
凌敏问：“有事吗？"
女秘书用流利的英语对珍妮说：“对不起，珍妮教授，刚才我接到您下榻的海尔山庄打来的电话，您所喜欢的向海的房间已经腾出来了，他们问可不可以帮您把房间换过去？"
珍妮说：“当然，为什么不？谢谢！"
女秘书用英语说了声“不客气"，退了出去。
采访告一段落后，凌敏和向华陪着珍妮、王信走出接待室。他们从圆形长廊上走向电梯口的时候，看见一个青年女工正在擦拭长廊上盆栽植物的绿叶，她把每一片绿叶都擦得十分仔细。
珍妮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她用手摸摸几片绿叶，感叹道：“一尘不染，简直像在擦心爱的首饰！"
凌敏领着珍妮、王信从电梯一层走出来的时候，大厅里一位年轻女工正在认真地拖着地面。大理石地面光洁得像一面镜子。
珍妮走到拖地女工面前：“小姐，刚才我进来时就看见你在拖地，这大厅的地你一天拖几遍？"
拖地女工礼貌地冲珍妮笑笑，摇摇头说：“没有数，为了保持地面干净，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拖……"
珍妮善意地问：“你天天这么干，不觉得烦吗？"
拖地女工纯真地笑了：“既然选择了这个工作，为什么要烦呢？"说完，继续拖她的地去了。
珍妮十分欣赏地看着她的背影。
汪涛陪着珍妮、王信到车间参观。
珍妮走到一组工作台前，青年工人郑大勇在一个装有镜面的台子前检查工件质量。
工作台旁，竖着一块标牌：大勇镜检法。
王信给珍妮翻译标牌内容。
汪涛把郑大勇介绍给珍妮：“这种镜检法，是他发明的，他叫郑大勇。"
珍妮热情地说：“你好！"
郑大勇腼腆地笑着，与珍妮握握手：“您好！"
汪涛说：“大勇，这是哈佛大学的珍妮教授，你把镜检法给她作个示范。"
郑大勇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以前检查工件，一般是先看看这面好不好，再转过来看看后面好不好。我在工件背后放上了一面大镜子，这样，不用把工件转过来，就能看到那边的情况了，工作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珍妮指着那块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标牌：“你喜欢这个牌子吗？"
郑大勇红着脸点点头：“喜欢，我的发明得到了肯定……这说明在企业的发展中，也有我的一份努力，我觉得自豪……有一种……成就感。"说完笑笑，又低头干活去了。
汪涛说：“车间里工人的这类小改小革很多，你到处都可以看到。"
果然，珍妮在各个车间参观时，发现不少生产线上，都竖立着类似的标牌：
“津生通用导电轨插座”；
“志远小孔”；
“金浩检测仪”；
“腊月废料斗”；
……
汪涛介绍道：“我们把每项成功的发明，都用发明者的名字命名，并在集团内加以推广。你看，"他指着腊月废料斗，“这个废料斗的发明者是冰箱厂一位二十几岁的女工。1993年，她为了抢救厂里的财产，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在她弥留之际，要求最后看一眼尚未竣工的工业园。我们满足了她的愿望，员工们抬着她的遗体，在工业园建筑工地上举行了告别仪式……"
珍妮听完汪涛的讲述，眼眶溢满泪水。她抚摸着“腊月废料斗"，激动地说：“我为你们有这样优秀的员工感到骄傲！我相信，拥有这样员工的企业是不可战胜的！你们就像日本的本田。它当初只是一个小作坊，就是靠全体员工拼命、不服输的团队精神，才一步步干成了今天的局面。"
在参观的过程中，珍妮的视线不断被车间布告栏上那些诠释海尔文化的漫画所吸引。
汪涛介绍说：“这些都是员工自己画的，用来表达他们对企业文化的理解。"
珍妮指着一张漫画说：“这是什么意思？"
汪涛将漫画的内容翻译给珍妮：“这幅画是说搬动工件的时候，不应该像扔土豆那样粗手大脚，而应该像拿鸡蛋一样小心翼翼。"
珍妮又指着一幅漫画：“这是什么意思？"
汪涛说：“这幅画的意思是：如果把企业比做一条大河，每一个员工都应是这条大河的源头。千万个源头都在努力喷涌泉水，这条大河就会波涛滚滚。这就是海尔企业文化中的‘源头论'。"
珍妮没听明白：“源头……论？"
汪涛解释道：“凌总认为企业就像一个团队，只有每个员工都做到不断提高，才能保证整个团队的高速发展。现代企业管理，说到底，是看你终端管理的水平。如果每一个终端分子都热爱自己的企业，努力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大家的力量汇聚起来，这个企业就不得了。你看，凌总还为这幅画配了两句中国的古诗。"他先用中文念道，“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王信随后用英语生动地翻译出诗的含意。
