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投资只为求财,不为求气,不是争名誉、争脸面。但投资者是人,人就有人性的弱点。为了名誉心,有人常常不顾自己的实力、基础,做出非理性的行动,如扩大信用。《红与黑》中的于连,为了摆脱乡下人的地位,跻身上流社会,不惜用尽手腕,激进冒险,终究落于失败。股市中也不乏这样的人。
钱兄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年龄与我相仿,原在一个县办工厂当业务员,工厂不景气,发不出工资,于是停薪留职到深圳投奔我,我给他介绍了几份工作,他都高不成低不就,嫌这嫌那,挑东挑西,没有去。后来吞吞吐吐表示要跟我炒股。我那时还未到证券部当经理,但已热衷股票这行当,经常参加各种各样的行情研讨会、股市沙龙,于是也带钱兄去参加。会上别人发言,他悄悄坐在后面,一声不响,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一会儿瞄瞄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不知在想什么。听得多了,慢慢也摸出些门道,忍不住也插上几句,待别人想继续听下去,他又戛然而止,好象很不习惯这抛头露面的场合。
要说钱兄也是聪明,不几天居然写就一篇股评文章,央求我找关系发表。我那时常有报纸来约写稿,于是将他写的文章细细修改后,交给了一家杂志发表了。看见自己写的文章变成铅字,钱兄乐不可支逢人就讲。不几天,他又拿一篇文章给我,我看文章内容实在平庸,而且遣词措字漏洞太多,改都没法改,便对他说,你现在主要的还是要多看书,多积累知识,厚积薄发,不要轻易发表文章,不说不写,别人还不知你的底细,随意说,轻意写,倒容易让人看轻你。他听了很不乐意地走了。不久我到证券部当经理,钱兄也跟着到证券部打打杂。钱兄做事很勤勉,事无巨细都拿得起放得下,公事私事帮了我不少忙,但只要一有空便泡在我们自营盘的一个操盘房里。这天钱兄找到我含含糊糊表示想接盘炒股,我想虽然“举贤不避亲”,但股票这行当,最忌讳公私不分,他和我的关系,证券部上下都知道,说出去讲不清,影响不好,于是一口回绝,他自然不甚高兴,悻悻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忽然听闻钱兄和公司的一个女文员好上了,俩人悄悄逛街吃饭,圣诞节一齐在歌舞厅里闹通宵。钱兄在家乡是有老婆的,况且他与女文员年龄相差悬殊,我对传闻似信非信。在深圳,公司老总可以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住员工的私生活,我也只好姑妄听之。钱兄炒股票的钱似乎变多了,听说是文员小姐将自己的钱交给他运作。他又找亲戚朋友凑了一些钱,手面就大多了。那时对证券从业人员炒股还没有任何限制,员工炒股都比较公开。钱兄每天在证券部跑上跑下,十分活跃。证券部每天收市之后,总要召集各部门有关人员讨论一下行情。钱兄在会上总是情绪激昂,大声争辩,大家碍于我的情面,不便与他反驳,他于是更加盛气凌人,有几次甚至当面指责我胆小。
我确实胆小,当时股市从综指360多点掉到200多点,又从210点连续大跌三天到160点。许多人(包括钱兄)都主张进货。我想还是看一看,看清楚再入货。结果当天下午收市前半小时,突然行情逆变,V型反转,成交量大增,变化之快,令人瞪目。收市之后,只见钱兄拿着一张交割单(当时都是收市后即可打交割单)趾高气扬地在证券部里窜来窜去,似乎急于表白自己抄底成功。这次反弹行情延续了三天,盘桓数日后,又猛冲到300多点,我在盘桓之时,果断全仓杀入,迅速在高位了结,获利亦达50%。后来听说钱兄高位未走,掉下来平仓,收益已大打折扣。我没有刻意去了解钱兄的收益率,股票市场上,各有各的做法,有人善抄底,有人会逃顶,有人做短线,有人长捂不放,方法各异,殊路同归,只要能赚钱,都是好办法,都是英雄好汉,都是高手,重要的是相信自己,不要人云亦云。