珍妮感慨地说：“多么美妙的诗句！凌先生真了不起，他把中国文化和现代企业管理结合得如此完美。"
珍妮浏览着墙上的漫画，兴奋地说：“我非常喜欢这些画，员工用漫画诠释企业理念，传播企业文化，这在国际企业界也是一种创举！"
傍晚，汪涛陪珍妮、王信参现完日程表中的最后一个车间，来到海尔工业园大门口。
几个下班的青年工人匆匆跑出来，其中有郑大勇。
郑大勇看到珍妮一行，礼貌地过来与珍妮说再见。
珍妮问：“你是要回家吗？"
郑大勇用不太熟练的英语说：“我们得赶去上职工业余大学。"
珍妮又问：“学校在哪里？要走很远的路吗？"
郑大勇用英语回答：“坐公共汽车要走一个小时。"
“每天晚上都要这样匆忙地赶去吗？"
“每周去三次，每次听两个小时课。"
“难道你的岗位需要学习大学的课程？"
郑大勇没听懂，不好意思地说：“Ibegyourpardon(我没听懂你的话)。"
王信给他翻译了一遍。
郑大勇看看身旁的几个年轻工人，用中文说：“我们都是从技工学校毕业的，我们学到的东西，在现在的工位上完全够用。但是，我们的目标是成为公司的高层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所以，我们还要掌握更多的知识。"郑大勇身旁的几个年轻工人认同地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自信。
王信翻译给珍妮听。
珍妮竖起大拇指：“哦，多么有志向的年轻人！祝你们成功！"
“谢谢！汪总，再见！"
郑大勇和几个青年工人飞快地奔出厂门。
夜晚，珍妮和王信回到海尔山庄，服务员为珍妮打开了新换的朝海的房间。
王信向走廊另一头走去。忽然，珍妮惊喜地喊叫着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噢，噢——王先生……"
王信忙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快来看！"
珍妮把王信带进房间，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零碎物件：“你看，所有的东西都按我原来房间里的位置摆放着……"
她拉开一个抽屉：“就连这个眼镜盒也是老地方。"
她关上抽屉，走进卫生间：“我的上帝，怎么可能？这里的一切也都和我原来摆放的一样！"
珍妮从卫生间出来，走到窗前，外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她激动地说，“要不是看到了大海，我简直怀疑是不是真的已经调换了房间。”
她又走到门口，看着门上的房号，证实自己确实已经掉换了房间，不禁感叹道：“啊，这就是海尔！"
王信笑着说：“向华副总裁对员工有一个要求，处处叫客户喜出望外。他们做到了。"
珍妮道：“我敢说，在全世界所有最高级的酒店里，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凌敏和向华坐在总部大楼贵宾接待室，接受珍妮临别前的最后一次采访。珍妮面前摆着一个小巧的采访录音机，王信翻译着凌敏的话，她边听边记录。
王信道：“凌先生说，如果把被兼并的企业当做一节一节的车厢拖在后面，兼并的企业越多，负担就越重，总有一天会被拖垮拖死。所以，他在企业扩张时不搞火车头模式，而搞联合舰队模式。总部是旗舰，下属的各个企业都是独立的战舰。在旗舰的统一指挥下，每个战舰充分发挥各自的主观能动性。这样，他们才在做大的同时，达到了做强，盘活了被兼并的十八家企业的二十多亿资产。"
珍妮笑了笑说：“我认为，凌先生的经营理念在世界范围来看也是最先进的。请问，你的这种经营思想是从哪里学来的？"
凌敏微笑着回答：“我从西方企业和日本企业学到了很多东西。西方的科学管理思想和日本的团队精神，是海尔管理思想的基本组成部分。但是，我们没有生搬硬套，而是根据我们自己的情况，进行了许多新的创造。我认为最基本的，还是中国自己的传统文化……"
王信暂时打断凌敏的讲话，把这段话的意思翻译给珍妮听。
王信翻译完毕，向华补充说：“我们凌总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很深的研究，比如儒家文化，儒家有一个基本政治观念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意思是要治理天下，首先要修养自身，管好家庭，然后才能治理好国家。凌总就是用这种思想，要求我们的干部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更新观念，提高自己。这对于我们企业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通往青岛机场的公路上，一辆小轿车在奔驰。车内，珍妮对王信抒发着自己几天来的感受：
“我为海尔庆幸，它有一个非常出色的、懂得尊重和开发员工创造力的领导人。凌先生创造了一套富于东方特色的企业文化和管理方法。这使海尔产生了巨大的凝聚力。正是因为这种凝聚力，才使海尔创造了持续高速发展的奇迹。这是我新的发现，我要写出来，与我的学生们共享。"
珍妮走后不久，海尔的一个“老交道"也来到青岛。
一辆豪华小轿车开进海尔工业园，停在总部大楼廊檐下。厉光远陪着科莱恩和摩尔从车上下来，走进大楼。
忽然，摩尔惊喜地叫道：“嗨，看那儿！"
科莱恩一抬头，门厅上方的电子显示牌上显示着一行英文字：“欢迎美国AE公司副总裁科莱恩先生和摩尔女士。”
科莱恩高兴地说：“啊，我们是海尔的老朋友。"
总裁办公室主任侯胜迎过来：“厉主任，您来了。这是美国AE公司的客人吧？"
厉光远为侯胜介绍说：“是，科莱恩先生，摩尔女士。"
侯胜用英语对科莱恩与摩尔说道：“欢迎你们！"他转对厉光远说，“凌总正在开会，马上就完了，请您和美国客人先到会客室休息一会儿。"
厉光远说：“不用了，先带他们上楼去看看吧。"
侯胜遂带领科莱恩一行走进大厅，乘电梯来到总部大楼最高层——十二楼阳台。
阳台墙壁上张贴着展示海尔创业历史的各种图片，科莱恩和摩尔津津有味地看着。
厉光远指着下面的工业园对科莱恩说：“看，这就是海尔的工业园。"
从这里，科莱恩从总部大楼十二层的阳台上俯瞰这片恢宏而又整洁的海尔工业园，由衷地感叹道：“这么大，简直是海尔王国呀！当年，凌先生曾为建园所需的十五亿人民币发过愁呢！"
侯胜自豪地为自己的企业作着介绍：“我们正在建的黄岛开发区工业园，比这儿还要大！"
稍晚一些时候，科莱恩在海尔工业园总部大楼的会客室里与凌敏会见，发表了他这次来海尔的感受：“凌先生，你的成就使我非常吃惊，你是一个天才的企业家！"
凌敏礼貌地一笑：“谢谢。"
向华可不想给科莱恩面子，她话里带着刺：“科莱恩先生，五年前，你曾经预言，我们会在九个月内倒闭，看来，你犯了个错误。"
科莱恩为打破尴尬，大笑道：“哈……上帝也会犯错误的……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们想与海尔商谈一种新的合作方式。摩尔，请你直接告诉他们吧。"
摩尔道：“OK，是这样。AE公司希望经销海尔集团的电视机，最好是买断你们一条或两条生产线，AE公司将用它庞大的销售网络将这些产品在美国销售。"
凌敏笑了笑：“您准备出什么价钱买我们的产品？"
科莱恩示意摩尔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份合同，递给凌敏说：“看，这上面是你们中国几家大
的电视机厂和我们谈妥的价钱，因为你们的产品好，我们把你们的价格定得比他们都高。"
凌敏和向华看那几份合同，那上面中国公司的名称都被盖住了。
向华小声地对凌敏道：“都是假的，他想用这种手段，让中国人之间互相压价，从中渔利！"
凌敏道：“科莱恩先生，你出的价格太低了，这几乎是我们的成本价。以这种价格卖给你，我们怎么赚钱？我拿什么给我的工人发工资？"
科莱恩道：“价格是低了点，但做生意总会有得有失。你们中国企业不是要创汇吗？我们支付的是美元。"
凌敏看了看向华，琢磨着科莱恩的用意。
凌敏问：“你们销售我们的产品，打我们的品牌吗？"
摩尔为科莱恩翻译道：“凌先生问，是用海尔的品牌吗？"
科莱恩摇了摇头：“不，是用我们AE的品牌。你们的牌子美国人不知道，不会有市场。"
凌敏道：“不用海尔的品牌，我们不就成了AE的廉价产品加工基地了？"
科莱恩回避着：“啊，不能这样说……"
凌敏又逼问一句：“低于成本价卖给你，由你打着AE公司的牌子在美国市场上销售。如果有人反倾销，是告AE，还是告海尔？"
科莱恩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
向华直截了当地追问：“干脆明说吧，你是不是准备用这种手段引我们上钩，然后再反我们倾销，把我们吃掉？"
科莱恩道：“不，不，我只是想帮助你们。你们在美国没有销售网络，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帮你们销售大量的产品。你们有了外汇以后，就能更好地发展了，不是吗？"