自此以后,钱兄更觉自己伟大,常有怀才不遇之感,四处频频活动,联络客户,寻找有实力的主子,物色更多的资金,每天忙忙碌碌都是深更半夜才回家。不久,深圳8·10爆发了。当时,深圳发新股抽签表,引来数拾万“扑表一族”,因怀疑内部作弊,众多股民开始闹事,先是几个人用硬纸壳写上“还我公道”几个字,吵吵嚷嚷从金融中心游行到市政府,随即围观人越来越多,开始无秩序的行动,焚汽车、围银行、砸玻璃,当局不得不动用防暴警察全副武装进行疏导,又是高音喇叭,又是施放催泪弹,街道一片狼藉。正巧钱兄这晚和一个朋友谈事情,一直到深夜一点多才步行回家,此时防暴警察开始戒严抓人,钱兄行走过此,躲避不及,也“沾了火星”,被抓进去“审查”。我得知消息,已是两天之后,赶忙托人找关系,才将他保释出来。
事过之后,钱兄到我这里来辞工,我说,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钱兄低头不语,我只好放行。后来听别的员工说,一是有大户请他去打理股票;二是埋怨我不重用他,空有一身操盘本领,不能施展;三是这次入狱事件,我营救不及时……我听了久久无言,心中也想了许多。我对钱兄要求可能是太苛刻,但本意还是为他好。他文化不高,底子薄,应该勤学苦练慢慢增进,而不应急于求成。股票市场最忌急躁,一口吃个大胖子,一夜成富翁,自然有这样的神话,但终究少数,还是踏实一点好,钱兄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于他要求操盘,我没有答应,或多或少还是有点私心,怕因此牵连自己。星云法师说,一个人凡事都要多检查自己,抱着你好他好我不好、你大他大我最小、你有他有我没有、你乐他乐我来苦的心态。我还没有达到这一境界,实在惭愧。以后一定要找机会与钱兄好好谈一下。不久又传来钱兄的话:我将来股票发了财,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证券部买下来,把经理炒掉……。我听后长叹一声,打消了与他沟通的念头。
钱兄虽然不在我证券部做事,但他的讯息却不断传来,他在为一些公司、机构或个人操盘,掌握着一些资金,名气似乎越来越大,只是单位不断地在变化,好象在每个单位都呆不长。钱兄本人的资产也在不断增值,听说也有100多万了。时间转眼到了98年,这一年股市炒绩优、炒重组,异常火爆,庄股满天飞,我每天都要听到几个庄股的消息和传闻,个个都是牛气冲天,要拉到30元、50元,而且家家消息都是绝对可靠,不买要后悔。只怨自己钱少,买了这就买不了那。这天,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赶快买同济科技吧!有大庄进去了,马上要拉升。我说,什么庄?实力如何?背景怎样?听说是海南的钱老板,具体情况不清楚,只是这人做股票手法非常凶悍,沾手的股票都会翻番。钱老板!哪个钱老板啦?就是钱××。我一听大吃一惊,原来正是钱兄的大名,不知他什么时候跑到海南去了。靠钱兄的资金能做一个大庄吗?我开始为他担心。
果然98年5月国家宣布国企不能入市,股市开始低迷10个多月。钱兄的同济科技做在半山腰,上不去,下不得,资金频频告急,捉襟见肘。就在此时,钱兄的单位发现他私自用公款作抵押透支,又发现他高抛低吸,对敲,让公司股票亏本,自己股票赢利,于是一纸告到检查院,马上作为一个大案关押收审。钱兄从牢里带信给我,请我找律师、找关系疏通。我与太太三下海南,四上北京,四处周旋,单位领导总算答应在还清欠款、补足利息的前提下不予起诉,于是立马将股票斩仓、凑钱,将钱兄营救出狱。此时,他已身无分文、孑然一身。要命的是,仅仅过了几个月,同济科技就挟科技股热大涨特涨,在10送5元之后,又涨了50%。可惜钱兄无缘享受这胜利之成果。正合了杜甫的一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钱兄后来回到老家,找了几个工作都干不下去。是呀!炒过股票,拥有百万,曾经沧海,怎么还能安心于打打工、拿个千儿八百的工资?就这样每天闲着在家,靠老婆的工资养家,我们都不时周济一些。听说为了节约,钱只经常在菜场买一些烂冬瓜作菜吃,但每星期的福利彩票却一定要买的。