凌敏为了让科莱恩下台阶，和缓地说：“谢谢科莱恩先生。可是，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一分价钱一分货。您想用低价买我们的优质产品，这不公平，因此我们是不能接受的。海尔的发展的确需要大量外汇做支撑。但我们出口不仅仅是为了创汇，更重要的是为了创牌。只有创下自己的牌子，才能创下自己的外汇市场，海尔也才能真正发展起来。"
科莱恩尴尬地笑着：“啊，啊，我明白，我明白……"
谈判没法进行下去了。
凌敏和向华送科莱恩和厉光远等人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凌敏和向华沿楼道向另一边走去。
向华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1998年的春天，海尔集团用企业文化激活“休克鱼”的经验，被美国哈佛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列为教学案例。凌敏不仅作为中国的第一位企业家，而且也是亚洲的第一位企业家，应邀登上了哈佛讲坛。
哈佛工商管理学院创立于1908年，是美国最著名的培养企业管理人才的高等学府，一直享有“资本家”的“西点军校”的盛名。当凌敏在珍妮陪同下，走进美丽的哈佛校园时，他的心情非常激动。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仅代表着海尔，而且代表着中国的企业。海尔的管理被哈佛认可，标志着中国企业管理开始走向世界。
凌敏妙趣横生的演讲，激发了哈佛学子们对海尔的兴趣和向往。他们踊跃地提问，凌敏认真地作答。海尔的管理经验和企业文化，就在这热烈的交流中获得了生动的展示。原定一个小时的演讲和讨论，于不知不觉间延长到两小时。学生们仍兴味盎然，意犹未尽。凌敏在对哈佛学生谈他这次演讲感受时，风趣地说：“作为一个管理者看哈佛，哈佛是神秘的。但听了今天的案例讨论，我的感觉不像是在上课，而是在海尔召开一个干部会议。”
讲课结束后，一群中国留学生在波士顿一家中餐馆订好了座位，请凌敏吃饭。在他们看来，凌敏走进哈佛，意味着海尔走进世界的大门。他们觉得凌敏为中国人争了光，席间，大家争着和凌敏说话，敬重之情溢于言表。
哈闽仪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操着一口台湾国语，她直言道：“过去，有位外国企业巨子，出价一百万美元，想换得一次在哈佛大学演讲的机会。哈佛人却对他说，哈佛讲台是为有最新创造的探索者提供的，而金钱是人类最古老的发明。哈佛认同了海尔企业文化激活被兼并企业的经验和管理经验，说明凌先生具有了不起的探索和创新精神。"
北京来的学生汪洋说：“凌总可能知道，哈佛大学出过六位美国总统、三十三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在美国五百家最大公司里担任最高职位的经理中，有五分之一毕业于这所学院。您是第一位登上哈佛讲堂的中国企业家，我们为您而骄傲。"
上海学生胡晓菁说：“您能在哈佛受到这样的礼遇，说明我们中国的企业管理完全可以达到世界一流水平！我想知道，在经典的管理大师中，您喜欢哪一些人？"
凌敏说：“在东方，我喜欢日本的松下幸之助。在西方，我钦佩美国通用电气的总裁韦尔奇，他使一个非常庞大的王国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内保持了高速增长，而且这种增长在新经济时代仍然能够延续。这是非常不简单的。"
学究模样的香港学生王家先突然提了一个似乎与凌敏此次讲学不相干的问题：“我想知道，作为和大陆中国一起成长的一代，毛泽东对您影响最深的是什么？”
凌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一种自觉的、突发的灵感使他脱口说道：“毛泽东实事求是的思想对我影响最大。我们的做法被哈佛认可，那是因为我们不搞虚的花架子，而是脚踏实地地干。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哈佛的作风是相通的，哈佛在学术上的成就是实打实的，而不是徒有虚名。”
大家正说得热闹，一位西服革履的中国企业家兰占山热情地走了过来：“凌总！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了！"
凌敏站起来同他握手：“兰总，你好！"
凌敏向留学生们介绍：“这是中国华光电器集团公司的兰总。"又对兰占山说，“他们都是哈佛大学的中国留学生。"
兰占山冲留学生们点点头，继续与凌敏说话：“凌总，你来这儿谈生意？"
汪洋道：“凌总来给我们讲课，是学校专门请来的。"
兰占山笑道：“凌总，你的事业是越闹越大了，啊，从中国闹到美国了，哈……"
凌敏问：“兰总来做什么？"
兰占山回答：“AE邀请我来的！他们跟你没谈成，现在跟我合作了。"
凌敏问：“合作什么项目？"
兰占山兴奋地说：“包销我们的彩电。美国佬的胃口真大，不但包销了我们公司的全部产品，还由我牵头，把国内五六家彩电厂的产品也都包了……"
凌敏知道兰占山上了AE的圈套，但这种场合又不好点破，便含蓄地提醒他道：“你可要小心啊，AE是条老狐狸。"
兰占山没听出凌敏话中的深意，反而说他：“你也太谨小慎微了。好，回头见。"
凌敏刚坐下，兰占山又返了回来。他凑到凌敏耳朵跟前悄悄地说：“哎，今晚上，有车连夜送我去大西洋城，怎么样，咱们一块去吧？散散心嘛，那可是美国第二大赌城！"
凌敏对这类事向来不屑，便摇摇头，笑着推辞道：“今晚我有别的安排……"
兰占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好，回国见！"说完，他走到餐馆另一角，与几个中国人吃饭去了。
汪洋用轻蔑的语气，对身旁的胡晓菁小声说：“大款！"
胡晓菁会意地笑了一笑。
汪洋又转回正题：“凌总，我们平常和同学聊天，好多人说起他们国家的电器如数家珍。美国的学生说他们有通用、惠尔普，日本学生说他们有松下、索尼，德国学生说他们有西门子……人家问，你们中国有什么？我们什么都说不出来。真盼着你们早点创出中国的世界名牌，让我们在外国人面前也能说起话来。”
凌敏被大学生们的话触动了，他感慨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凌敏就赶到纽约的肯尼迪国际机场。他提着简单的行李箱，经过海关检查通道向候机室走去。
候机室里坐满了各种肤色的旅客。凌敏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来。他看看手表，从身旁的行李箱中拿出一碗方便面，起身打来开水，坐着吃起来。凌敏出行向来轻装简从，没有秘书跟随，也不搞繁琐的迎送。乘飞机不坐商务舱，吃饭、住宿也都很简朴。这里没有做秀的成分，保持本色是他喜欢的一种生活方式。
凌敏提着简单的行李箱从青岛机场海关出来的时候，看见向华和司机站在出口迎接他，感到非常意外，因为平时只有司机来接。他问向华：“你怎么来了？"
向华道：“你电话上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吗？我心里着急，就和司机一起来了。"
司机与凌敏招呼了一声，便接过凌敏手中的行李箱往停车场走。向华和凌敏跟在后面，向华兴奋地说：“你在哈佛大学讲课的事，已经登报了。日本《读卖新闻》说，中国企业走向世界的号角吹响了……"
汽车出了机场，向华才又问起凌敏在电话中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凌敏道：“我在波士顿和留学生吃饭的时候，碰见华光电器集团的兰占山了。他说，他和国内的几家家电公司决定向AE大量供应电视机……"
向华关切地问：“哪几家公司？"
“我没来得及问。"
“是不是价格压得很低？"
“我想，价格高不了。"
向华叹了一口气，道：“上套了！咱们没上套，他们上套了！"
凌敏沉思了片刻，又说：“我看，这是个重要的信号。荷兰海马不就是先低价购买中国的节能灯，然后向这几家中国公司提出反倾销调查起诉的吗？由于荷兰海马起诉，欧盟对所有中国公司征收256%的反倾销税，使中国产品很难进入欧洲市场。前天，听珍妮教授说，最近欧盟正在讨论把针对中国彩电的反倾销税增加到40%以上，如果真是这样，欧洲市场根本就进不去了……"
向华说：“明摆着，AE就是要步荷兰海马的后尘，准备对中国家电搞反倾销了。难道兰占山他们一点儿没有察觉？"
“他好像还挺得意的。当时在场的人多，我不便把话挑明，只提醒他小心点。"
向华摇了摇头，她为这些上了外国公司的当却还蒙在鼓里的中国家电同行们感到忧虑。
凌敏对向华道：“你也不必替这些人担忧，他们是不碰南墙不回头。AE的举动，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我看，咱们得加快国际化进程啦！咱们的目标，应该是国内生产国内销售三分之一，国内生产国外销售三分之一，国外生产国外销售三分之一。做到这三个三分之一，咱们就能在国际上站住脚。咱们现在打的是一场商战，虽然没有炮火硝烟，但它的残酷性一点儿也不亚于军事战争。要想跟那些外国狼共舞，你也得变成狼，跟他们去抢食，不然，就等着人家来吃你吧！"
听了凌敏的这席话，向华沉浸在严肃的思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